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一尤未盡(1)
第5章一尤未盡(1)
江寄白皺起了眉頭,這小丫頭片子的眼神好像有點不太對勁,夢遊了?
尤念環顧四周,沉思了片刻,用手扶住了額頭,有些無力地嘆了口氣。
她拿出手機來,瀏覽了幾個頁面,最後在一個界面上停了下來。
江寄白湊了過去,發現她打開的是微信發朋友圈,停留在一個名叫東柯一夢的界面上,那女的很活躍,幾乎一天數條,有時是自拍,有時秀廚藝,有時候煲心靈雞湯。
從自拍上看,江寄白給此人打了七分,美顏相機用的太多,看起來略假。
尤念看起來想得入神,片刻之後,她開始十指如飛,不一會兒,一條信息就編輯好了:世上最可怕的不是小三,而是卑劣的人心。
她隨手@了東柯一夢和一潭深水,配圖是一支風雪中傲然挺立的寒梅。
她的手指在發送鍵上摩挲了兩下,最後輕點發送。
江寄白看得有趣,這樣子的尤念,好像一下子犀利深沉了好多。「不錯,明天應該會有好戲上場。」他表揚了一句。
尤念抬起頭來看了他一眼,眼神清透,一點也不像夢遊。
她抬手一指,示意江寄白坐下來:「江先生,我們談談。」
江寄白饒有興趣地問:「談什麼?」
尤念的嘴角微抿,那張總是帶著笑意的臉沒了表情:「我不知道你硬要住進來是什麼意思,覺得我好玩嗎?」
「因為你欠了錢,拿房租費抵。」江寄白一本正經地回答。
尤念的下巴微揚,輕吐出一口氣來:「江先生能把這話說得如此理直氣壯,看來是做慣了流氓。行了,長話短說,我們來談談你住在這裡的約法三章。」
「你說來聽聽。」江寄白坐在了沙發上,愜意地舒展開了手腳,比尤念還像這裡的主人。
「第一,你不能帶任何女人回家,你有身體潔癖,我有精神潔癖;第二,租房期限是半年,到期請自動離開;第三你更換屋裡的任何東西都必須經過我的同意,請牢記,你是租客,我是房東,每天默念三遍,謝謝。」
「你覺得我會同意?」江寄白反問。
尤念的嘴角微揚:「其實,像你這樣的人就算落魄了,也要擁有精緻的生活,不論你為什麼對我有興趣,這種興趣不會超過三個月,半年已經是高估你了,我有這個信心。」
江寄白失笑:「是嗎?謝謝你的高估。」
尤念站了起來,隨手捋了一下鬢髮,動作舒緩優雅,她的臉盤是瓜子臉,原本成天到晚都笑臉迎人,眉眼彎彎,看著特別討喜可愛;可一旦笑意全無,舉手投足卻帶著一種迫人的味道,彷彿刀刃上閃著寒光的鋒芒,有著別樣的美。
「無所謂,半年後我的房租到期,你要是想繼續賴著,我讓你。」
江寄白盯著她,兩個人對視著,尤念的目光居高臨下,半點都沒有退縮。
「尤念。」良久,江寄白將這個名字在喉中玩味了片刻,「的確,我對女人的興趣從來沒有超過三個月,不過,今晚過後,我忽然覺得,你說不定可以打破這個期限。」
尤念的臉僵了,好一會兒才吐出兩個字來:「無恥!」
「另外,女人這個稱號離你還很遙遠,」江寄白瞟了一眼她的胸口,「你頂多……算得上小女孩吧。」
有這麼記仇的男人嗎?
尤念終於「呸」了一聲,傲然走進了卧室,留給他一記震天響的關門聲。
第二天,江寄白起床的時候已經將近九點,他特意看了一眼尤念的卧室,門還是關得緊緊的。
他出去小跑了一圈,這是他這些年來養成的習慣,每天早上只要沒什麼急事都會晨跑半個小時。
這座小區雖然破舊,但旁邊是老城區的一個街心花園,綠化很好,好些古樹都有兩人合抱那麼粗,不遠處更有一座古時候大戶人家的宅院,除了雅緻古樸的建築外,中間還有一個小小的人工湖,現在被開放成了城市的一處景點,很適合早鍛煉。
回到公寓時,江寄白出了一身小汗,剛想去浴室洗個澡,卻發現尤念還沒起床。
不會是昨晚真有了什麼意外吧?
