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秦明旭的把柄
第83章秦明旭的把柄
風來暗香滿,一點明月窺人。
秦明旭與我,和衣而卧。
夜半,他幾次起身給我掖被角。
庭外的蔦蘿層層翠羽,爬滿檐角,似張開的羅帳。
輕心似蔦蘿,一隅得生平。
有了孩兒,便有了對來日的企盼。這一夜,是我自住到秦府來,睡得最香甜的一夜。
翌日一早,我給馮高寫了封信。
「豆芽,姊姊有孕,豌豆得歸,一切都好,宅靜日長,念你平安。」
我去河道司衙門,找馮高留下的那兩個廠衛,將信函交給他們,看著他們將傳信的飛鴿放出去,我心裡才安穩。
豌豆沒了的時候,馮高是最傷心的。
之後的這些天,他雖然竭力避過這個話題,但我知道,他的愧疚,一直都沒有消減。
在東廠,他曾是那樣篤定地說,姊姊的孩兒是天下最好的孩兒,有他在,一定會平安無虞。
王玉珍所下的毒手,是我們都沒有料到的。
這件事,是馮高的心結。
現在好了。
豌豆回來了,所有的陰霾都會散去,天光明媚。
七月初十,花練三朝回門。
因她娘家已然無人,所以,我既是她的婆家人,也是她的娘家人。她和祝西峰來秦府給我敬茶。
她不肯穿綢緞衣裳,說還是穿葛布自在舒坦,祝西峰便隨她。
她走到前頭,祝西峰習慣性地跟在她屁股後頭,像個小跟班。
秦府的人都笑談,舅少爺懼內。
祝西峰倒是不以為然。
「懼內怎麼了?小爺我懼內不懼外!」
眾人笑起來。
七月中旬,我爹的病情有所好轉。
中元節那日,竟能下地走動了。他帶著我、祝西峰、花練,給我母親和林月燒紙上香。
可這不過只是迴光返照。
七月十八那天早起,丫鬟端了銅盆過去,準備伺候他洗臉,喊了三聲,床上的人不應。丫鬟上前,探了探鼻息,驚叫起來:「老爺過身了!老爺過身了!」
我正在柜上盤點,聽到這個消息,連忙帶著祝西峰和花練往回趕。
祝西峰不可置通道:「怎麼會呢?怎麼會呢?爹前幾天不是已經好轉了么?昨兒丫鬟還說,他吃下去一整碗粳米飯……」
我爹的確是咽氣了。
他躺在床榻上,身軀單薄,如紙片一般。
祝西峰嚎啕大哭。
花練握著他的手,無聲地勸慰著。
未久,秦明旭也趕回來了。他怔怔地站在床榻邊。他請來的神醫明明告訴過我們,如果調養得當,我爹至少能挨到明年。
我用帕子拭了淚,道:「咱們請衙門裡的仵作來瞧瞧吧?爹死得突然。我……」
祝西峰道:「姊姊何必要請仵作?爹病了這麼久,吃了那麼多的葯,受了那麼多病痛折磨,現在人沒了,入土為安吧。揚州城中的大夫都說沒救了,姐夫請來的神醫或是安慰咱們,也未可知。若是仵作來了,必要開膛破肚,爹連全屍都留不得。爹最是怕疼的人,就別折騰了……」
說著,他又伏在爹的屍首上哭了起來。
爹疼愛他十數年,今朝去了,他像是被抽走大梁的房屋,塌了。
我想了很久,喊來積年的老僕,為爹洗身,換壽衣,入殮。
秦明旭站在一旁,自始至終沉默著,不發一言。
三更。
鄭府。
鄒成正伏案寫著什麼,一個小廝輕手輕腳地走進來,稟道:「鄒管事,秦明旭來了。」
「走的前門,還是後門?」
「後門。」
「帶人了么?」
「沒,就他自己一個人。」
鄒成笑了笑,起身,道:「我去後門見他。」
七月江南的夜晚,如柔軟的柳絲,輕緩抒情。
月光芳菲,梧桐影,百花香。
鄒成走到後門,見秦明旭臉色鐵青地看著他。
鄒成道:「秦老闆想通了?」
「我岳丈的死,是不是你派人搞的鬼?」秦明旭聲音如寒冰一樣。
鄒成低頭,思量了一番,道:「是又怎樣,不是又怎樣?」
秦明旭一把揪住鄒成的衣領:「你到底想怎麼樣?不過是一個風燭殘年的老人罷了,你都不放過,你還有沒有心?」
「嘖嘖嘖,秦老闆這會子跟我說有心無心的話,當初,那雜技班主,難道不是個風燭殘年的老人?秦老闆殺死他,可是一點兒沒手軟呢。張大人,難道不是個風燭殘年的老人?馮廠公殺死他,也是一點兒沒手軟呢。」鄒成道。
「這不一樣!」秦明旭壓制著怒火。
「有什麼不一樣?」
鄒成將雙手抱在胸前,道:「祝老頭兒死不死,對我來說,對國舅爺來說,根本無關緊要。不過是給你敲個警鐘罷了。你若早一點答應跟國舅爺合作,祝老頭兒也不會死。怎麼?你現在知道這其中的利害了?你繼續猶豫不決,死的,可就不只祝老頭兒了。」
秦明旭咬牙道:「我這便去衙門裡自首。橫豎,殺人償命罷了!我認!」
那時候,雜技班主被張大人囚禁在張府。而他,被錯認成張大人的兒子,留在張府,張府諸人都叫他明旭少爺。
他在花園中,無意偷聽到張大人和鄒成的談話。他向父親秦坷求證,得到了真相。
他深深恐懼。
馮高能屠馮家滿門,若得知秦坷丟棄他,才導致悲劇的發生,會如何對秦坷、如何對秦府上下?
