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青綾篇【三】
第3章青綾篇【三】
賀氏連忙解開自己左腳腕上的繩子,一面沖向賀三鼠,一面從懷中取出剪刀。來至賀三鼠身前,用力跳起,撐開剪刀去剪搭在樑上的繩索。這時她才發現,那條繩索就是青綾。
好在賀家房屋低矮,賀三鼠離地並不甚高。賀氏只一躍,便將青綾剪斷。青綾由樑上滑落,堆作一團。賀三鼠也由半空落下,跌倒在地。
哎呦一聲,賀三鼠似是從夢中驚醒,一邊揉著脖子,一邊含混道:「我這脖子怎麼這麼疼。哎?我怎麼睡地上了?」
立在一旁的賀氏見丈夫還活著,緊繃的精神瞬間鬆弛下來。抱膝蹲下,放生大哭。
賀氏這一哭,令賀三鼠清醒了不少,疑惑道:「我剛才上吊了?」
賀氏止住哭聲,抽噎道:「嚇死我了,你可不是上吊了嗎?你自己不知道?」
賀三鼠茫然搖頭。
賀氏這才將方才所遇之事講述一遍。賀三鼠聽罷,向身旁看去,一團青綾就堆在地上。
賀氏也將目光移向青綾,猛地衝過去,提起青綾,用剪刀連剪十數次。一片片碎綾子散落一地。賀氏似是還不解恨,將青綾碎片團在一起,扔到了門外。
之後賀氏與丈夫商議,今晚不要睡了,守到天明。賀三鼠自然同意,關乎自家性命的事,他可不敢兒戲。
夫妻兩人搬了兩把椅子,並肩坐在屋中。賀氏想起靈陽的叮囑,又將兩人的腳腕用麻繩系好。
坐了一會,夜寂無聲,反倒更覺得陰森可怖。
賀氏用手肘碰了碰丈夫,「別傻坐著,說說話。」
「好,好。說什麼?」賀三鼠雖然贊同,卻不知道從何說起。
「說什麼都行。」賀氏一時間也想不出該說些什麼。
賀三鼠想了想,道:「我前些天在瓦子里看了段戲,挺好的,我給你說說。」
賀氏瞪了賀三鼠一眼,「你和誰去的?怎麼不帶我一起去?」
賀三鼠乾笑道:「和朋友一起,都是男人。哪能帶著你去。」
賀氏不依不饒道:「我不管,你先說說那段戲,要是精彩,你必須帶我去看。」
賀三鼠不想糾纏下去,連聲說好。然後才開始講述:「這戲講的是在某縣城外,半夜總有人能看見鬼怪……」
賀三鼠才講了一句,賀氏便一巴掌拍在賀三鼠得肩頭,「大半夜的,你能不能別講這些,你還嫌家裡不夠瘮人嗎?」
賀三鼠這時也反應過來了,拍了拍自己的嘴,道:「對,對,不能提這些。是我這張嘴不好,順口就說出來了,真是鬼迷心竅。」
「你還說?!」
賀氏怒吼一聲。賀三鼠也不敢再解釋。轉眼屋內又安靜下來。
兩人沉默的坐著,片刻之後,先後打了個哈欠。便各自歪頭倚靠著椅背睡去。
不知過了多久,賀氏又被一陣突如其來的牽扯驚醒。她整個人都被從椅子上扯了下來,仰面倒地。眼前剛好看見自家丈夫懸在樑上。
吊起賀三鼠的正是被她剪爛的青綾。青綾已然恢復原樣。
此時也來不及多想,賀氏忍著痛由地上爬起,再次將賀三鼠救下。
這一夜如此反覆鬧了三次,兩人都是精疲力盡。雞鳴后才算安穩的睡了一覺。直到午時方醒。
兩人起身出了卧房,只見青綾完好無損的卷作一卷,放置在堂屋的桌上。賀氏此時已然明白,自己拿青綾無可奈何,只得裝作視而不見,不再與其慪氣。
賀三鼠匆匆吃過些剩飯,便起身出門。先去肉市買了一斤豬肉,然後去葛嶺請白山。
當他來到老虎岩伏雲寺時,才知道這裡只是一座小廟。且只有一個僧人,便是住持白山。白山和尚看上去年紀也不甚大,不到三十歲的模樣。身材高大,濃眉虎目。身穿黑色粗布直裰,刀削般的臉上沉靜如水,看不出絲毫波瀾。
有靈陽在先,面對如此年輕的住持,賀三鼠倒也不如何驚詫。獻上肉,說明來意。
白山答應下來,但並未接肉,道:「事成后再領,若不成,不收此肉。」隨後與賀三鼠下山,一同來至賀家。
賀三鼠夫婦請白山堂屋落座。由於青綾放在桌上十分突兀,白山一眼便看到此物,對賀三鼠道:「就是這卷青綾作祟?」
夫婦兩人同時點頭。
「我來試試。」說著,白山面像青綾,手持念珠,誦起經文。
正在這時,一道白色身影從外面走了進來。來至白山身旁,輕聲道:「你連對方是誰、在哪都不知道,怎麼超度?」
白山側頭望去,見來人乃是一名年輕道士,正微笑的看著自己。皺眉道:「怎麼是你?」
年輕道士正是靈陽。
賀三鼠夫婦見到靈陽到來,長出了一口氣,一塊懸在心口的大石,終於落了地。直到方才他們還在懷疑靈陽會不會來。
靈陽指著賀三鼠道:「是我教他去請你的。他們家的事,我一個人難以解決,所以需要請你來幫忙。」