江寄白的腦中飛快地閃過這個念頭。
他疾走了兩步,抬手就去推門。
還沒等他用勁呢,門開了,尤念打著哈欠走了出來,一見到他,一下子把剩下的半個哈欠吞進嘴裡,警惕地往後跳了跳,雙手交叉在胸前戒備地喝道:「呔,登徒子!終於露出你的廬山真面目了!」
江寄白沉下臉來,掉頭就走:「今天不去了。」
尤念愣了一下,立刻追了上去,狗腿似的圍著他團團轉:「瞧我這胡說八道的嘴!你怎麼會是登徒子,你是情操高大上的江寄白先生,您老先坐著,我幫你端茶遞水,幫你敲背錘腰,要吃什麼做什麼儘管吩咐……」
江寄白又好氣又好笑,這人怎麼一點都看不懂眼色,居然還叫他「您老」,這真是活得不耐煩了。
「能刷完牙再說話嗎?」他嫌棄地說。
尤念愣了一下,臉都綠了:「你……你是不是男人!」
「我要洗澡,關於我是不是男人這個問題,不相信的話你正好可以來驗證一下。」江寄白施施然進了浴室。
等他從浴室出來,就看見尤念已經收拾得整整齊齊,縮在沙發的角落上,嘟著嘴板著臉,脖子彆扭地梗著,看著窗外。
昨晚那個犀利淡然的女孩,彷彿是他的一場夢,尤念還是那個渾身上下不經意就冒著傻氣的女孩。
大概是他的目光太過專註,尤念彆扭了起來,不自在地挪了挪屁股,她的手捏著衣角,不停地攆著。
江寄白看得有趣,這是尤念略帶緊張時的習慣性動作,他已經發現了好幾次了。
「走吧。」
「去哪兒?」尤念下意識地問。
「片場,帶你去看偶像。」江寄白微笑著說。
尤念一下子蹦到了沙發上,揮舞著雙手歡呼了起來:「江寄白萬歲!」
每天早晚刷江臻的微博,是尤念必備的功課,她早就知道,江臻接了一部大製作,名導陳如林首部東方玄幻大片,改編自一部點擊破億、銷售破千萬的網路小說《通天》。
這部劇未拍先紅,先不論它自身就有許多忠實粉絲,單論一些主演們的粉絲,也足夠在網路上翻來覆去炒個大半年都不帶重樣的。
江臻出演這部戲也一波三折,一開始有消息傳出時,榛子們都欣喜若狂,瞬間把刷上了微博頭條,而原著粉們都趕到微博評頭論足,表示江臻陽光帥氣的形象和主角神秘憂鬱的氣質相去甚遠。
江臻和製作方也分別發表聲明,表示雙方有過接觸,但由於檔期問題並沒有合作意向。
粉絲們熱鬧了一個星期,就快偃旗息鼓的時候,另一影星肖霆的經紀人含沙射影發了個消息,指責某人不顧道義挖牆腳搶角色,字裡行間直指江臻。
雙方粉絲頓時在網路上展開了一場保衛戰,簡直就是硝煙瀰漫、戾氣橫生,就連江臻曾經在馬路上看到乞丐沒有施捨都被扒了出來,有鼻子有眼,以證明他沒有愛心沒有道德等等等等。
尤念當時也披掛上陣,註冊了N個小號上場,在所有捧江臻微博上點贊附和,還發了N個帖子和微博,羅列了她這些年作為榛子看到的收集到的所有事情,證明她的偶像是個有愛心講道德世所罕見的五好青年。
那會兒她每天都奮戰到凌晨一兩點,到後來都累得感冒發燒,渾渾噩噩地躺了兩天,病好后她小號發的內容不知道為什麼一下子都不見了,所有的登錄密碼原來放在一個文檔上也找不到了,她稀里糊塗的,都不知道是她自己刪了還是電腦被黑客入侵了。
