第三章 進京

第三章 進京

接下來的時間,陸瞳又與銀箏四處打聽了些有關陸家的消息。

白日總是過得很快,臨近傍晚時,二人找了個客棧住了下來。

一路舟車勞頓,沒怎麼用飯。銀箏問掌柜的備飯去了,陸瞳獨自坐在房間內。

桌上還擺著銀箏從婦人手中買來的茯苓糕,草草打開著,被燃著的半盞燈火模糊成暗色的一團。

陸瞳的目光有些發寒。

她在山上呆了七年,行囊清簡得出奇,最珍貴的,也無非就是這隻醫箱而已。滿懷期待歸鄉,等來的卻是噩耗。

父親對子女教導向來嚴厲,幼時一人犯錯,三人一同受罰。陸謙少時與兄弟鬥毆,出言不遜,便被父親責罰藤鞭二十,親自上門負荊請罪。整個常武縣都知陸家家風森嚴,如何會竊財辱人?

陸柔身死,父親路遇水禍就更奇怪了,常武縣到京城,也就一段水路,過去亦未聽聞沉船。何以父親一進京就出事?還有母親……陸瞳目光暗了下來。

一戶四口,一年內頻頻出事,世上沒有這樣的巧合。

陸瞳慢慢攥緊掌心。

如今母親的屍首未曾留下,常武縣那些人說得不清不楚,陸謙一案,京城府衙里一定有案卷,還有陸柔……

一切答案,或許只能去京城尋找。

門外傳來腳步聲,銀箏端著個瓷碗走了進來,邊低聲絮絮:「晌午開始就沒吃過東西,姑娘,我讓他們做了點熱粥過來……且喝一口填填肚子。」

她將瓷碗放在桌上,復又轉頭對陸瞳道:「小菜隨後就到。」

陸瞳的目光落在瓷碗上,半晌沒有動作。

銀箏覷著她的臉色,想了想,忍不住勸道:「姑娘,節哀順變……」

她知道陸瞳離家已經多年,如今回鄉物是人非,難免傷神。然而遇著過這種境況,銀箏絞盡腦汁也想不出什麼安慰的話語,只能生硬地勸慰著。

陸瞳問:「銀箏,你跟著我多久了?」

銀箏一愣,下意識回道:「……約有大半年了。」

「大半年……」陸瞳看向桌上的燈盞。

銀箏有些惴惴,過了一會兒,聽見陸瞳的聲音傳來:「如此,我們就在此分別吧。」

「姑娘!」銀箏不可置信地看著她。

銀箏是青樓女子,自幼被賭鬼父親賣入歡場。她生得伶俐美麗,偏命運多舛,十六歲時便染了花柳病。

老鴇不肯為她花銀子瞧病,又嫌她氣味難聞不可再繼續接客,就在一個夜晚,叫樓里的小廝將銀箏用席子卷了,扔到了落梅峰上的亂墳崗里。

彼時銀箏已經氣息奄奄,只等著落氣,沒料到在亂墳崗遇到了陸瞳。

陸瞳將她背回了山上,給她治病,後來,銀箏病就好了。

銀箏到現在也不知陸瞳為何會出現在深夜的亂墳崗,她也從不多問。這個神情冷清的少女似乎有很多秘密。不過,自那以後,銀箏就一直跟著陸瞳。陸瞳曾告訴過她可以自行離開,但銀箏與陸瞳不同,她沒有家也沒有親人,亦不願再度淪落歡場,思來想去,還是跟著陸瞳安心。

