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6章 番外 一生
第176章番外一生
鍾魁睜開眼睛,感覺自己好像做了個很長的夢。
夢境是從童年捉鬼遊戲開始的,中途他的成長、死亡、認識了各種不同的人類跟非人類、很幸運地為自己景仰的人打工,最後有人殺了他……
不,應該說是他為了阻止那個人殺人,自動送上去的,如果時間再倒流一次,他仍然會毫不猶豫地做出同樣的選擇——假若可以救助自己崇拜的人,那麼死亡對他來說並不是一件可怕的事。
呃……不對呀,他好像早就死了吧?那豈不就是再死一次?
鍾魁揉揉頭髮,有些想不通自己目前的狀況。
他從小白的藏書里多少了解了一些有關鬼神的事,人死為鬼,鬼死為魑,所以他應該是魑——鍾魁掰著手指算了算,突然想到在被傅燕文的犀刃打中之前他就是一具骷髏了,所以嚴格來說,他死了三次,那他現在是什麼狀態?
職業病的關係,在某些地方鍾魁對自己的形象還是挺在意的,急忙低頭打量,希望不要變成比骨架還要恐怖的生物體,但看了半天什麼都沒看到,原因是周圍太黑了,黑到伸手都不見五指的程度,他把手伸到自己面前,嗯,他的形容沒有誇大,的確是連自己的手指都看不到。
於是,鍾魁便把擔心形象問題轉為在意自己目前的處境,空間繚繞著線香的氣味,讓他想起張家的神案,張玄這人做事弔兒郎當,唯有在上香上面最守禮,如果有事上不了香,也會托他們代做,所以鍾魁對煙氣有種特別親密的感覺,伸手在附近摸了摸,沒摸到香爐,他又試著往前走了走,誰想一腳踏空,像是從半空中跌了下來,噗通一聲趴在了地上。
還好身為鬼的他沒有疼痛的感覺,鍾魁爬起來拍拍灰塵席地而坐,很快,他發現自己的身體又飄浮了起來,好像重新回到了剛才的地方,還是漆黑一片,但總算是不太冷,不像犀刃劃過他的身體時帶給他的那種死亡的冰冷。
那一刻,他真以為自己會魂飛魄散,當時的狀況他記得並不牢,唯一記得的是馬靈樞極為難看的臉龐,他想馬先生可能會很生氣,所以當時他很想道歉來著,想告訴馬先生不是自己想搶風頭,而是怕他受傷,被犀刃砍到的滋味一點都不好受,可惜這些話沒等說出口他就失去了知覺。
老天保佑,保佑馬先生不要生他的氣,生氣的話讓他多加班也好,千萬不要跟他提解除合約,現在要找一份自己喜歡的並且可以每天跟偶像在一起的工作很不容易的!
在反覆糾結這個問題很久后,鍾魁才想到了另一個更重要的問題——奇怪,這裡究竟是哪裡呢?