還沒等她繼續奮戰,網路上一下子清靜了,江臻發了一條霸氣側漏的微博:能搶來的,就不是你的。問心無愧,到此為止。
至此,尤念固定了她腦殘粉的角色。
後來,《通天》的選角又波瀾迭出,江臻一直沒有參與,幾乎所有圈內有名的演員都被牽出來溜了一圈,老牌影帝吳盧波被嫌棄太老,新晉影視歌三棲小鮮肉程桓被嫌棄太嫩,當紅小生田生寶正逢出軌門被嫌棄道德敗壞……
就這樣折騰了小半年,最後大家都炒得筋疲力盡了,劇組方忽然拋出了定妝照,裡面的江臻作為第一男主,身穿黑衣,背扛一把大刀,眼神魅惑,把原著中主角那種神秘肆意的氣質詮釋得淋漓盡致。
從一上車開始,尤念就和江寄白普及這段歷史,說得眉飛色舞:「你懂嗎?再沒別人比他更適合這個角色了,我好不容易託人弄到了那張海報,那個背影簡直帥呆了。」
「你那閨蜜幫你弄的?」江寄白終於回了一句。
尤念不吭聲了,咬著手指頭縮在座位上。
這世界終於清靜了。
「通天」劇組的拍攝地在和S市相鄰的G市影視基地,為了防止各類消息外泄,劇組的管理相當嚴格,進出都需要有工作牌,並由專門的電瓶車接送至拍攝場地。
一個長著一頭亂髮的中年男人出來接江寄白,兩個人看起來挺熟,寒暄了幾句,江寄白介紹說:「這是老陳,這是小尤。」
尤念做了個鬼臉:「你是大江嗎?」
老陳哈哈大笑了起來:「小丫頭嘴挺利的。」
尤念盯著他看了一會兒,困惑地問:「老陳,我怎麼覺得你挺眼熟的?」
「可能我長了張路人臉吧。」老陳笑著說。
尤念不好意思地笑了:「不會不會,你很帥很有男人味,有點像……銀毛獅王。」
老陳身材魁梧,一頭銀灰相間的亂髮,銀毛獅王這個稱號倒是出奇的相稱,好話誰都愛聽,老陳開心地和她聊了好幾句。
乘著電瓶車到了場地里,裡面熙熙攘攘的好些人,老陳讓他們自便,他自己去忙了,尤念自來熟,看著什麼都新鮮,摸一摸問一問,她長得原本就漂亮可愛,嘴巴也甜,不一會兒熟門熟路地就把江寄白拋到一邊了。
前面有人在高喊:「群演準備好了沒有?下一場主演沒到,換場,群演準備,拍滅門第三十五場。」
「來不及啊,有兩個以為不拍了請假走了。」
「誰?」
「另一個還好,就是那個擋箭的嬤嬤怎麼辦?她前面露過臉了,這場還有兩句台詞。」
高聲說話的那人跑回去不知道和誰說了些什麼,大步朝著尤念走了過來。
「挺不錯的,會演戲嗎?不會也沒事,很簡單,就你了。」那人一揮手,過來好幾個人,「替她畫一下妝,老一點。」
還沒等尤念回過神來,她就被拉到了一張椅子上按了下來,幾把刷子在她臉上開刷,隨後一個拿筆畫皺紋,一個刷化妝膠水粘假眉毛,一個染眉毛和鬢髮,不到半個小時,鏡子里便出現了一個中年嬤嬤。
尤念忍不住抬手摸了摸臉,驚嘆著化妝術的神奇。
「咔嚓」幾聲,快門聲響了起來,尤念側身一看,江寄白在旁邊拿著手機拍了兩張照。
「大嬸,尤大嬸,」他慢條斯理地叫了兩聲,「你怎麼也變這麼老了?」
尤念狐疑地看著他:「喂,是不是你搗的鬼?叫你一聲大叔你就記仇到現在嗎?」
「和我有什麼關係,命中注定你要當一回事大嬸。」江寄白聳了聳肩。