殺了班主,真相的源頭便沒了。一切都能掩蓋。
張大人與東廠關係緊張。班主之死,絕對不會有人往秦家身上聯想。
禍水東引。
父親可得保全。
他請廚房送飯的一個小廝飲酒,將其灌醉,悄無聲息在看守班主的鄒成飯菜中下了蒙汗藥。鄒成昏睡過去。
等鄒成醒來,他已做好了一切。
事情果如他所料,班主死後,馮高疑是張大人做的,張大人疑是皇帝做的。鄒成被張大人驅逐出張府。真相不了了之。
他沒有想到,事隔這麼久,他又在揚州看到鄒成。
鄒成投奔了鄭家。
那天,募捐會上,秦明旭之所以那般緊張,是因為,募捐會開始前的兩個時辰,鄒成便找過他。鄒成告訴他,真相已查清了。《大明律》,殺人償命。若他幫鄭家做事,鄒成會繼續幫他隱瞞。若不,等待他的,便是律法的懲罰。
鄒成並非恐嚇。
鄒成手中有實證。
連他在何處購得蒙汗藥,鄒成都一清二楚。
償命何難?他只捨不得桑榆,捨不得他來之不易的安穩生活。
他用了很久的光陰去等待。
不想一夕失去啊。
他在一條黑暗的路上徘徊。
進也難。
退也難。
鄒成拊掌,道:「秦老闆有種,連未出世的孩子,都捨得不要了?別忘了,國舅爺曾經可是要納祝桑榆做九姨娘的。你去投案,丟了性命,妻子孩子何安?」
秦明旭停住腳步。
他轉過身來,如芝蘭般的面孔上,籠罩了一層雲煙。
「我不願做違心的事。」
鄒成道:「事成之後,倒霉的,只是東廠。東廠惡貫滿盈,馮高死有餘辜。這算什麼違心之事?你秦老闆縱是個商人,不習孔孟,難道連這麼淺顯的道理都不懂嗎?只要你按我說的做,你和你的家人,絕不會有事。妻賢家和,太太平平。」
「我憑甚要信你的話?」秦明旭道。
鄒成道:「你只能信我,別無他選。」
「馮廠公對我沒有敵意。他對秦家頗多關照……」秦明旭目光躲閃。
「上回,翻公文一事過後,馮高曾派小太監張鯨來敲打你。馮高已經起疑了。你以為,你不做,馮高就能信你嗎?本朝自成祖爺設東廠起,歷來督公,只聽皇命,不涉黨爭。馮高投靠太后,為太子黨效力,他遲早有一死。你何苦為了他,搭上全家人的命?」鄒成的目光如鷹,直直地探到秦明旭的心裡去。
「我要想一想,我要想一想……」秦明旭喃喃念著,失神地離去。
見他走遠,鄒成冷冷地笑了,吩咐一旁的小廝:「咱們去告訴國舅爺,這事兒,成了。」
秦明旭眼裡的搖搖晃晃的堤,決口了。
鄒成篤定,他會做。
有衙門的助力,鄭家共計在揚州籌得捐款五十萬兩白銀。
在朝廷的默許下,鄭貴妃的催促下,鄭家家廟開修。
選址是由司天監派來的官員定的。
風水極佳。
離家廟地基不遠,有一座倉庫。
此倉庫專門用作囤儲修廟白銀以及各方調度來的珍稀木材之用。白天黑夜,皆有鄭府的家丁和衙門裡的差役巡邏。
八月初的一夜。
新月如鉤。
秦明旭遲遲未歸。
柜上夥計來傳話,浮梁來了客商,少爺忙著應承,約莫著晚些回來,少夫人不必等,早些安歇為是。
我喝了小音端來的銀耳湯,坐在榻上翻書。
更鼓敲到第三聲。
倦意襲來。
我吹滅了燈,躺下。
清夢只做了一半,我被悉悉窣窣的動靜驚醒。
睜開眼一看,床榻上不知何時,竟多了一個蒙面男人。
我聞到血腥味兒。
這個男人,受了很重的傷。
我正欲叫喊,外頭有刀兵之聲傳來。
這男人迅疾捂住我的嘴。
借著朦朧的月光,我看清了他的臉。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