周圍隱約傳來說話聲和腳步聲,由於太黑暗,鍾魁無法判斷那是誰的聲音,總之現狀還不是太惡劣,至少他還活著——他很樂觀地對自己說。
「有人在嗎?我是鍾魁,誰來幫下忙,漢堡?銀白銀墨?」
叫了半天沒人理,鍾魁又改叫張玄,在喊到第三聲時有反應了,腳步聲向他走近,然後他眼前一亮,彷彿黑暗之門在瞬間開啟了,陽光射進來,明亮得讓他無法睜眼。
果然呼喚張玄是正確的,雖然他是神棍,但偶爾還是可以超常發揮的。
鍾魁揉著眼睛抬頭看去,出現的不是張玄,而是聶行風,他手裡拿著線香,朝著自己拜了拜,將香遞過來。
鍾魁左右看看,這裡是張家客廳沒錯,但他不太理解聶行風為什麼要給自己香,他用手指指自己的鼻子,想確認聶行風是不是搞錯了,可是聶行風對他的動作毫無反應,眼見著香頭即將戳到自己的臉上了,他急忙往旁邊躲閃,卻再次踏空,從上面跌了下來。
一團霧氣在地面上彈了兩彈,站了起來,鍾魁站穩后發現自己剛才是浮在神案上的,難怪線香氣會那麼濃郁了,原來香爐就在近前啊。
聶行風已將香插到了香爐里,鍾魁側頭看看他,又看向神案,搭訕道:「董事長你上香啊,這種事交給張玄做就好了嘛。」
聶行風沒理他,上了香後轉身離開,鍾魁撓撓頭,聶行風的反應不太對勁,他低頭看看自己,還好還好,他不再是骨頭架的狀態,而是以往的模樣,唯一不同的是影子很淺,淺到連自己注視都困難的程度。
不再是骨架對鍾魁來說是件好事,但他目前的樣子究竟是變好還是變壞很難判斷,就在鍾魁犯疑的時候,他竟然又飄了起來,他無法控制平衡,在空中上下飄浮了一圈,又重新回到了神案上,卻因為著地位置不準,一頭撞上神案,再次彈了出去。
為了不讓自己這樣來回亂飄,鍾魁情急之下抓住了神案上的某個物體,等他站穩后,眼神落在了放在神龕上的鏡子上,鏡子碎成了兩半,墨黑鏡面還有奇異的做工讓他認出那是噬魂鏡。
鏡子下面墊了塊黑布,鍾魁伸手摸摸它,又探頭照照鏡子,驚訝地發現鏡面上照到了自己的模樣,雖然是裂開的,但至少可以拿來用。
不過被噬魂鏡照到,似乎並不是件令人開心的事。
身後傳來拍打聲,鍾魁轉過頭,是漢堡,它翅膀上掛了個小鈴鐺,飛近後站在神案上來回猛搖鈴鐺,口中念念有詞,「鍾鍾學長,不管你是天上還是地下有靈,聽到我的招魂鈴,就吱一聲,朋友一場,我會幫你……」
「吱!」
「幫你買通神官,再給你一次投胎的機會,雖然你的魂魄都散了,但也不是一點機會都沒有的,我會盡量幫你想辦法。」
「漢堡,我在這裡!」
「吱一聲快吱一聲!」
「吱吱吱,我吱很多聲了,我在這裡!」
銅鈴聲不斷響著,鍾魁被震得都快耳鳴了,可惜他的回應漢堡卻聽不到,他急得大叫起來,這次有反應了,漢堡的鈴鐺鏈子斷掉,摔到了神案上。
「看來我們不能嫌謝非的牌位送得太早,鍾魁真是沒希望了。」
漢堡說完,伸腳一踹,將鈴鐺踹進了神案下的銅盆里。
「送什麼牌位?什麼沒希望?」
見漢堡要飛走,鍾魁伸手拽它,卻落了個空,手穿過漢堡滑到了一邊。
像是感覺到了什麼,漢堡抖抖毛轉過頭來,難得的機會,鍾魁拚命沖它手舞足蹈,打招呼,「漢堡漢堡,我在這裡,看不看得到我?」
漢堡眨眨眼看他,又轉去看他手裡抓的東西,鍾魁還以為有希望了,誰知它嘆了口氣,「鍾鍾,我知道你死得很冤很不瞑目,但命運就是這樣的殘忍了,放心吧,如果你真的魂魄散了,我會將你的那份拿來好好享受的,亦不負鳥生。」
「有沒有搞錯?我還沒死呢,你是陰鷹,怎麼會看不到我,看這裡!看我!看……」
被接二連三地無視,鍾魁急了,憤憤不平地沖漢堡叫,發現漢堡的眼神落在自己手中的東西上,他覺察到了怪異——為什麼其它東西他都無法碰觸,卻能抓住這個木頭。
順著漢堡的目光看過去,他發現自己抓住的是塊扁平的木板,木板墨黑,底座呈純金色,看上去很有質感,上面還刻了一排金色字體,仗著最近看古書熟悉篆字得來的經驗,鍾魁試著念道:「『守龕童子護宅郎君鍾魁之位』這看上去像是牌位……啊啊啊,這不是我的名字嗎?難道我死了?你們供的是我的牌位!?」
反覆看了幾遍,在確信自己沒搞錯后,鍾魁震驚了,這些人太奇怪了,他還活著呢,怎麼沒確認清楚就胡亂給他做牌位,做牌位也罷了,這守龕童子是在搞啥鬼啊!?
