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隨口利牙,哪管鬼哭神怒(1)
第12章隨口利牙,哪管鬼哭神怒(1)
且說那位呂璜崇呂老爺,遭此大難之後,卻如同醍醐灌頂,幡然大悟,從此竟痛改前非。呂璜崇仿效那漢初無為而治的郡守曹參、汲黯,凡事只管其大體,少問瑣事,放手讓鄱陽縣的商戶豪強來處理地方事務;自個兒則整天只知在衙門飲酒,或與夫人治裝冶遊,或去那水湖文社會友,成日里快活得緊。
沒承想反是這樣,鄱陽縣此後卻年年風調雨順,帑豐民富,竟稱大治。而他那「呂蝗蟲」的外號,自此再也無人提起,寬忍善良的老百姓,從此只知道鄱陽縣有位英明曠達的「呂公」。
而這呂公呂璜崇的傳奇還未就此結束。在他年邁致仕之後,便只在家中與夫人一起頤養天年。卻不料鄱陽湖那邊的大孤山,竟真箇有賊寇佔山而起,兵禍連延數村。而當時的鄱陽縣宰乃一介書生,為人孱弱,見賊人勢大,一時竟惶恐無策,經人指點,只得登門來向呂老前輩求教。
呂公聞聽賊人惡行,大怒而起,不顧年事已高,登高一呼,應者雲集。以「鄱陽呂公」的威望清名,不數日竟聚起數百民壯。操練數日後,呂公璜崇不顧年老體衰,讓左右用滑竿抬他上陣,督促民勇攻擊賊寇。兵眾見呂公竟親上戰場,感動之餘各效死力,竟然連戰連捷,最終剿滅大孤山寇匪,俘虜賊人甚眾。
呂公年高之際,猶以文職領武事,竟就此將那窮凶極惡的賊寇剿滅,此事立成當時一段佳話。鄱陽縣一城民眾也俱感呂公大德,當朝皇帝也聞其事迹,親書「當世伏波」之金匾,賜他以示嘉勉。
而那位陳魁陳班頭,自從那夜賊船驚魂之後,總覺得脖子上有些涼颼颼,從此這個班頭也當得束手束腳,甚不爽利。痛定思痛,經過深刻地經驗教訓總結,陳班頭最終決定還是去當名躲在暗陬的賊人,才更有安全感。於是他便索性辭職不幹,淪入盜寇一流。
誰承想,陳魁這廝衙門工作做得不咋地,卻在這盜匪一行有著驚人的天賦。最後,更當上大孤山匪寨的二寨主。只是時運不濟,想不到那聲勢浩大的大孤山群寇,最後竟被呂公這半截都入了土的老頭給率人剿滅。而陳魁,亦成了昔日老上司的階下囚。
作為賊首被押至營中受審之際,陳魁一見是舊主當堂,趕緊敘起從前舊誼,希圖呂公看在舊日情分上饒他一命——卻沒想,此舉倒反而斷送了自己的性命。一名跟隨呂璜崇呂老爺子起事剿匪的青年士子,一聽這窮凶極惡的賊首滿口胡柴,竟跟自己素來視為偶像的呂公呂老大人亂攀交情,不免便怒髮衝冠,一刀砍下這陳魁的大好頭顱。這青年士子向以快刀著稱,呂公一時竟阻攔不及!