尤念沖著他揮了揮拳頭,只可惜頂了張大嬸的臉,實在沒有什麼威懾力,旁邊有個人過來了,遞給她一張紙,上面寫著她的兩句台詞和相關劇本:
「殿下你……不要傷心……你是好人……」
「殿下保重!」
「這樣就死了?」尤念遺憾地問。
那個助理樂了:「小妹妹,在陳導的戲里有兩句台詞,你上輩子已經燒了高香了。」
助理和她簡短說了幾句戲就去準備其他的了,尤念有點緊張,捏著紙的手都快被汗弄濕了。
她一直很喜歡錶演,以前看小說時,她總會不自覺地去揣摩人物的表情、對話,在腦子裡形成一幅幅畫面,當初要不是父母極力反對,她報考的就是表演系。而每次從高中到大學,但凡有什麼節慶活動,班裡的小品表演肯定拉不下她。
念大學時,他們經常會寫一些小說和劇場,每次落筆,她更是會反覆模擬自己筆下的人物,根據她能做出來的表情動作調整自己筆下的文字,這幾乎就成了一種本能。
她演的這個嬤嬤,是戲里男配涪陵王的家奴,丈夫被涪陵王所救,對涪陵王忠心耿耿。涪陵王不願跟隨男主修仙濟世,在皇子紛爭中一直保留赤子之心,想要感化兄長們,結果被好友出賣,全家被屠殺殆盡。
這一場戲就是抄家滅門,嬤嬤救主身死。
她為了江臻曾經去看過一遍原著,對情節和人物都很熟悉。閉上眼睛,她想象了一下那個嬤嬤的心境,一股悲涼油然而生。
補拍了兩個以前的鏡頭,助理讓相關演員上場,都過了一下站位,飾演涪陵王的是目前當紅的小鮮肉歌星程桓,斯文清秀,尤念見了不由得眼睛一亮,小聲問:「程桓?」
程桓點了點頭,沖著她露出了一個羞澀的笑容。
尤念咽了咽口水,這可得看個夠本。要知道,這位雖然年紀輕,出道剛剛第二年,卻才華橫溢,鋼琴、小提琴、作曲無一不佳,好幾首歌曲都膾炙人口。
「我……第一次……不太會演戲。」尤念有點結巴。
程桓朝著攝影機偷瞄了一眼,壓低聲音道:「我也是第一次,陳導好凶,你小心點。」
尤念的腦子一熱:「放心,我的運氣向來好,跟著我一次過。」
血光飛濺,刀箭齊飛。
王府一下子變成了修羅場,涪陵王站在前廳,眼中一片晦澀,心如死灰。
侍衛們相繼倒下,焦灼地呼叫著讓他逃走。
涪陵王卻神色傷痛:「父皇和兄長們既然要我死,我生又何歡?」
一支利箭飛來,尤念飛身撲出,將涪陵王撞開,一咬口中的血包,鮮血噴濺而出。
涪陵王驚痛交加,抱住了這個從小就陪著他的嬤嬤。
尤念抬手在半空中虛抓了一把,那枯瘦的手青筋畢露,卻在瞬間無力跌落。
「嬤嬤!嬤嬤!」涪陵王痛哭失聲。
「殿下你……不要傷心……」
尤念喃喃地說著,留戀地看著涪陵王,不甘心地抬起手來,觸到了他白玉般的臉頰,又一寸寸地移了下來,在臉上留下了一道血痕,觸目驚心。
驟然之間,她用盡全身力氣嘶吼道:「殿下是好人!為何要死——」
語聲戛然而止,尤念垂下頭,斷了氣。
「走!」有人從旁邊躥出,一左一右挾著涪陵王往外闖去,涪陵王不再抗拒,朝倒在地上的尤念最後看了一眼,消失在宮殿外。
「卡!」
尤念一下子從地上竄了起來,捂著腮幫子,眼圈都紅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