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皇城魘(2)

第98章 皇城魘(2)

第98章皇城魘(2)

端木翠一進房就嚷嚷著犯困,就勢把屋裡侍候的下人打發了個乾淨,門上閂之後又吹了燈,黑暗中聽了那麼半晌,確信外頭沒動靜了,這才換上事先準備好的宮人衣裳,從屋子後面穿牆出去。前頭公孫策給她比畫過從太后寢殿到姚美人住所的路線圖,曲里拐彎,看得她腦袋發矇,最後一瞪眼:「你就跟我說朝哪個方向走吧,反正我會穿牆。」

一路向西,穿牆過屋越石無數,有時亦大大方方在道上行走。橫豎她穿著宮人衣裳,不是那麼招人眼。

不多時便來到姚美人的居處,門戶緊閉,貼在門上聽聽,內間一點動靜都無。聽聞姚美人走脫之後,聖心大怒,將一干下人都責罰去了別處做臟累活兒,不過這倒方便了端木翠,省得她躲躲藏藏了。

穿牆進了內院,凝神嗅了嗅內院氣息,並不覺得異常,便又進了姚美人的卧室。一進門便聞到極淡的酒香氣,循味來到桌案旁,順手起了個明字訣,半空中起了小小一朵燈焰。就著焰光看時,才發覺案上翻倒著一個細吞口長頸的羊脂玉薄胎瓶兒,瓶上繪著美人簪花圖,拿起瓶子正對著焰光看,瓶底還殘存了幾滴酒。端木翠對著瓶口仔細嗅了嗅,總覺得酒氣中帶著怪異的靡香味兒,想了想不明所以,順手上了木塞,先放到懷裡去了。

榻上被褥疊放得整齊,端木翠上前看了一回,不覺有異,轉身要走時,腳下一動,一聲低低脆響,似是什麼被她踩裂了。

端木翠忙跪下身子,那朵燈焰亦急急降了下來,目光所及處,是一小堆黑色的碎片。拈起一片細看,有微凸的紋路,卻也認不出究竟是什麼,思忖了一回,這東西是在床榻邊被她踩碎的,莫非床底下還有?於是指揮著那朵燈花去了床底下,自己也顧不得什麼形象,手腳並用爬將進去,就著燈焰暗光,一邊細看,一邊伸手摸索著。

忽然就觸到一物,圓滾滾細長身條,細細摩挲時,身上還有微凸的紋路。端木翠心中一喜,將那物攥在掌中,正欲拿到眼前細看,耳邊忽然響起一個蒼老沙啞的婦人聲音:「姑娘,你在找什麼呀?」

這聲音陰惻惻的,正響在耳邊,床底只這麼大點空間,難道還有一個人也像她這樣爬了進來?她是什麼時候進來的,自己怎麼絲毫沒有察覺?她來多久了?難道方才自己在床底到處摩挲時,她一直在邊上看著?

端木翠膽子算是大的了,這一時刻,也禁不住毛骨悚然。她撐著手臂,慢慢轉過頭來。

果然是一張老婦人的臉,說不清有多老了,面上的老皮一層疊著一層,眼珠子渾濁得可怕,最中心的瞳仁一點卻亮得驚人。

見端木翠回頭,她咧嘴笑了一下,紅紅的牙肉間稀鬆點綴著幾顆黃黑色的老牙:「姑娘,你在找什麼呀?」

端木翠尖叫一聲,一腳就往老婦人肚子上踹了過去。也難為床底下這麼丁點空間,她居然能施展開。

這一腳下去,著力的地方綿綿軟軟,說不出的異樣。好在力大,竟將那婦人踹出了床底。

端木翠跟著就從床底翻出來,伸手去拔腰間的碧玉小刀。玉石納天地之華,本是精純之物,又跟她日久,自有些辟邪驅怪的靈氣,哪知方拔刀在手,抬眼看時,那老婦人已不見了。

端木翠有些發愣,慢慢扶住床沿起身,四下張望了一回。卧房中空空蕩蕩,平靜得一如初來,並不見有什麼異樣。那朵燈焰便在她左近上下漂游,端木翠皺了皺眉頭,拈了那燈焰在手,念了個復字訣,雙手一分,燈焰變一為二,再一分,由二轉四,不多時已分作了百餘朵。袍袖揮處,這些個燈焰或上樑,或入旮旯,四下分散開來,不多時便將整個屋子照了個通透,明亮幾如白晝。

