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4章 曲終人散(2)

第224章 曲終人散(2)

第224章曲終人散(2)

陸漸唯唯應了,但從此悶悶不樂,直待次日洞房之時,才向姚晴說出心中的疑惑,姚晴皺眉道:「師父師公又對你使心眼兒啦,他們這一招叫做趕鴨子上架。你想啊,谷縝做了東島之王,要是東西交戰,只有你能勝他,但以你和他的干係,你又怎會動手呢?為了逼你,他們就做了西城之主這頂大帽子,強行戴在你的頭上。一來若是開戰,你身為城主,萬不能置身事外,二來將你這麼供著,再給東島那些人十個膽子,也不敢犯你的虎威。所以不管交戰與否,有你做城主,西城就沒有輸了的道理。」

陸漸愁眉苦臉,說道:「我又怎麼會跟谷縝交戰?」姚晴拍手笑道:「對啊,你這麼一想,這一仗就打不起來了。」陸漸道:「谷縝呢?東島那些人急著報仇,還不知道如何逼他。」

姚晴失笑道:「好哥哥,你犯傻了么?臭狐狸是什麼角色,他不想做的事,誰又逼得了他?若講玩心眼兒,東島那幾個跳樑小丑,給他提鞋也不配!」陸漸想了想,連聲道:「對,對……」姚晴忽又面露惱色,緊攥粉拳,在床沿上狠狠一捶,說道:「這隻臭狐狸,本姑娘上次出嫁,被他鬧了個天翻地覆,這一次他卻裝烏龜,一個屁也不放,哼,想來便覺可氣,下次遇上,非打他兩個大耳刮子不可。」陸漸見她氣惱神情,不由得哈哈大笑。

婚後次日,戚繼光也派人送來賀禮。陸漸得知兄長在閩北作戰,大為動心,小住數日,待到西城眾人陸續西返,便攜姚晴前往南方,助戚繼光蕩平倭寇。

此時戚繼光連摧大寇,名震東南,倭寇聞風喪膽,都因谷縝的稱呼,將他叫做「戚老虎」。陸漸一到,更是如虎添翼。忽忽兩年光景,東南的倭寇盜賊陸續平定。也在這兩年之中,嘉靖皇帝一命嗚呼,空留下了一具臭皮囊,升仙成道的夢想化為了泡影。

次年南方平定,戚繼光奉旨入京。姚晴從未到過北京,纏著陸漸,要和戚繼光一同入京遊玩。陸漸卻是萬分想念谷縝,幾次欲往東島一探,但他已是西城之主的身份,既怕西城中人誤解,又怕到了東島,給谷縝惹來無邊麻煩。是以顧慮重重,心中雖想,卻遲遲未動,再被姚晴一催,只得放棄舊念,前往京師。

一行人策馬北行,沿途阡陌縱橫,農夫樂業,茂密茶樹間,採茶歌聲不時響起,清脆嬌柔,繞耳不絕。陸漸見此情形,回想當年從東瀛返回時所見的凄慘景象,真有恍然隔世之感。

這一日,到了長江邊上,一行人正等渡船,前方忽然駛來一艘大船,那船高頭巨帆,比起尋常江船大了一倍。戚繼光詫道:「是誰這麼招搖,竟把海船開到長江里來了?」

話音方落,便聽一聲大笑,陸漸又驚又喜,脫口叫道:「谷縝!」話音方落,就看谷縝冠帶瀟洒,立在船頭,招手笑道:「大哥,戚將軍,可有雅興,上一上谷某的賊船?」

戚繼光與他當日一別,數年未見,時或心有挂念,此間見了,亦是喜不自勝,指著谷縝笑道:「你這小子,立了軍令狀,說要回來,結果尾巴一翹,幾年都沒有人影。」

谷縝嘻嘻笑道:「戚大人是大忙人,區區草民,豈敢叨擾?」戚繼光皺眉道:「此屁臭不可聞。」谷縝笑道:「原來戚兄也會罵人。」說到這裡,眾人都是大笑。

談笑間,船隻靠岸,戚、陸、姚一行先後上岸,眾劫奴見了谷縝,十分親熱,谷縝口中招呼,雙眼卻盯著姚晴反覆打量,姚晴啐了一口,罵道:「臭狐狸,你賊眼兮兮地瞧我做什麼?」

谷縝搖頭道:「我沒瞧你啊,我瞧我侄子。」

「你侄子?」姚晴回頭一瞧,身後空無一人,忽地明白過來,紅透耳根,一跌足趕上去,便要揪谷縝的耳朵,谷縝低頭讓過,叫道:「妙妙,救我。」船艙里一陣笑語傳來,施妙妙抱著一個襁褓,走出艙門笑道:「姚家妹子,看我面子,你饒了他吧。」

