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篇:暗涌(十七)
外顎——左——二之六發現,自己已經站在了深淵邊緣。他的心靈出現了潰瘍,險些成為意識之河最厭棄的懦弱者。頗具諷刺意味的是,在地根之民當中,幼年、青年個體完全不知何為恐懼,思維能力更強的成年個體,卻往往染上這種可憎疾病。尤其是那群陰險、狡詐,卻總在關鍵時刻鬆懈的遊獵者。
二之六感到了愧疚,因為他一向自認信念堅定,對隨心所欲的特異體充滿鄙夷;二之六感到了憤怒,因為生性散漫的耕作者,在恐懼面前竟能比地根之民更加出色。/他們不配。不配!!/
狂熱情緒噴薄而出,幫助二之六迅速掃清雜念。不可思議的是,源自內心的信念,居然比意識之河的襄助更加強力。/抓緊時間。/望著木屋黑洞洞的窗口,戰爭中堅冷酷地將靈壓加諸自身:
/刺胞正在撒放第二支羽箭。抓緊時間,立即作出決斷!/
危急關頭,個體爆發出的潛能只能用驚人來形容。羽箭破空,「嗖」地命中窗欞,與此同時,二之六也完成了全面的戰況分析:首先,獵戶使用了一種新式火銃,不像流行的鳥銃那樣掛著紅熱火繩,這就讓隱秘刺胞失去了最好的瞄準輔助,即便射光全部箭矢,很可能也不會獲得戰果;
其次,兩家獵戶遠沒有預料當中懈怠,至少有一戶「家庭」提前給火銃裝好彈藥,以便隨時擊發。由於在場個體均未裝備異目,無法透過窗戶觀察木屋內部,他根本無法確定,獵戶「家庭」到底準備了多少火銃。如果這些耕作者分工合作,利用多支火銃輪換射擊,左右兩簇別說是靠近投擲火把,被彈雨全部消滅都有可能。
如此嚴峻的威脅,讓二之六實際上只剩一種選擇。小間木屋不斷傳來的聲響,更是令他徹底下定了決心。那是絲麻弓弦的彈動聲,毫無疑問屬於耕作者所有,另一戶「家庭」要麼動用了獵弩,要麼取出了反曲式複合弓。弓弩、火銃,兩種射擊武器若能互相配合,獵戶甚至有可能向地根之民發動反擊。
//持盾新血,原地堅守。//針對劇烈變化的敵情,二之六發出了全新指令:
//隱秘刺胞,繼續射擊窗口與門扇。允許消耗所有箭矢!//
他打算把六名部下當作誘餌。用這幾個一動不動的目標,把兩戶「家庭」的注意力引向歧途。/就讓獵戶以為自己能贏吧,就讓他們向無用之物傾泄火力吧,當驕傲出現,死亡必會將領!/
正如他所預料,呆站原地的持盾新血,果然引來了火銃鉛彈。右簇刺胞剛剛撒出第四支羽箭,大間木屋的窗口再次爆出火光,彈丸伴著隆隆巨響高速飛出,穿越盾牌缺口直接命中頭顱。
那具個體剛剛才站起來,連姿勢都來不及擺正。他哼都沒哼一聲,直接踉蹌著仰面倒地,後腦被鉛彈開出碗口大洞,血液、腦漿連著菌冠碎塊一齊湧出。部落失去了一具年青個體,但二之六卻得到了一個寶貴機會,他當即扔掉燧石干蘚,就像猛獸撲食一般壓低身形,閃電似地竄出藏身樹林。
眨眼之間,他就停在了屍體旁邊。「點燃火把,準備投擲!」二之六用語音語言吼出命令,沒有任何解釋便把部下拋到一邊。在持盾新血迷茫的注視下,他從屍體手中用力奪過盾牌,隨後便以丟擲石球般的姿勢,緊貼草皮將其用力推出。
助力甲胄給了他遠勝旁人的力量,一連串動作只用了兩息而已。由巨螻蛄背鞘打造成的盾牌,一路向前飛速滑行,迅猛的勢頭堪比實心炮彈。不過,盾牌並沒有觸發絆索,這一點的確出乎二之六預料,但它同樣沒有一帆風順地撞上木屋,而是在距離板牆僅僅三步的時候,「桄榔」一聲掉進了陷坑。
從甲殼發出的刺耳刮擦聲判斷,坑裡極有可能埋了長釘,也只有耕作者,才會如此浪費寶貴的鋼鐵。不過鐵釘也好竹籤也罷,既然暴露那就是無用廢物,二之六不再猶豫,一個前滾翻直接抵達陷坑邊緣,左手把破爛盾牌推到一邊,右手同時緊握成拳。
那種奇怪火銃沒有射擊,由此來看,獵戶很可能只藏了唯一一桿。為了慶賀這個好消息,二之六特地加大了出拳力道,第一拳砸得木屑紛飛,薄板牆壁當即出現一個大洞;第二拳落在破洞下方半尺,而且還是從下到上的勾拳,立刻就讓木板牆壁四分五裂,黑黝黝現出一個半人高的巨大破損。
二之六沒有著急衝進木屋。他熟稔地匍匐在地,半邊身子懸在陷坑上方,堅硬的殼盔壓扁無數草葉。果不其然,火銃很快便對準破洞,「轟隆隆!」打出第三響,雖然二之六已經閉上眼睛,強烈閃光還是讓視野一片血紅,苦辣的硝煙味道直衝鼻孔,無數微小顆粒貪婪地貼上皮膚,刺得這位戰爭中堅滿臉生痛。
單桿火銃的硝煙很快就會散去,但裝填彈藥可就沒這麼快了。十五息之內,二之六不會有被鉛彈擊中的危險,但他還是沒有衝進屋裡的打算。戰爭中堅側身靠上板壁,先弄出刮擦聲響引人注意,又向破洞拋出藥草碎屑混淆視聽,然後就蹲在洞邊屏息凝神,彷彿夜梟一樣靜待獵物上鉤——
一桿梭鏢驀地探出,矛頭連著木柄一齊顫動,透出主人心中驚慌。二之六眼疾手快,一把便槍桿緊緊攥住,無論對方怎樣拉拽,始終鐵鉗一般絕不放鬆。助力甲胄提供的襄助,讓他用右手同獵戶拉鋸的同時,還能悠閑地騰出另一隻臂膀,從腰間拔出鋒利的甲殼手戟。巨螻蛄開掘足打造的這件兵刃,堅韌程度甚至不下青銅。
二之六簡單估算了一下伏擊者位置,左臂高高舉起,如毒蛇吐信一般迅猛遞出。板壁應聲碎裂,起到的阻礙僅比蛛網強上稍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