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虔心慕道,執著誰家之子(1)
第2章虔心慕道,執著誰家之子(1)
不求大道出迷途,縱負賢才豈丈夫。
百歲光陰石火爍,一生身世水泡浮。
——《悟真篇》
「懇請仙長收錄小子暫列門牆則個!」
「閣下塵緣未了,與仙道無緣。請回吧!」
「嗚嗚嗚……」
「請大師收我為徒吧!」
「貧道與你無緣啊。」
「唉……」
「道長,收俺當徒弟如何呀?」
「名額已滿。」
「哦。」
「老頭兒,做我師傅吧。」
「不行。過會兒你去雜貨鋪偷瞧老闆女兒的時候,幫我看看預約的檀香到貨了沒。」
「好。不過我一看美女,就很健忘的……」
「滾!」
以上就是少年張醒言,這幾年中與老道清河的日常對話。張醒言是位十四五歲的少年,眉目清秀,兩隻眼睛烏黑溜溜,一看就是活潑跳脫之輩。他自幼生長於莊戶之家,父母都是老實巴交的山民,在鄱陽湖饒州城外的馬蹄山下靠山吃山。
與其他農家窮苦子弟相比,少年醒言也沒什麼特異。如果實在要說出什麼不同來,有一點倒是頗值一提:張家雖然生活困苦,但他父母仍借著一次機緣,讓他跟著饒州城季家私塾的季老先生習讀詩書。他家貧苦,納不起銀錢,張氏夫婦只好勉力從自己口中擠出些口糧,並時常送上些時令山珍野菜,當作季老先生的束脩。
醒言這名字,正是季家私塾這位季老學究所取。之前,世上還沒醒言這人,只有張家狗蛋兒。在狗蛋兒七歲那年,父親老張頭正巧在饒州城大姓家族季老太爺家打短工。那一年冬日,季先生到老太爺家拜訪,在後院小花園中行走,不防石板地上洒水結冰路滑,一下子摔倒。這小花園平時人跡罕至,何況寒冬臘月的,要不是老張頭正巧路過那兒將他扶起,這身體文弱的季老先生便要吃大苦頭了!
而季老先生為人和善,最富同情心,於老張頭這一跤救得,頓時改變了張家狗蛋兒一生!從此他不僅被季老先生收入只有季家子弟才能就讀的私塾,還從老先生那兒得到一個大名:張醒言。
雖說望族私塾收受這麼一個貧戶子弟,似有些傷了斯文,但反正季老先生本就是季氏家族中德高望重的族老,以他的才智聲望,自是沒人敢出來質疑他這舉動。
只是,當時連老先生自己也沒想到,收醒言為弟子這事兒,後來反倒成自己的一個奇遇,讓多少士林名士艷羨不已!自張醒言名傳四海、聲震天下,季老先生逢人便只管誇讚他對張醒言的識人之明。即便在他年歲已高、健忘徵兆日趨嚴重之時,他對這得意弟子當年每一個趣聞逸事,卻是記得清晰無比!
更有甚者,季老先生後來更把時人很少變更的表字,從原本的「明常」改為「明言」;自此之後,誰再叫他季明常他便跟誰急!