「漢堡你給我解釋清楚,這牌位到底是怎麼回事!」
鍾魁氣得去抓漢堡,漢堡已經飛開了,鍾魁鬆開牌位后,馬上又掌控不了自己的身體,開始往上飄,情急之下不顧得去追漢堡,慌忙伸出雙手抓好牌位,再環視客廳,想找個靠譜的朋友來幫忙。
祈願達成了,銀墨從樓上下來,來到神案前,機不可失,鍾魁一手抓自己的牌位,另一隻手伸出來,向他微笑打招呼,「嗨,銀墨好!」
笑容走了空,看銀墨的反應就知道這也是個看不到他的人,鍾魁的笑臉不由得變成了哭臉,嘆了口氣,嘟囔:「張玄你在哪裡?我不要活著被人祭拜啊,拜託,快來救命。」
銀墨面無表情,點起線香,沖著牌位拜了兩拜,將香插進了香爐,鍾魁在旁邊歪頭看他的舉動,覺得他跟平時不太一樣,心事重重的,連帶著氣場也沉重了起來。
「出了什麼事嗎?還是你又跟你哥哥吵架了……」
噗通!
鍾魁的話被打斷了,看著雙膝跪在神案前的銀墨,他不由得目瞪口呆,好半天才緩過來,結結巴巴地說:「上柱香而已,不必行這麼大的禮吧?」
聲音沒傳達過去,銀墨對著牌位說:「鍾魁,哥哥讓我對你說聲抱歉,請你原諒他的過失。」
「什麼過失啊?欠我的錢了?還是想頂替我的助理工作?」
鍾魁想不通,見銀墨跪在那裡不起來,他伸手去扶,半天才想到自己接觸不到對方,只好抱著神案和銀墨面對面跪下來,說:「不管是怎樣,反正我現在也沒事,呃,也不能說是沒事,但我會變成這樣也不是你們的錯,別在意了。」
銀墨卻看上去很在意,依舊跪在那裡不動,鍾魁跪了一會兒,身體又逐漸飄起來,他抓住神案,拼力讓自己回歸地面,如此反覆折騰了幾次,他無奈地對銀墨嘆氣。
「你不是在道歉,你這明明就是在折騰我,我這樣跪著很累的……董事長,董事長快來勸勸他,讓他不要做傻事。」
鍾魁沖遠處的聶行風大叫,聶行風其實早在銀墨下跪時就看到了,卻沒有過來,給漢堡使了個眼色,漢堡會意,飛過來對銀墨說:「冷靜冷靜,殺鍾魁的又不是你們兄弟,你不必感到抱歉了。」
銀墨沉默不語,漢堡又問:「那你們怎麼害他了?小事道個歉就行了嘛,你看我把他的頭都打掉了,還沒跟他說對不起呢。」
什麼意思?
