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摩擦
第41章摩擦
研究生的日子也就那樣,畫室、食堂、宿舍三點一線,和以前沒多大區別。周是學的是油畫,純藝術,光是畫畫用的材料就耗資不菲。雖然她拿的是公費,每個月還有補助,還是不得不另找兼職。暑假助教的工作,因為她爸爸的腿傷而擱淺。幸而老師找到她,說畫班擴招,急需人手,問她平時有沒有空去教學生。她一口答應下來。
宿舍另外一個女孩是由外省考入她們學校的,很不容易,叫陸丹。戴著一副黑框眼鏡,扎著馬尾,性格內斂,見人微笑,不大愛說話。周是一見她就很喜歡。陸丹有親戚在北京,每周末都會去舅舅家。
周是不抽煙不喝酒,也不煲電話粥,安安靜靜看書畫畫,覺得學校生活十分滿意,人生從此圓滿。
衛卿最近十分忙碌,打電話說要努力賺錢養老婆。聽得周是又氣又笑,說:「幹嘛要你養啊,我自己會賺錢。」她得意揚揚地告訴他,當一天助教,有好幾百呢,小日子舒服著呢。她對金錢慾望不大,夠用就好,當然偶爾也會想買一兩件奢侈品。衛卿笑罵她沒出息。
她不滿地嘀咕:「就你一身銅臭味有出息!我怎麼沒出息了,將來是另外一個小陳逸飛。」藝術可是無價之寶。她年輕,有的是資本,所以敢口出狂言。陳逸飛的油畫享譽海內外,運用西方繪畫技巧,賦予作品東方神韻,東西完美結合,可以說是當代畫壇舉足輕重的人物。她十分羨慕他一幅油畫就能拍賣個幾百萬美金,拿他當偶像。
衛卿聽得笑,說:「好好好,我們家周是將來一舉成名,天下皆知,我這個當丈夫的也跟著沾光是不是。」又說,「說到陳逸飛,我當年在上海還見過他,很有藝術氣質的一個人。」周是感慨:「可惜天妒英才,英年早逝。」
衛卿見她唏噓不已,笑說:「你啊,聽評書掉淚,替古人擔憂。有這份閑心,還不如出來陪你老公吃飯呢。」周是搖頭:「不行,我下午要去畫班上課。很多人想考我們學校的美術系,因此學生還挺多的。」
衛卿聽得不滿:「你一個學生,怎麼比我當老闆的還忙啊!」他好不容易有時間,叫她出來吃飯,她卻一而再再而三地推辭。周是苦著臉說:「我又沒有敷衍你,人家是真的要去上課——人家認真學習,努力工作有什麼錯嘛——」衛卿無奈:「那你總不能把你老公晾一邊不管吧?」
周是忙說:「我哪有!我每次給你打電話,你不是說在開會,就是要出差,你還惡人先告狀!」衛卿投降:「好好好,咱們倆算扯平了,不在這個話題上打轉了。我跟你說正經事啊,下周日我要去參加一朋友的婚禮,你要跟我一塊去,到時候可別說沒空,別又給我說忘了!」
越是節假日,她越得去上課,可是不能再拒絕他了,上次她故意溜走一事已讓他大為不快,只好悶悶地說:「好吧,我跟老師請一天假。」自從兩個人關係確定下來,每逢他要出席什麼場合,總喜歡帶她一塊去,在人前大大方方介紹這是我未婚妻。衛卿也是想讓她儘早適應這樣的社交場合。
開始一兩次,周是覺得還挺新鮮好玩的,盛大的排場,紅男綠女,衣香鬢影,美酒佳肴。可是去得多了,她就不願意了。他那些朋友,不是滿口生意經,就是開一些她聽不懂的玩笑,心裡很不樂意。她不但一個不認識,連一點共同的話題都沒有,只好打扮得漂漂亮亮,像個花瓶一樣站在一邊傻笑。那樣陌生的場合令她很不自在,而衛卿卻如魚得水。
她有些鬱悶,兩個人的差距如此明顯。
周是整理好教材,提著東西去附近的畫班上課。老師安排她去教補習班,這些學生大多有一定繪畫功底,想進正規院校繼續學習。因為藝術生考試也快到了,因此補習班人滿為患,不得不再開出一個小班另外授課。