端木翠就著焰光四下查看,看到後來,實在辨不出什麼端倪,怒道:「你不是要向我問話嗎?現下我就在這裡,怎生沒膽子出來了?」

念及方才被她嚇得汗流浹背,不覺惱怒,一腳把邊上的圓凳給踢翻了。

幾乎是與此同時,外間傳來鼓噪呼喝的聲音,有小太監尖細的聲音飆起:「就在那兒,姚美人的寢殿!」

聲音由遠及近,雜沓的腳步聲瞬間已到門外。端木翠暗呼糟糕:她這麼大大咧咧地亮燈,渾沒料到此處是姚美人被封的寢殿,光芒驟起,豈不是惹人懷疑?

思及此處,袍袖急收,數百朵燈焰瞬間合於一朵,而後緩緩入她袖籠,終歸熄滅。

外間議論紛紛,於內室都聽了個清清楚楚。

「方才明明亮燈……」

「裡頭似是有人,是人是鬼?」

「燈光一下子就沒了,莫非是鬼?」

端木翠心中也自焦急,有心穿牆出去,看情勢外間已被圍了個水泄不通,只怕從哪邊出去都會被人攔到,那就只有束手就擒了?擒住了也罷,就說自己睡不著,出來溜達溜達……

正思忖著,外間忽然響起男子熟悉的清朗聲音:「什麼事?」

一干人忙不迭退讓:「展護衛,這屋子裡有古怪。」

展昭?

端木翠不禁皺眉:大半夜的你不睡覺,跑到宮裡瞎晃什麼?

她哪裡知道展昭身為御前四品帶刀護衛,深夜耽留宮中實屬常事。加上她新近入宮,包拯吩咐了展昭這幾日一定要多在宮中行走,一來為和她裡應外合,二來也多照應她——因為公孫策預言說:端木姑娘百無禁忌,怕是會搞出什麼讓人咋舌的響動來。

「你們都下去吧,這裡交給我。」

「展大人……」聽起來有人有異議,不過片刻之後即告退去。

端木翠站在當地,心中並不想見他,但躲躲藏藏似乎更說不過去,只得偏了頭,一副愛理不理的模樣,渾沒留意到那個老婦人的頭慢慢從自己的肩膀上探出,往她耳邊愈靠愈近……

吱呀一聲門扇推開,帶入一地水銀般月光。門口立著的那人身量頎長,冠束嚴整,唇角帶著淡淡笑意,卻不是展昭是誰?端木翠只當沒看見他,鼻子里哼一聲,抬腳就往外走。展昭身形一晃,便擋住她去路,見她臉色不豫,又是好氣又是好笑:「端木……」