鍾魁隨著銀墨一起轉頭看漢堡,漢堡清清嗓子,解釋:「我不是跟蘇揚一起去找常運的地圖嘛,我找不到,只好把線索給張玄了,最後還是鍾魁把地圖找到了,為了搶地圖,我就從後面給了他一鎚子,沒想到他太不經打,腦袋就掉了。」
「原來打暈我的是你!」鍾魁大叫。
當初被張正離間,他還真以為打暈自己的是銀白,沒想到竟是漢堡,氣得沖漢堡揮起拳頭,卻連根鳥毛都掀不起來。
「難道他是你殺的?」銀墨問。
「當然不是,確切地說我只是想拿地圖,沒想到鍾鍾學長不經打。」
「說我不經打,你被人打頭試試看!」
「還好他的骷髏骨架可以自動復原,但不能說他不會有事我就可以隨便打他了對吧?所以對於這件事,我還是挺內疚的。」
「內疚得嗑瓜子嗎?」看到沾在漢堡嘴上的瓜子皮,鍾魁忍不住吐槽。
「所以你到底做了什麼事?說出來心情會好些的,」銀墨不說話,看他的表情很糾結,漢堡又循循善誘,「沉默是解決不了問題的。」
「是啊,究竟是什麼事,放心吧,你說出來我也不會怪你的。」好奇心被吊了起來,鍾魁在旁邊附和。
銀墨張張嘴,像是要坦白了,說出來的卻是——「哥哥不讓說。」
鍾魁剛飄浮起來的靈體成功地摔了個嘴啃泥,漢堡也氣得來回抓爪子,聶行風走過來,銀墨看著他,臉上難得的露出委屈的表情,小聲說:「其實我們沒有想害鍾魁。」
「這個我一早就知道了,我想聽下面的內容啊大哥。」
鍾魁恨鐵不成鋼,借著飄浮的機會伸手捶銀墨的腦袋,像是接收到了他的怨念電波,銀墨站起來面向聶行風,就在鍾魁以為他下決心要吐實的時候,門鈴響了。
銀墨回了神,丟下一句『沒事』就快步跑上了樓,關鍵時刻對話斷掉了,鍾魁欲哭無淚,飄起來抓住自己的牌位,哭喪著臉嘟囔:「我不就是想知道有關自己的八卦嘛,怎麼就這麼費事?」
漢堡飛過去開門,鍾魁探頭去看來客是誰,卻見聶行風走到神案前拿起了噬魂鏡下的黑布,隨即他就眼前一黑,四周再度陷入黑暗空間。
這是怎麼回事?
鍾魁伸手朝周圍摸摸,沒發現異常,又來回飄了一圈,但總是飄不出黑暗地界,他抓抓頭髮,對自己目前的狀況百思不得其解,但總算沒有很糟糕,至少他在家裡、在張天師祖師爺的神案上,所以不管現狀如何,總是有辦法解決的。
至於張天師捉鬼這個事實被鍾魁徹底遺忘了,打了個哈欠,剛才的一番折騰讓他又有了困意,抱住自己的牌位隨便一趴,決定還是先睡一覺好了。
這一覺不知睡了多久,鍾魁被說話聲吵醒了,睜開眼,發現黑暗狀態消失了,他靠在神案上像個氫氣球似的來回飄動,眼前擺放著好幾碟精緻小菜,都是他喜歡的菜肴,他伸手碰了碰,如預料中的,他的手直接從盤子上穿了過去。
「看不出二少你還會做飯啊,而且還做得不錯。」
對面傳來喬的說話聲,鍾魁抬頭看去,魏正義和聶睿庭也在,最近他們都很少來,聽說還是聶睿庭掌廚,鍾魁很驚訝。
「做幾個小菜而已,當年為了追女孩子,我也是苦下功夫的,這招最討她們歡心。」
聶睿庭自詡著,又幫大家倒酒,鍾魁探頭看了一圈,沒找到顏開,他有些泄氣,顏開跟這些人都不同,他還期待顏開能看到自己呢。