如果有人了解前因後果,不免便要嘆這宿命無常、報應不爽吧。當然,這些都是后話了。那兩位一手促成這兩人命運轉變的少年男女,現在卻是毫無知覺。此刻二人正在鄱陽湖中的一葉扁舟上,往那南磯島飄然而去。原來,為慶祝那對父女獲救,便由居盈提議,請醒言去那南磯島上的水中居吃鰣魚。醒言心情也是大好,又聞聽可以補全這鄱陽湖名吃,更是一拍即合,於是兩人便雇了一艇小舟,往那水中居悠然而去。
待嘗到水中居那聞名遐邇的「清蒸鰣魚」,饒是居盈小姑娘見多識廣,卻也不免大呼美味;而那位向來便與佳肴無緣的農家少年,更是吃得心曠神怡。果然是「盛名之下無虛士」,這佔了天時地利的「水中居」,將這剛離水的鰣魚,用恰到好處的小火焙煎,之後再把這極新鮮的鰣魚蒸得是滑嫩無比,入口又自有一股馨香。難怪陳班頭那樣的色中餓鬼,也要來這「水中居」先飽口舌之欲。
且說二人食罷,心情正好,又見天氣正是晴和,長空萬里有如碧洗,便在南磯島上尋得一艘畫船,登舟遊覽鄱陽湖的勝景。
晴空下的鄱陽湖自有另一番風情。近處的水面映著日光,波光粼粼,似有璀璨的光華柔然流動。稍遠處,那水泊便似明凈琉璃,湖面明瑟純凈;遠睇飛鳶,體態翩然,如在畫中一樣。在那目力所窮之處,卻仍有雲霧籠罩,只見得煙水蒼茫。
這秋水浸著遙天,上下清映,水天交接處渺然一色。在這造化非凡的勝景之前,醒言與居盈這兩位少年,竟一時忘言,只沉浸在這水光天色之中。
船移景換,不多時已來到一處高聳的石島旁。這石島正是鄱陽湖中的另一處勝景,羅星山。這羅星山已是出了鄱陽縣境,所在水域已屬星子縣城。
羅星山是一座小小的石島,高約數丈,縱橫一百餘步,乍看便似星斗浮在水面。當地人俱都傳說這羅星山乃天上墜星所化,所以又名「落星墩」,當地亦有「今日湖中石,當年天上星」的說法。在此處極目遠眺,已可隱隱望見廬脈群峰的淡淡山影。
能坐上這艘要價不菲的畫船的,大多是些油頭粉面的紈絝子弟,也有不少攜刀挎劍做些無本生意的江湖商賈。在這滿船遊客中,醒言這土裡土氣的少年,和居盈這位年方及笄的少女,倒反似個異數,頗與眾人格格不入。
見這羅星山的奇特,不免便有人要詩興大發以助遊興。比如這位看上去倒也風流儒雅的俊朗子弟,見有居盈這女兒家在,更是整理整理綢袍衣冠,把那手中羽扇輕搖,仿著點將台上當年羽扇綸巾的周郎氣派,咳嗽一聲清清嗓子,便要吟詩一首——卻不知現已是氣爽秋高,再拿這羽扇出來現世,不免便有裝幌子之嫌。
居盈瞧他這做派,心下卻是不屑,不過倒也好奇,想看看這位「小周郎」如何出口成文。
那位仁兄眼見成功地吸引了大伙兒的注意,特別是成功獲得了那位少女的關注,不免心中暗喜,在這萬眾矚目中,終於開口吟詩:
「遠看此山黑糊糊,上頭細來下頭粗;若把這山倒過來,下頭細來上頭粗!」
抑揚頓挫地念完,這位仁兄秋扇輕搖,舉目環顧,正是顧盼自雄。滿船遊客,除了醒言居盈之外,不免或點頭稱讚,或做沉思品味狀,唯恐被人看出自己不識之無——於是醒言這按捺不住的大笑聲,便在這一船人中,顯得格外刺耳。反而居盈那忍俊不禁的嗤笑,卻被醒言那大笑聲掩住。
正躊躇滿志目空一切的才子,不禁聞笑色變。回頭觀瞧是何方高人發笑,卻見原來是一個土氣十足、滿身粗衣布衫的少年,正在那兒樂不可支。於是,這富家子弟心下不免更加恚怒,張口對醒言大聲呵斥道:「小子!難道你認為大爺這詩不佳?!」
聽他質問,少年這才發覺闖了禍,趕緊謙恭答道:「不敢!不敢!實在是小人見爺台這詩委實做得好,十分流暢易讀!最妙的是它還非常詼諧幽默,小的被如此好詩感染,不禁有些失態,萬望大爺您大人不記小人過,就此原諒小的!」
只是,雖然言語說得謙恭,但他那一臉還未來得及撤掉的笑容,卻讓他的謙卑態度效果大打折扣。這位仁兄便覺得他言不由衷,不免更惱羞成怒,陰陽怪氣地譏諷道:
「哦?倒沒發現,這位土頭土腦、一身華服的小哥,倒有如此見地,想來一定是滿腹詩才了?那今日不妨便讓大家見識一下!哈哈哈!」
說完,這廝便放肆地嘎嘎大笑起來。聽他這譏嘲話兒,滿船看客頓時也哄然大笑。在這漫天的笑聲中,已習慣遭人輕視的當事人,反倒不覺得如何;倒是居盈小姑娘氣得滿臉通紅,直叫少年一定要作首好詩,好讓他們知道知道厲害!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