名義上是助教,其實就是實質上的老師。通常是周是的老師先講一講繪畫理論,應該注意的技巧,然後就讓周是給大家示範,讓周是講解繪畫過程中怎樣才能將一幅素描畫好,有哪些地方需要特別處理。到後來見她經驗積累得差不多了,直接跟學生介紹:「這是周是周老師,以後你們的課程由她來教,希望大家積極配合周老師的工作。」
周是看著底下幾十雙眼睛齊刷刷地看著她,第一次獨撐大局,難免有些慌張。話都說不利落,還得故作鎮定地說:「大家好,我們現在開始上課。」也不管底下的人有沒有在聽,認真盡責地完成每一堂課應該教授的內容。
這些人大部分是快參加高考的學生,比周是小不了一兩歲。真正年少輕狂,氣焰囂張,目中無人,一開始挺瞧不起她,故意起鬨,鬧得不成樣子。周是也不生氣,向他們展示自己過硬的實力,當著他們的面完成一幅大型油畫。行家一出手,就知道有沒有,這才算將「動亂」鎮壓下來,大家乖乖聽話。
一夥學生圍在她身邊,嘰嘰喳喳地問:「小老師,你這幅畫上的小孩怎麼穿成這樣?」這些學生十分調皮,見她年輕,全都稱她為小老師。周是笑說:「這是喇嘛,我上次到雲南,在寺廟裡看見這小孩,拍了下來。」說著把照片拿給他們看,又說:「下課了,你們該回去了。」接著就拿起畫筆,埋頭繼續未完成的部分。
過了半天,周是覺得光線暗了下來,一抬頭,不知不覺已到傍晚時分。忽然有人站起來,按了下牆上的開關,教室頓時明亮起來。周是看看周圍,只剩他和自己,其他人早就走了。那些學生三天打魚,兩天晒網,今天來,明天不來的,換來換去,沒幾個認識的。
她之所以記得他是自己的學生,是因為他那張過分漂亮的臉蛋。第一次看見他一個人躲在後面不理人,就想這小孩長大了肯定是個禍害,才多大,已經把整個補習班的女生迷得暈頭轉向。柔聲問:「天快黑了,你還沒走啊?」他也不說話,只點了點頭,重新坐下。
周是見他桌上攤著素描本,笑問:「在畫什麼?」拿起來看了看,很平常的人物頭像。有些驚訝,說:「畫得很好,你繪畫功底很深。」都這麼厲害了,還來這上課幹嘛呀!她覺得汗顏,大概教不了人家什麼。
他沒什麼反應地合上素描簿,神情冷冷的。周是心想:嘿!這小孩夠酷的啊,簡直沒把她這個老師放在眼裡。於是訕訕地說:「我要走了。」反正她也不是什麼正兒八經的老師,被學生瞧不起也沒什麼要緊的。
她開始收拾東西,卻見他蹲在地上敲敲打打。她問:「你畫板壞了嗎?」忽然想起自己剛上大學那會兒,為了省錢,將別人丟棄的畫板粘上膠水,繼續使用。以為他跟那時的自己一樣,經濟不寬裕,笑說:「畫板壞了的話,先用我這個,我有好幾個畫板呢。」說著硬塞給人家。
他看著地上的畫板,慢慢站起來,靜靜看著周是。周是才發覺他年紀不大,卻長得很高,自己得抬頭仰視。不解地問:「怎麼了?這畫板你不喜歡?」難道自己傷了人家敏感的自尊心?便說,「你不喜歡的話我拿回去好了。」還當真撿起來抱走。原來好人也不是那麼容易當的。
周是提著一大堆東西要走,指了指門上的鑰匙:「走的時候記得關門關燈。」他跟著走過來,「啪」的一聲關燈,「砰」的一聲帶上門。周是嚇了一跳,看了看兩手空空的他:「你這就走了?東西不要了?」
他終於說出了第一句話:「要不要我幫你?」眼睛看著她手裡的東西。周是忙搖頭:「不用不用,我住在附近,拿得了的。」她揮了揮手,提著東西快步離開,邊走邊想,這小孩怎麼感覺怪怪的,該不會是到了青春叛逆期吧?
聽見後面有腳步聲,回頭一看是他,雙手插在褲兜里,不緊不慢地跟著,只好說:「你也往這邊走?」他半晌才說:「我畫板壞了,晚上要畫畫——」周是忙從肩上拿下來:「喏,這個給你。」嘿!兜來轉去,他到底什麼意思,難道是剛才不好意思開口,現在又想通了?