「最討女人歡心的方法是直接上錢,」漢堡說完,又追加:「啊不,這招對男人也管用,就比如張人類。」
幾記眼刀飛過去,發現自己說溜嘴了,漢堡急忙飛開,喬拍拍聶行風的肩膀,安慰道:「別擔心師父,他吉人自有天相,今天難得大家湊一起,來,吃飯吃飯。」
聽著他們的對話,再看聶行風的臉色,鍾魁猜到了前因後果——張玄可能出事了,否則以他的個性,不可能一整天都不在祖師爺神案前出現,銀白也不在,再聯想銀墨說的那番話,鍾魁覺得事情有點糟糕。
不過還好這些平時不出現的朋友約了一起來拜訪,家裡不至於太冷清,娃娃,還有魏正義的兒子豆豆也來了,兩個小不點吃完了飯,靠在一起坐在不遠處的沙發上一邊玩玩具一邊說話,鍾魁發現自己就是被他們的嘰喳聲吵醒的。
「那個鏡子好像是玄玄給我的,我早就忘記了,還是小鷹幫我找出來的,我就用鏡子這樣照這樣照,就把那些像我的壞人都照沒了,豆豆你沒看到,很可怕的,但我不怕,我是大人了!」
娃娃拍拍胸脯,豆豆玩著小汽車,稚聲稚氣地問:「那小鷹呢,小鷹又是誰?」
「小鷹是我的好朋友,是比漢堡要小一號的鷹,可是它不見了,玄玄不見了后它也不見了,唉……」
「娃娃哥哥,我也想養一隻。」
「嗯嗯,我讓我爸爸給你買,我爸爸最疼我啦!」
「我爸爸也最疼我的!」
「那豆豆,下次我帶你去常運吧,裡面有好多好多好玩的地方,有骨頭有貞子還有鍾鍾學長。」
「什麼是貞子呀?」
「玄玄說就是很喜歡到處爬的女人,我也遇到過了,不過我不怕她,我還幫院長保護小夥伴們呢。」
「哥哥好厲害!」
兩個小鬼湊在一起又是打手勢又是嘰嘰咕咕,看起來說得很熱鬧,但大人們都沒聽懂,聶睿庭看看聶行風的臉色,說:「娃娃跟豆豆好久沒來了,就讓他們在這裡多呆幾天吧。」
聶行風答應了,鍾魁在旁邊聽到,不斷地搖頭嘆氣。
「董事長的判斷能力一定是因為張玄的失蹤才會降低,我不在張玄不在銀白也不在,誰來看孩子啊?」
飯後大家離開了,兩個小孩被銀墨帶上了樓,漢堡非常有眼色地主動收拾家務。
門鈴響了,鍾魁看看掛鐘,時間已經很晚了,誰會在這時候來拜訪啊?
聶行風過去開了門,鍾魁看到訪客,忘了抱牌位,靈體飄飄悠悠地升到了天花板,好半天才又彈回來,他不顧得自己現在的狀況,努力穩住身形往對面飄,嘴裡叫道:「馬先生,馬先生好,我在這裡,你能看到我嗎?」
由於無法掌握平衡,鍾魁飄的速度過快,直接撞到了馬靈樞的身上,再穿過他的身體飄去了對面,還好他臨時剎住,避免了衝出家門的危險。
像是感覺到了什麼,馬靈樞停下腳步轉頭看過來,鍾魁又沖他連連招手,再叫:「馬先生,是我,我是鍾魁!」
馬靈樞沒說話,眼神落在他身上,就在鍾魁以為他看到了自己時,他又轉回了頭,聶行風問:「怎麼了?」
「沒什麼,只是覺得附近好像有鬼。」
「不是好像,是真有鬼,我就是鬼,馬先生你再仔細看一看,拜託!」
鍾魁的大叫沒達到效果,聶行風說:「這裡如果有鬼,張玄這個天師的名號就該讓位了。」
「是啊,是我多慮了。」
不是多慮,他就在眼前的!