姚晴見了施妙妙,頓將谷縝丟在一邊,搶到近前,伸手摸那嬰兒的粉嫩笑臉,喜滋滋地道:「幾個月啦,男的女的?叫什麼名字?」施妙妙笑道:「才三個月呢,是個女孩兒,名字么,谷縝還沒取,說要他大哥給取名字。」姚晴笑道:「女孩兒好,我正想生個男孩兒,正好配一對兒。」

谷縝哈哈笑道:「大美人啊大美人,你真是胡吹大氣,生男孩兒么,你當是想生就生的?我也想生,結果呢,天不從人願。不過女孩兒也好,這幾日我是越看越愛。」

姚晴忽地轉過頭來,盯著谷縝,笑眯眯說道:「谷笑兒,你叫我什麼?再叫大美人可不對。」谷縝笑道:「對,對,我該叫你大掃……把……」姚晴聽到掃字,只當他叫自己大嫂,不覺心花怒放,誰知谷縝加了個把字,詞義全變,氣得她飛起一腳,自然又被谷縝避開了。

說笑一陣,來到艙室,谷萍兒竟也在座,望著眾人痴痴發笑。陸漸和姚晴對視一眼,心中均是十分意外。

眾人坐下,暢敘別情,谷縝無所不談,唯獨不談東島,陸漸等人也不好多問。谷縝笑道:「戚將軍,你我久別重逢,我送你一個見面禮如何?」

戚繼光笑道:「好啊,送什麼?」谷縝從身邊拿起一個紅漆木盒,笑吟吟地送到戚繼光面前,戚繼光展開一瞧,微微變色,原來匣中竟是一個人頭,看其髮式,卻是倭人。

陸漸心中好奇,探頭一瞧,忽然失聲叫道:「倉兵衛……」原來這人頭正是鵜左倉兵衛,不想天柱山一別,再見之時,已是一個死人。谷縝哦了一聲,說道:「他叫倉兵衛么?不過他還有一個名兒,叫做倉先生。他被戚將軍打敗之後,盤踞在一個海島,想要繼續作惡,正巧被我遇上,將他輕輕收拾了,又聽說戚兄要進京,特意送來作為見面禮。」

戚繼光望著人頭,點頭笑道:「好禮,好禮。」陸漸卻想到東瀛往事,心中不無凄涼。

谷縝又笑道:「戚兄,大哥,入京之期尚遠,我來提議,大家坐船進京如何?」話未說完,姚晴已拍手笑道:「好啊,好啊。」戚繼光與陸漸對視一眼,笑道:「朝廷海禁才松一些,你這奸商就來犯事,也罷,左右還有些許日子,若是大家都無異議,我也捨命相陪。」

於是谷縝掉船向東,出了吳淞口,再轉舵沿海向北。船上眾人日日喝酒閑聊,真是其樂無窮。

是日,經過山東文登營。陸漸、谷縝談到環遊世界的光景,多說異國風物,戚繼光聽到精彩處,擊節嘆息。又聽說西國水師強盛,火炮犀利,心中忽生幾分愁意,起身來到船頭,眺望海邊城樓殘垣,遠近炊煙,聽著軍營中笳聲跌宕,一時詩興陡發,朗聲吟道:「冉冉雙幡度海涯,曉煙低護野人家。誰將春色來殘堞,獨有天風送短笳。水落尚存秦代石,潮來不見漢時槎。遙知百國微茫外,未敢忘危負歲華。」

谷縝一旁聽到,點頭道:「忘戰者必危,倭寇雖平,北方韃靼尚且強盛,西方諸國亦有中興之勢,為將者,國家之爪牙,不可懈怠啊。」

戚繼光微微一笑,說道:「我此去京師,或許要去邊關防韃靼。日日騎馬,日子一久,或許會想到這乘船廝殺、平靖四海的日子。」谷縝笑道:「其實依我來看,這大海也是一匹好馬。」

戚繼光轉眼望來,笑道:「此論甚怪,戚某願聞其詳。」谷縝笑了笑,指著大海說道:「這茫茫大海,不就是天公的坐騎嗎?世間凡馬,若論馴服,誰能及它?若論狂暴,誰能及它?若論奔騰萬里,誰又能及它?所謂舟船,不過是這匹神馬的鞍轡罷了。若騎凡馬,何足道哉?熱血漢子,若要騎馬,就當騎這天公之馬!」

戚繼光拍手大笑,贊道:「快論,快論,今日一敘,足慰平生。」說罷長笑一聲,負手轉回艙中去了。

一時間,船頭只剩陸、谷二人,二人並肩而立,眺望大海。陸漸忽道:「東島……」谷縝擺一擺手,笑道:「別提東島,從今往後,武林中再無這個詞兒。」陸漸一驚,問道:「什麼?」谷縝笑笑說道:「大哥,你還記得我當年在海寧觀海樓說過的話么?我當時就說了,我跟別人都爭輸贏,唯獨跟你,我便不爭。」