覺得應該說點什麼,於是問:「你叫什麼名字?」儼然一副師長的口氣。他沒回答,卻反問她:「你是這所學校的學生?」神態高傲,指了指前面。她有些火大,今天被一小屁孩兒往死里輕視,臉真是丟大了!於是反唇相譏:「我是『梵高』畫班的老師。」
他聳肩:「謝謝你的畫板。」轉身離去。周是看著他離去的背影,頹然地想,自己真是老了,完全不懂現在的小孩子心裡在想些什麼。
後來她當然知道他叫寧非,年僅十七歲,是即將參加高考的學生。
周日一大早,衛卿便來找她。她懶洋洋地走出來,垂頭喪氣地說:「衛卿,我能不能不去啊?」衛卿哄著她說:「放假了,人家都出去玩,你一個人待宿舍有什麼事啊?再說,帶你去吃白食還不願意?」什麼呀,本來她要去上課的,眼看好幾百的銀子就沒了……
她不情不願地上了車,說:「半上午的,就去喝喜酒?」她人還沒睡醒呢。衛卿搖頭嘆氣:「就知道你連個妝都不肯化!來,我先帶你去專賣店逛逛!」他今天有備而來,帶周是先到朋友的店裡改頭換面。
衛卿介紹說:「周是,這是小馬,這裡的形象設計師,保證將你打扮得漂漂亮亮。」說完就推著周是坐在椅子上,「來,乖啊,去赴宴總不能太失禮是不是?可要乖乖合作哦。」先是化妝,眼線、眼影、粉底、腮紅……已經化了一個多小時,周是對這些本來就沒耐心,黑著一張臉也不說話,任人擺弄。
好不容易化完妝,又有人上來整頭髮。周是皺眉問:「你往我頭上抹的是什麼東西?」那人說是定型水。周是摸了摸,又膩又滑,難受死了,當下便說:「我頭髮不用整了,挺柔順的。」那人無奈,衛卿立即上來說:「周是,嘗試一下新髮型也不錯,是不是?你只要坐著休息,一切交給設計師就好了。」
周是聽得火大,不滿地說:「這是我的頭髮,別人要弄也得經過我的同意!」衛卿見她脾氣不好了,哼道:「周是,別任性了——」俗話說,人靠衣裝,佛靠金裝。周是不肯打扮,他只好親自出馬。他帶她出去見親戚朋友,自然希望別人稱讚自己女朋友美麗迷人。
周是僵著身體,一動不動,卻提高了聲音:「我不喜歡別人亂動我頭髮!」周圍的人都看著她,慢慢地都停止說話。衛卿看著不肯合作的她,十分頭疼,半晌,擺手說:「算了,先換衣服。」周是聽他聲音似乎有些生氣了,只好忍下來,走到裡面試衣間換衣服。鞋子直接往門上扔,動作很大,氣呼呼地將衣服套進去。
禮服是設計師選的,弔帶長裙直垂到腳踝,曲線畢露,將周是小巧玲瓏的身材完全凸顯出來。上面紅黃相間的綵線拼成不規則圖案,乍看凌亂,其實很有藝術美感。眾人看得眼前一亮,唯有周是還是沉著一張臉。
衛卿亦看得直點頭,心情轉好,摟著她笑說:「你看,這樣不是很漂亮嗎?人見人愛。」他心目中的她就應該是這個樣子,高貴典雅。周是扯了扯肩上的絲線,動作粗魯,皺眉說:「我才不要穿成這樣,又不是去賣笑!」衛卿敲了下她額頭:「怎麼說話的!一大早發脾氣鬧到現在,你也太不像話了!」
周是甩開他:「怎麼不像賣笑的?顏色又俗,樣式又沒有新意!難看死了!」衛卿臉色也不好了:「周是,你今天故意跟我抬杠是不是!」周是本來就是趕鴨子上架,哪裡肯給好臉色,倔強地站在那兒,既不看他也不說話。
設計師小馬趕緊跳出來打圓場:「周小姐,這件禮服是今年最新款,別緻新穎,顏色醒目亮麗,襯著你柔順的短髮,白皙的肌膚,再合適不過了。」
周是還是不領情,硬邦邦地說:「我不喜歡!」衛卿真的生氣了,往沙發上一坐,雙腿交疊,冷冷地問:「你到底想怎麼樣?」盯著她,目光陰沉。周是咬著唇不說話,再鬧下去恐怕就要掰了!看來得另外想個辦法。轉念一想,算了算了,天氣這麼好,跟他較勁有什麼意思!悶悶地說:「我不喜歡這件衣服的顏色,我要自己選。」
小馬立馬覺得受侮辱了,說:「周小姐,我選的這件衣服是最適合你的!你要相信我的眼光。」周是仰頭說:「我更相信自己的眼光!」一臉囂張,把小馬那氣的,掉頭就走。衛卿又氣又笑地看著她,說:「行,你自己選,到時候可別搬石頭砸自己腳啊,惹人家笑話。」
周是拉著群擺,嫌惡地說:「什麼衣服,穿得跟風塵女子似的!」衛卿瞪她:「好了好了,就你話多,時間快到了,我看你自己選出的衣服怎麼高貴法!」整個店裡的人都盯著周是,她算是把大家都得罪了!