再說少年醒言,雖然入了私塾,可以念上書了,但畢竟他是窮苦人家子弟,並不能像他那些富家同窗那樣,整日介混跡於塾房之中,又或鬥雞走犬無所事事。他還要趁著自己在饒州城裡上塾課之機,順手替家中售賣瓜果雉兔之類的山產土貨;中午和傍晚,他還要到南市口的稻香樓酒樓當跑堂,三文不值兩文地給自己掙些零花錢,以供塾課所用筆墨紙硯之類的文具的花費。
至於開篇醒言口中變換了四次名號的仙長、大師、道長、老頭兒,卻正是現在名滿天下的循州羅浮山上的道教宗門「上清宮」,在饒州負責採辦鄱陽湖特產的道士,道號「清河」。
清河道士年歲已然不小,生就一副瘦骨。因了不常梳理的緣故,他那疏疏幾綹鬍鬚日漸增長,積年累月下來竟也頗具規模,隨風飄動之際,倒也有幾分仙風道骨之貌。
雖然清河老道年歲已大,但還是干著這類似於雜役的差事。按醒言的理解,這應是清河老道比較笨,做不好上清宮的功課,才被派來在這市間奔走。這一點上,雖說幾年來兩人天天這樣堅持不懈地拜師扯皮,早已混得不能再熟,但便似那惡龍的逆鱗,只要醒言譏諷到老道這一點,他便會一觸而發暴跳如雷,一定要揪少年解釋清楚:
「我清河大師來這饒州城,實是因為師門上清宮修道特講究入世,而羅浮山上實在沒有比這更入世的職位了。所以,當年能被委派到這饒州善緣處,實在是歷盡激烈爭競,壓倒多少優秀同門,最後才爭取到手!」
為了讓這調皮小子接受他的說法,此時清河老頭一定會提到,他當年可是上清宮天一藏經閣的高級道士,後來只是為了修為更進一步,才爭取來這饒州城的。
雖然,清河老道說這話時,每每得意揚揚,但若是少年再大上幾歲,城府再深上幾許,便會發現此時這老頭兒的神色,總不是那麼自然。
不過,雖說如果以貌取人的話,清河難免要被歸入老朽一流,但他頭腦靈活,人情世故通曉練達,辦起事來從不拘泥於出家人的身份——拿老道正義凜然的說法,那便是他的「入世之道」!
不管清河到底是不是因為修道無成才來干這差事,反正在醒言眼中,清河老道這「入世」之功,確已是達到爐火純青的境界,以至於常常要算計自己,讓他為善緣處順路辦理各種雜活兒。
看來,這天下知名的上清宮,還真是不同凡響。這清河老頭,不正是那上清宮因材施用的典型?於是,這更加重了少年張醒言對上清宮的嚮往崇敬之情!正是:小童子,志氣高,想學神仙登雲霄;日上三竿不覺醒,天天夢裡樂陶陶!
其實,對醒言來說,所謂的求仙慕道,充其量也只是他纏著老道拜師的一個冠冕堂皇的理由而已。要拜師的真正原因是,少年現在正到了長身體的時候,食量大增,饒是家中靠山吃山,張氏夫婦省了又省,卻仍是支持不起。
並且,他在饒州城內,並無落腳之處,每天還得趕長路才得回到郊外家中。雖然一雙腿腳倒因此鍛煉得強健無比,但對於醒言這麼一個少年郎來說,天長日久下來,還真不是件輕鬆事兒。因此,如果能混到上清宮駐饒州善緣處,那至少可以有個落腳之處。很可惜,雖然醒言和清河老道混得很熟,偶爾也可在善緣處打尖,但這善緣處,並不只有清河老道一個人。在他手下,還有兩位小道士凈塵和凈明。這兩人對他可從來沒什麼好臉色。
這倆小道士厭煩醒言的借住,其實情有可原。雖然這倆道士輩分低微,但能夠加入上清宮這天下聞名的清高道門,俱是費了一番心力,都盼著能學幾手道術,回去榮耀鄉里。誰知,卻莫名其妙被遠遠打發到這兒來干雜活,對這些虔心慕道之人來說,實與充軍發配無異。倒霉之處,便連那家書都不太好寫,正是一肚子怨氣!
因此,雖然道家講究清凈無為,但積著一肚子的晦氣,便免不了連帶著對醒言這個揩油的俗家少年沒啥好臉色。而經過這些年在書塾與市井間的歷練,醒言也已非當年那個山中懵懂少年,對這倆雜役道士的負面看法,早是心知肚明。
所以,他才更有一種緊迫感,更要上趕著拜清河為師!若早一天成為上清宮凈字輩中一員,便可早一天名正言順地在善緣處白吃白住白喝!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