陸漸沉默半晌,說道:「東島解散了么?」谷縝道:「不錯,我用兩年工夫,做的就是這件事。」陸漸激動起來,大聲說道:「東島是令尊一生心血所聚,你怎麼能說散就散?」

「一生心血?」谷縝搖了搖頭,「其實都是他看不開。三百年前,東島就不曾有,後來是有了,卻多出許多恩怨仇殺。這東島還在一日,東島、西城就不免紛爭,這又是何苦來哉?」

陸漸道:「你我二人活著,怎會有什麼紛爭?」谷縝笑了笑,淡淡地道:「倘若你我都死了呢?」陸漸一怔,不禁默然。谷縝微微一笑,說道:「東島的人想要報復,不過打著東島的招牌逼我就範,如今我走了,招牌也砸了,他們力量小無可小,這報復的心自也沒了。」說到這裡,他不覺輕輕嘆了口氣,「這也是無可奈何的事吧!」

一時間,兄弟二人目視蒼茫大海,許久也說不出一句話來。

又過幾日,將至塘沽,是夜谷縝設下豐盛筵席,秦知味親自掌勺,佳肴美味,妙不可言。酒喝了一壇又一壇,姚晴一時歡喜,也喝了不少,竟與谷縝反串著唱起《西廂》,姚晴扮張生,施妙妙扮紅娘,崔鶯鶯卻是谷縝。姚晴唱得英姿颯爽,不讓鬚眉,著實可圈可點,到了谷縝時,只見他捏著蘭花指,妖嬈唱道:「懨懨瘦損,早是傷神,那值殘春。羅衣寬褪,能消幾度黃昏?風裊篆煙不捲簾,雨打梨花深閉門……」

他原本俊美,此時刻意扭捏,手揮目送,真箇神意嬌媚,更勝女郎,在座眾人無不絕倒。姚晴笑倒在陸漸身上,捂著肚子直叫「哎喲,陸漸救我,哎喲,陸漸救我」,哪兒還有力氣再往下唱。

這麼胡鬧了一晚,次日清晨,海船靠岸。谷縝將眾人送到岸上,笑嘻嘻望著姚晴道:「大美人兒,這大嫂二字么,我是決然不叫。但你新婚大喜,我因故未能來賀,實在有點兒抱歉,為表歉意,我送你一樣物事可好?」

姚晴將白生生的縴手一攤,笑道:「好啊,拿來。」谷縝將手一伸,從施妙妙手裡接過一個數尺見方的白玉匣子,送到姚晴手裡,姚晴接過,大不客氣,展開一看,失聲叫道:「財神指環……」

陸漸定眼一瞧,玉匣中果然躺了一枚碧玉指環,環上三縷血紋分明可見,指環之下,放著一疊文書,看起來像是賬簿。陸漸驚道:「谷縝,你這是做什麼?」

谷縝嘆了口氣,說道:「我一生極少負人,唯獨欠了艾伊絲一條性命。她做夢都想得到這枚指環,我逞強好勝,直到她死也沒給她,實在是我生平的大憾。大美人兒,我所見女子,只有你最像她,我將這枚指環連著中土財富交到你手裡,以你的才幹,想必不會叫我失望。」

姚晴拿著玉匣,有些怔忡,忽道:「臭狐狸,這禮物未免大了些,況且聽陸漸說,東島散了,你又讓了財神,將來豈非沒事可做?」

谷縝擺手笑道:「哪兒會沒有事做?我在潛龍上不是得了一副《萬國海圖》么?我已立下志願,非將圖中大海一一走遍不可。這麼縱橫七海,又豈會沒有事做?」眾人聽得無不動容,戚繼光脫口贊道:「好志向!」

姚晴卻叫道:「臭狐狸,你只顧自己逞能,就忍心讓妙妙陪你受苦嗎?」谷縝與施妙妙含笑對視,施妙妙半似歡喜,半似無奈,嘆道:「姚家妹子,只要他喜歡,我又怎麼會覺得苦呢?」姚晴一愣,流露悵然之色。谷縝深深看了陸漸一眼,笑道:「我去啦,大哥,好好保重,也……也好好照顧媽……」陸漸聽得胸中酸楚,澀然道:「你……什麼時候回來?」谷縝略一沉思,搖頭笑道:「我也不知道。」

說到這裡,他舉頭望天,突然縱聲大笑,一手攙著施妙妙,且舞且歌,走向海船。歌聲清亮,縈繞海畔:「棄微名去來心快哉,一笑白雲外,知音三五人,痛飲何妨礙,醉袍袖舞嫌天地窄。」

錨起,帆張,東方一輪紅日,噴薄出海,那艘船向著太陽升起處越駛越遠。陸漸忽地按捺不住,飛奔起來,一直奔入海里,海水齊膝,始才驚覺。可是那面白帆去得更快,冉冉沒入紅日深處,就像一片遠去的雲彩。這時間,陸漸的身後飛來幾隻鳥兒,啁啾婉轉,盤旋相逐,可是,這些早晚覓食的鳥兒,又怎麼會懂得白雲的無心呢?

(全文終)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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滄海(全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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