端木翠語出驚人:「你認錯人了。」

好傢夥,果然氣得別緻,居然翻臉就不認人了。展昭忍住笑,低聲道:「你不姓端木?」

「不姓。」

「哦……」展昭慢慢讓出道來,言若有憾,「那是在下認錯了。」

端木翠沒好氣,大踏步出門,擦肩而過時,狠狠撞了展昭一下。

撞完就後悔了:該死的展昭,骨頭生得那麼硬,撞得她半邊身子發僵。

沒走兩步,展昭居然又伸手虛攔她:「姑娘留步。」

端木翠氣惱:「你又想幹什麼?」

「姑娘半夜三更的,怎麼會出現在姚妃娘娘的寢宮?」

說這話時,他雙眉微挑,詫異的神色雖是裝得十足十,到底沒掩過眸中的促狹笑意。

端木翠按下火氣,慢吞吞道:「摸魚。」

敢情還是為了那天的事生氣,展昭失笑:「缸里的魚還不夠你捉的?」

「管得著嗎?」語畢抬腳就走,臂上忽地一緊,卻是被展昭握住了。

「哎,你這個人,我跟你又不認識,幹什麼拉拉扯扯的。」

展昭嘆氣:「端木,天底下有比你還小氣的姑娘嗎?我何曾說過你一句重話?你就記仇記到現在。」

端木翠沒吭聲。

展昭將她拉近,低聲問:「吃藥了嗎?」

「死不了。」

展昭淡淡一笑:「在宮中走動,許多禁忌,自己要留心些,莫要仗著有法術胡來。」

「啰唆。」

「我適才去過太后寢宮,央銀硃給你煎了葯,回去記得喝。」

「無事獻殷勤。」

「路上小心,早些歇息。」

端木翠哼一聲,抬腳便走,走了一陣,到底是意難平,又折回來:「哎,展昭。」

「什麼?」展昭似是早已料到她會回來,眸間滿滿的笑意。

「你這個人,沒脾氣的嗎?」端木翠氣結,「我說你,你不會說我嗎?」

「說你什麼?」展昭佯作不知。

「傻呀你?」端木翠跺腳,「這還要人教嗎?」

「這麼說,端木姑娘到處欺負人,自己都看不過去了?回來教人不要做受氣包?」展昭逗她。

「我哪裡有到處欺負人……」小聲嘟囔著,終歸底氣不足。

展昭忍俊不禁:「誰有那個膽子去說你?根本什麼事都沒有呢,就吃了你那許多白眼,還鬧到翻臉不認人,要是真說了你幾句,還想有安生日子過嗎?也只得忍氣吞聲,夾著尾巴做人了……」

端木翠噗地笑了出來,細想想越發覺得不好意思,低下頭去不再言語,半晌才道:「那我回去了。」

展昭嗯了一聲,伸手環住她的腰,輕輕擁了一下,低聲道:「回去記得喝葯。」

這個擁抱輕柔得很,蜻蜓點水一般,展昭的溫暖氣息方將她籠住,旋即離去。端木翠愣了一下,像是回到了小孩子的時候,即將抓住什麼,又偏偏眼睜睜看著它飛了,滿心的悵然空落和不悅。

她咬了咬嘴唇,悶悶道:「反正沒人,多抱一下又不會死。」

展昭沒聽清:「什麼?」

「沒什麼。」她無精打采,轉身走了兩步,忽然想起什麼,伸手將懷中那個羊脂玉的薄胎瓶取出遞給展昭,「你回去讓公孫先生看看,這是什麼酒。」

展昭伸手接過:「在姚美人這裡找到的?」

端木翠點了點頭。

「還發現了什麼沒有?」

端木翠腦海中閃過那個老婦人的臉。

算了,還是先不同展昭講這個了,等她尋個機會再過來一趟,到時備足了法器,也不怕那個老婦人作怪。

兩人些須說了點話,便掩上門扇一同出來。院子里是無人,院外卻是人聲雜亂,展昭失笑:「他們還在等著呢,我去打發了他們,端木,你從後面走。」

端木翠點點頭,看著展昭開門出去,正待轉身離開,忽然想起自己從床底下找到的那個圓滾滾的黑長條兒。

方才驚惶之下,似是落在地上了。

於是趕緊折回屋內,又起了燈焰,終於在床榻邊尋著了。

尋著之後,起身四下看看,不見有異動,也便離去了。

原路返回,倒未曾遇到旁事,進屋歇息了一陣,用火摺子將燈花挑起,順手將方才尋到的東西扔在案上。不多時外間便有宮人敲門,想是見到燈亮了,開門看時,果然是送葯膳來的。

端木翠伸手正待去接,那宮人慌了:「奴婢給姑娘放在案上便是,怎敢勞姑娘的駕。」

端木翠便側身讓開條道,那宮人方走到案邊,忽地尖叫一聲,手中藥碗跌在地上,葯汁濺得到處都是。宮人心知不好,忙跪下叩首不止。端木翠奇道:「怎麼了?」

那宮人怯怯的,先是不敢說,後來見到端木翠面善得很,不似要責罰她的模樣,方抖抖索索道:「姑娘開恩,是奴婢的不是,奴婢見到這案上的東西,還以為是條蟲子……」

蟲子?

