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篇:暗涌(四十二)
在這種情況下,二之六一面要盯著麾下個體,一面還得分出精力,接受主窠巢傳來的各種凌亂訊息。當然了,那些無意義的爭吵他肯定不摻和,藏在垃圾訊息里的軍事情報,才是關乎生死的重點。
短短几十息的工夫,主窠巢的戰況變化之大,簡直可以用翻天覆地來形容。最開始,轉譯恩者傳來的情報是「已派遣偵察個體,暫未探明耕作者防禦部署」,但很快就有濁流匯入進意識之河,先是「偵察個體全部失聯」,接著又被報信個體臨時更正,變成了「前往地面的偵察個體全部失聯。」這之後不久,又有兩條壞消息砸進河面,震得年幼個體一片哀嚎,就連二之六都變得牙疼起來:
前往通風口的偵察個體發現,至少有四條換氣岩隙遭到封堵;耕作者使用的阻塞材料,是可以流淌的粘稠黑油,順著剛清掃不久的通道,一筒接一筒不停歇地倒下。
主窠巢的規模最大的出入口,如果耕作者特別走運,倒也不是找不到。但通風口可就另當別論了,沒有叛徒指引,怎麼可能一下就確定四個。二之六氣得滿臉淤漲,又向特異體連續發出三條詛咒,同時果斷向主窠巢提出建議,希望他們把養殖的地狼趕進換氣岩隙,「在後臀多刺幾刀,驅趕它們向前狂奔」,能弄通幾條算幾條。
坦白來講,這種方法也只能拖延時間而已。想挽救主窠巢的一百多具個體,他不僅要擊敗敵軍,而且還得以迅雷之勢一舉成功,讓耕作者沒機會狗急跳牆。既如此,那就不能再像特異體那樣,磨磨蹭蹭地跟敵人對射了,二之六唯有不顧損失地衝鋒再衝鋒,哪怕己方傷亡殆盡,也要拉著所有敵人一起去幽境。
耕作者躲在木製拒馬後面,圍繞五方旗擺出堅硬的防禦隊形,但見一桿桿長槍斜指天空,一把把刀劍閃閃發亮,新式火銃不間斷地擊發,血紅色的銃口焰此起彼伏。鉛彈夾雜箭矢,從南、西兩個方向不停歇地射來,不時有尖嘯聲在耳邊炸響,滾燙氣流燒得菌絲一陣顫抖。「守住陣地!」熱風嗚咽,不僅吹得旗幟獵獵作響,還帶來了敵軍指揮官聲嘶力竭的喊聲:
「妖邪只這一波,扛過去就是慶功宴!」
這聲音比想象中稚嫩,應該是不滿二十歲的青年個體。二之六「咯咯」地獰笑起來,向著對手所在的方向,充滿挑釁意味地刺出攻盾。在做這些的同時,他的步伐也沒有放慢,七十步、六十步、五十步,兩支軍隊的距離越來越近,通過異目的望遠視野,二之六不僅能看到耕作者士兵的裝填動作,經過一番搜索之後,甚至找到了敵軍指揮官本尊。
那年輕人就站在五方旗下,雖被槍矛遮去大半身姿,但因為身材高大的緣故,頭臉仍能看得清清楚楚。他顯然很惜命,特地用鐵面、頓項把臉部擋得嚴嚴實實,不過,那雙充滿仇恨、有時還閃過一絲狂亂的眼睛,卻讓二之六覺得異常熟悉,幾乎就是鏡中的自身。
在這個距離,閃螢弓已經可以發揮威力。二之六沒有猶豫,立刻發出意識波動,命令第一陣、第二陣換用繳獲鐵鏃與毒鏃,以五方旗為目標在跑動中射擊。五息之後,十二支膜翅箭凌空而起,不僅砸得耕作者們叮噹作響,同時還將五方旗當場撕裂,再也無法迎風飄揚。
敵軍的回擊接踵而至,攔阻火力不僅比之前準確,裝填速度也是大大加快。就在二之六身邊,一名跳到半空開弓的隱秘刺胞,被火銃擊穿頭顱當即斃命,成為了這場戰鬥的首具死亡個體;配屬同一個戰鬥簇、靠上來保護指揮個體的兩具持盾新血,也被鉛彈打得盾面崩裂,原本飛快的步伐為之一滯。
趁此機會,耕作者將反曲獵弓與鹿角獵弩的彈藥,迅速換成了火箭火矢。敵軍指揮官,為這些弓弩指示了不一般的射擊目標,那便是預先鋪設在山樑上、以凝結油塊與粘稠原油調和而成的路障。黑油的性子,比地龍蠟或者地狼油溫和的多,但再溫和的油也是油,連挨兩輪火箭之後,還是竄起了黃白色的灼熱火焰。
火勢一旦燃起,隨即便以驚人的速度擴散。藏於油體的眾多雜質,迅速化作一股股濃厚黑煙,嗆辣毒氣順風飄向地根之民,就連防護完備的戰陣中堅,都被嗆得連連咳嗽。二之六當然也不例外,當場便被熏得兩眼落淚,異目當中一片白茫茫,但他硬是頂著滾滾熱浪,將手戟惹眼地舉過頭頂。//取消整隊。//外顎——左——二之六眯起雙眼,發出了成為指揮個體后最魯莽的命令:
//各戰鬥簇。突擊,突擊,向敵軍突擊!!//
四十多個意識齊齊回應,昂揚戰意化作熱血,霎時間流遍二之六全身。火浪,算個纖毛,敵陣,不值一提!在助力甲胄與狂熱決心驅使下,二之六縱身一躍飛過路障,宛若炮彈般地撞破焰牆,攻盾、獠牙斬裂濃煙,雪亮的鋒刃閃出嗜血渴望。
內右六之六緊隨其後,歡樂地發出陣陣戰吼,他的助力甲胄被毒煙徹底熏黑,就像是自噩夢深處的恐怖怪物。與他一同闖過火焰的,還有一左一右兩個戰鬥簇,四名持盾新血直接用甲殼大盾壓平路障,寧可自己失去防護,也要為後續友軍鋪出通道。
他們是無畏的開拓者,名副其實的部落先鋒。多虧這些英勇個體的犧牲,後面兩陣的戰鬥簇也開始接連突破路障,將毒煙、烈火以及敵軍的攔阻射擊,一視同仁地統統撞成碎屑。
與拒馬的距離,只剩最後十五步。二之六用手戟重重敲打攻盾,就像先祖追逐地狼那樣,從喉嚨深處發出野獸般的低吼。他帶上身邊的內右六之六,以及最英勇的那兩個戰鬥簇,以地龍捕食之勢向敵人猛撲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