但沒想到,今日會被陸瞳再次趕著離開。

「姑娘。」銀箏跪了下來:「可是奴家有什麼地方做得不好?」她有些惶然,「為何要突然趕奴家離開。」

陸瞳沒有回答她的話,走到了窗前。

天色已晚,夜幕低垂,夜裡的常武縣沒有了白日的熱鬧,如舊時一般冷清。

「今日你也聽到了,我陸家一門,一年內盡數身死。」陸瞳望著窗外長街,檐下燈籠幽幽晃晃,將年輕姑娘的臉映照得格外皎潔。

「我不相信世上有這樣的巧合。」

「一切因姐姐死訊而起,如今整個常武縣已沒有陸家相熟之人。想要查清真相,唯有進京與柯家對質。」

她道:「此事有蹊蹺,我要進京。」

「進京?」銀箏忘記了方才的失態,道:「奴家可以跟著姑娘一起進京,何必要趕奴家走呢?」

陸瞳沒說話,關上窗,回頭走到桌前坐了下來。

茯苓糕擺在桌上,白日里奔波一天,放在懷中的糕點便碎了,糕屑被風一吹,揚得桌上如覆了一層白霜。

她的聲音冷清,像是隔著大霧,泛著些寒:「賣糕的婦人不是說過了么,我二哥上京,便成了竊人財物、凌辱婦女的惡棍。我爹告狀,就好巧不巧落水沉船。縱使我娘什麼都沒做,家中也會著起大火,被一把燒個精光。」

她看向銀箏,烏黑眼眸在燈火下明亮攝人:「我若進京,你怎知,不會是下一個?」

銀箏先是不解,待明白了陸瞳話里的意思,背脊立刻生出一股寒意來。

陸家一門死得蹊蹺,與其說像是衝撞了什麼邪物,倒不如說是得罪了什麼人。只是對方能輕易而舉湮滅一門性命,尋常人家能做到如此地步?

陸瞳望著她,語氣平淡:「此去京城,兇險重重。我既要查清陸家真相,必然要與背後之人對上。你與陸家非親非故,何必捲入其中。不如就此離去,日後好好過活。」

「那奴家就更不能走了!」銀箏抬起頭,認真道:「姑娘此行進京,既要謀事,定然需要幫手。奴家雖手腳不甚麻利,與人打交道一行倒也過得去,許還能幫姑娘打聽打聽消息。兩個人進京總比一個人好成事。」

見陸瞳仍不為所動,銀箏又懇切道:「再者姑娘也知道,奴家除了跟著姑娘,也沒別的地方可去。雖姑娘如今治好了我的病,可說不準哪一日病又複發……」說到這裡,心中倒是生出一股真切的悲戚來,「這世間不嫌棄我的,也只有姑娘了。」

她是生了臟病的風月女子,尋常人聽到躲都來不及,要麼便用異樣的目光瞧她。只有陸瞳,待她與尋常人並無區別。也只有在陸瞳身邊,銀箏才覺得安心。

「姑娘救奴家一命,奴家這命就是姑娘的。就算前面是龍潭虎穴,上刀山下火海,奴家也要陪姑娘一起闖。」

話雖說得豪氣,說話的人卻底氣不足,只忐忑看著對面人,等待著對方回答。

屋子裡靜得很,過了半晌,陸瞳道:「起來吧,我帶你一起去就是。」

銀箏心中一喜,生怕陸瞳反悔般跳了起來,匆匆往外頭走,只笑著轉頭對陸瞳道:「那就這麼說定了,姑娘可不能騙人……小菜應該快好了,奴家催他們快些送來。姑娘吃了早些休息,既要上京,就又得趕路了,還需養蓄精力,千萬不可勞神……」

她又絮絮地走了。屋中,陸瞳站起身。

桌上半盞燈火已經快燃盡了,只有短短的一截余芯亮著橙色的火。陸瞳將案前的燈籠提來,桌上那盞微弱火苗晃了晃,熄滅了。

一點餘燼從乾涸的燈盞中爆開,在燈盞周圍散落,一眼看去,像一朵細碎的花。

燈芯爆花,引為吉兆。

陸瞳靜靜看著眼前殘燼。瞳眸映著燈籠的光,如漆黑夜裡灼灼烈火。

燈花笑……

如此佳兆,看來,此行上京,應當很順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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燈花笑陸曈裴雲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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