端木翠心頭咯噔一聲,目光落在自己自姚美人處尋來的東西身上。

圓滾滾細長身條,身上還有微凸的紋絡,打眼看過去,可不就像是一條蟲子?

說是蟲子,倒也不盡然,自己先番不是踩碎了一個嘛,留下那麼一小堆碎片……

莫非……

端木翠驀地反應過來,她拿起案上的東西細看。入手輕巧,直似沒有分量一般。

莫非,這是蟲子褪下的殼?

端木翠這一覺一直睡到日上三竿。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宮裡的床分外柔軟分外舒服,早間明明醒了,實在捨不得起身,翻了身又睡著了,做了個奇怪的夢,夢見了漢武帝,雙手袖在身後圍著承露台的銅仙人轉來轉去。

漢武帝劉徹,算是帝王中追求長生的前鋒戰士。他聽信方士之說,認定用天降甘霖拌食玉石碎屑可以長生不老,所以在建章宮中建了一個承露台。承露台上設跪立的銅仙人,整日托著仙掌承接天降甘霖。端木翠那時被楊戩接去天庭小住,見天閑得發慌,視窺看人間為一大樂事,最喜歡趴在一尺碧潭邊看人世種種。一尺碧潭,潭如其名,四四方方,長寬均一尺,潭水如碧玉,深不見底,窺看人間需持念符咒,念咒之時,小小潭中霧氣繚繞流急浪高,不多時復轉清明,人間萬千氣象,悉俱眼前,清晰如鏡,伸手可探。通俗點說,也就跟看電視差不多了,那麼多頻道任君擇選,端木翠偏偏就好上了皇宮這一款——漢武帝求長生。

看得最多的就是承露台的銅仙人,日日聚甘霖,聚滿了一小杯之後,守著的宮人如獲至寶,趕緊拌勻了玉屑去給劉徹享用。端木翠喜歡看劉徹服食時的模樣,那面上的滿足與得意之情,實在叫她嘆為觀止。有幾次,楊戩找過來,她還同楊戩說:「這皇帝,腦子是有病吧?」

楊戩瞪她:「趴在地上,有一點女仙的樣子沒有?」

她突發奇想:「大哥,我去往他的托盤裡吐口口水吧,反正也是神仙的口水。」

楊戩毫不客氣地拎她起來:「再這樣趴著,趕回瀛洲去。」

兩人一個講東,一個講西,雞同鴨講,誰也聽不進誰的。

漢宮……

端木翠揉揉腦袋,打著呵欠披衣起床。漢宮裡,委實是發生過不少讓她看著覺得很新鮮的事情的——只是好端端的,怎麼會夢到劉徹?

睡眼惺忪地開門,門外候著的宮人趕緊見禮,不多時洗漱的銅盆帛巾就送將進來,還有人侍候著更衣梳發。方收拾清爽,太后的貼身宮人銀硃引著膳食宮人進來,在案上布好早膳。

都快正午了,也難得人家還給她備著早膳。銀硃揮手讓旁人退下,親自動手給她盛了碗青粳小米粥,抿嘴笑道:「端木姑娘好睡,展大人早間來過一趟。」

端木翠奇道:「是展昭嗎?他來做什麼?」

銀硃揶揄道:「自然是找你來的,總不見得是找我,即便是找我,也是吩咐煎藥啊熬粥啊……」

端木翠唇角不由浮出笑意來。

都是年輕姑娘家,說笑之間,自然熟得快些。端木翠低頭喝粥,銀硃坐在案旁雙手捧著臉看她:「端木姑娘,展大人是不是喜歡你啊?」

端木翠白了她一眼:「亂講。」

銀硃撇撇嘴:「端木姑娘,宮裡人的眼睛鼻子耳朵都比宮外人好使百倍,聽一句話都能揣摩出許多用意來。展大人的心思,我只用一隻眼睛都能瞧得明白,何況是兩隻眼睛看著呢。」

端木翠慢吞吞道:「喜歡便喜歡嘛,他要喜歡,我也不能讓他不喜歡不是?」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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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封志怪(《玉昭令》原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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