「哦?」白山的語氣中充滿疑惑,但是並沒有發問。
靈陽對著賀三鼠夫婦擺了擺手,道:「你們兩個先出去。順便把門關上。」
此時,賀三鼠夫婦早已把靈陽奉若神明,自然是言聽事行,也不多話,乖乖的出了門。
待屋門關好后,靈陽來至白山面前,伸出雙手,探向白山面頰。
白山下意識地向後仰頭,道:「你幹什麼?」
靈陽道:「別動,給你開天目。讓你看看怨魂。」
靈陽的話似乎有種魔力,白山果然不再躲閃。
靈陽將雙手中指輕輕貼在白山前額兩側,再以拇指對著白山雙目輕輕虛劃了一下。接著便收回雙手,道;「好了。」
「這就好了?」白山沒想到開天目會如此簡單。
「我這法子只是暫時的,過一兩個時辰便會失效。」靈陽稍作解釋后,抬手指向堂屋的東北角,道:「你看那邊。」
白山望過去,見一青衣女子立於牆角處。女子相貌秀美,只是面色灰白,毫無生氣。一頭蓬鬆的長發無風自動,似是有一股股黑氣在髮絲間蒸騰。
女子見白山望向自己,款款施了一禮。
白山亦從容還禮。
靈陽隨便找了一把椅子坐下,對白山道:「好了,和尚繼續念經吧。」
「是她?」白山問靈陽。
靈陽點了點頭。
白山便不再多問,面向青衣女子,眉目低垂,開始誦經。
白山誦的是【地藏菩薩本願經】。聲音並不甚高,聽起來卻格外清晰。就連立於門外等候的賀三鼠夫婦,都能一字不差的收入耳中。兩人原本心中忐忑,不知屋內情形如何,此時聽到誦經之聲,不知不覺中,身心都慢慢沉靜下來。也不去想此事結局會是如何,只是垂手靜聽。
青衣女子起初靜立在原地,面無表情,似是無動於衷。大約過了一炷香的時間,女子突然匍匐在地,放聲痛哭。聲聲凄切,令人不忍卒聞。白山都忍不住微微皺眉。靈陽卻依舊坦然自若,端坐椅上,冷觀眼前一切。
又過了片刻,青衣女子哭聲漸歇,隨後起身對白山靈陽各施一禮。此時,女子頭上的縷縷黑氣不知何時已經消失不見。臉色雖然依舊慘白,眼角眉梢卻多了幾許靈動,使人有親近之感。
此後半個時辰,青衣女子的身形逐漸模糊,最後化成一縷青煙飄散而去。
白山見狀雙手合十,輕聲誦了一聲彌勒佛號。然後對靈陽道:「她已入了輪迴。」
靈陽這時才輕嘆一聲,道:「她也是個苦命的人啊。」
白山問道:「你知道她的來歷?」
靈陽點了點頭。
白山看向靈陽,沒有說話,眼神卻是在詢問。
靈陽則是一副完全不明白的樣子,並沒有急於解釋什麼。而是先將賀三鼠夫婦喚了進來。
靈陽對二人道:「你家的事已經了結。此後不必在提心弔膽。」
賀三鼠夫婦聞言喜不自勝,輪番向靈陽白山道謝,一口一個神仙、菩薩的喊著。
白山連連擺手,稱不敢。靈陽卻依舊氣定神閑,不應承,也不拒絕。
待賀三鼠夫婦稱謝已畢,靈陽道:「你家中的冤魂雖然已被白山和尚超度了,自此無事。但我還是有些話想跟你二人說一說,不知可願聽否?」
「那是當然,那是當然。仙長的話,肯定也是對我們有好處的。」賀三鼠夫婦哪敢不聽。
「那就坐下來,慢慢說吧。」靈陽又對白山道:「和尚也來聽一聽?」
白山並無異議。
當下賀三鼠夫婦推讓靈陽白山上座。靈陽毫不客氣坐在主位,白山推卻不過,也坐了下來。賀三鼠夫婦則坐在下首相陪,
四人落座后,靈陽向賀三鼠夫婦問道:「你二人可知家中因何遭此災厄?」
夫妻二人相互看了一眼,都搖頭道不知。
靈陽對著賀三鼠輕蔑一笑,道:「你真不知?」
「我……我……真不知。」賀三鼠忽然變得期期艾艾起來。
靈陽也不在此問題上糾纏,繼續問道:「那你可認識青娟?」
「不……不認識。」賀三鼠依舊否認。
「那張重旺你總認識了吧。」靈陽繼續問。
這一次不等賀三鼠回答,賀氏搶先說道:「這個聽說過,他是橋東村的。前些日三鼠還說去他家玩了幾回骰子呢。」
賀三鼠見妻子如此說,也點頭道:「是,是,我和他小賭過幾次。」
靈陽不緊不慢的道:「若是我告訴你青娟便是張重旺的妻子,你是不是會想起什麼?」
「我……我……」賀三鼠說了一連串的「我」,卻怎麼也說不下去。急得滿頭大汗,最終把頭一低,一語不發。
賀氏在一旁已看出有些不對,推了一下丈夫,道:「你怎麼了?當著仙長的面,有什麼事你可別瞞著。」
賀三鼠長嘆一聲,卻依舊緘口不語。
靈陽冷笑一聲,道:「既然他不說,那就由我來說好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