周是挑眉,切!難得倒我?這麼多年的美術白學了!帶著報復的心理,她選了件白色半袖緊身襯衫,領口系了條黑色領結,下面大膽地挑了件黑色短褲,露出纖細修長、毫無瑕疵的美腿,青春活潑之餘,性感撩人,再換上尖頭高跟鞋,撥了撥額前滑下來的頭髮,挑釁地看著眾人。
小馬雖然對周是不滿,卻不得不承認:「周小姐甚有品位。」黑白運用得恰到好處,襯衫和短褲,搭配得很出彩,險中求勝,也只有她這個年齡的人敢這麼大膽。得知她是學美術的,小馬連聲說:「怪不得氣質高雅,品位獨特,對顏色這樣敏感,原來是碰到行家了。周小姐這樣穿,絕對艷壓全場。」
衛卿卻不願意了,看著她直皺眉頭,綳著臉連聲說:「換下來,換下來。」單是露出來的那雙美腿就讓他直流口水,滿腦遐想,更何況其他男人!穿成這樣,想招蜂引蝶是不是!
周是這下又不願意了,說:「不換,我挺喜歡這件襯衫的,黑白色加蝴蝶型的領結很有復古潮流。」衛卿毫無商量的餘地:「不管如何,給我把短褲換了,以後不準再穿成這樣!」語氣強硬。
周是趁機討價還價:「要我換也行,以後我自己的衣服自己選,你不要胡亂干涉,我自己知道分寸。」這就是她的目的,以退為進。
衛卿頭疼不已,無奈地點頭:「行行行,趕緊換了,別再啰唆了。」旁邊幾個男人盯著她的腿,眼睛都直了!周是大獲全勝,悄悄打了個勝利的手勢,得意揚揚地另外換了條長牛仔褲,蓋住滿室春光。
折騰來折騰去,最終以衛卿的徹底慘敗收場。
兩個人趕到酒店,人都來得差不多了。大家笑鬧:「衛少,來得這麼遲,先罰酒三杯!」場面宏大,人來人往,賓客如雲,整層樓都被包下了。有不認識的人打聽周是,待聽說是未婚妻,忙笑說:「哎呀,咱們風流倜儻、玉樹臨風的衛少也浪子回頭了,可喜可賀!和嫂子好事將近了吧?喝喜酒的時候可別忘了請兄弟啊!」除了新郎新娘,直拿他們倆開玩笑。
言笑無忌,說得周是很不好意思,找了個借口,趕緊溜出來,躲在陽台上喘氣。衛卿那些朋友,玩笑也開得太過了,她都聽不下去。正看著外面的風景,有人推開玻璃門向她走來。
周是回頭,暗中吹了聲口哨,大美女啊。身材高挑,玲瓏有致,腳踩三寸高跟鞋,款款走來。風姿綽約,皮膚細滑,頭髮隨意披在肩上,更襯得一張瓜子臉艷若桃李,只是看著周是的眼神冷若冰霜。
周是回頭看看,後面沒人啊,心想:我又不認識你,幹嘛用這種仇恨的眼神看著我!那人在周是面前停下,從頭打量到腳,冷笑一聲,挑眉說:「我以為衛卿的未婚妻如何美艷動人,傾國傾城呢。原來不怎麼樣嘛,毛還沒長齊呢!」
聽得周是勃然大怒,知道是衛卿惹下的風流賬,於是她斜靠在窗台上不緊不慢地說:「是啊,也沒什麼姿色,就年輕罷了。」
氣得那人怒目而視。周是回瞪過去,針鋒相對,毫不相讓。以為她年紀小就好欺負,別做夢了!她周是可不是什麼善男信女!
對待同志要像春天般溫暖,對待敵人要像秋風掃落葉一樣無情。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