見呼喚不起作用,鍾魁只好穩住平衡飄過去,就見馬靈樞隨聶行風來到神案前,先是給祖師爺上了香,又轉頭看他的牌位,良久,嘆了口氣。
「張玄還是沒消息?」
「馬先生你為什麼要看著我的牌位問張玄?這會讓我覺得自己的存在感忒低了。」
吐槽歸吐槽,馬靈樞特意登門來看他,鍾魁還是挺開心的,趴在神案上歪頭打量他。
馬靈樞比平時顯得要憔悴,嘴唇乾燥,像是在上火,眼睛里也有血絲,鍾魁有點擔心,說:「出了什麼事?是馬先生你的生意出問題了嗎?錢財是身外物,你不要像張玄那樣把錢看得太重,就算你今後一文不名,我還是會幫你做事的。」
鍾魁嘀咕著,就聽聶行風問:「還是沒找到辦法嗎?」
鍾魁聽不懂,看向馬靈樞,想問他在找什麼,導致整天熬夜,明知沒人聽到,他還是忍不住插話,說:「難道是發生了比公司倒閉還要糟糕的事?」
馬靈樞沖聶行風搖搖頭,拿起牌位看了看,又放下了,聶行風說:「也許你帶他走比較好。」
馬靈樞沒說話,詫異的眼神看過來,聶行風拿起牌位遞到他面前,「我想對鍾魁來說,他最想留下的地方是在你身邊,幫你做事。」
鍾魁用力點頭,沖聶行風豎大拇指,不愧是董事長,真是太了解他的想法了。
馬靈樞沒接,輕笑道:「你相信一個人魂魄都被打散了,他還有意識嗎?」
聶行風沒有回答,馬靈樞又說:「如果連意識都沒有了,那這種形式上的東西還重要嗎?它的存在只是為了減輕活著的人的傷感,而不是為了過世的人。」
「不是啊馬先生,我還是有意識的。」
鍾魁插在他們兩人中間強調,沒人理他,聶行風向馬靈樞反問:「所以馬先生你是為了避開傷感,才特意將噬魂鏡留在這裡的嗎?」
「馬先生傷感?是因為我死掉了嗎?」
鍾魁又轉頭看馬靈樞,就見被聶行風質問,馬靈樞臉上浮起微笑,爽快地將牌位接了過去,「看來大家傳言有誤,張玄的消失並沒有讓你太消沉。」
「這都要歸功於馬先生你的教誨,我相信在我不在的地方,張玄同樣可以過得很好。」
「說得不錯,」馬靈樞拿起放在神案上的噬魂鏡,「牌位我收下了,這個我也拿走。」
「拿走什麼?」
鍾魁剛問完就覺眼前一黑,周圍又陷入了黑暗,馬靈樞用黑布將噬魂鏡包好放進口袋,跟聶行風告辭離開。
經歷了幾次,鍾魁有點明白他周圍變黑的原因了——難道是他的魂魄跟噬魂鏡連在一起,所以鏡子被蓋上后他就什麼都看不到了?
黑暗的感覺沒有持續很久,在一番顛簸后,光亮逐漸射進來,接著整個空間變亮堂了,鍾魁發現他回到了馬家,馬靈樞將他的的牌位放在書桌上,噬魂鏡擺在一邊,鏡子下墊著黑布。
看到馬靈樞伸手觸摸鏡面,神情若有所思,又去取黑布,鍾魁急忙叫:「拜託,千萬不要蓋上,我不要什麼都看不到!」
不知是不是意念順利傳達過去了,馬靈樞的動作半路停了下來,盯著鏡子看了半晌,說:「要怎樣才能把它黏起來呢?」
「用鑽石膠,在你的書櫃右邊抽屜第二格。」
看馬靈樞的表情就明白他不知道膠放在哪裡,在處理小事方面馬靈樞和張玄一樣不擅長,他拿著鏡子去了卧室,鍾魁轉頭看看牌位,在抱著牌位睡覺還是跟隨馬靈樞飄動之間猶豫了一下,最後選擇了後者。
由於靈體太輕,鍾魁在跟隨途中幾次飄去了完全不同的方向,等他好不容易來到卧室,鏡子和一些不同類型的膠水已經並排放在了桌上。
馬靈樞努力了幾次,鏡子還是無法順利膠補起來,他放棄了,靠在椅背上不解地說:「為什麼?明明膠里加了通靈符水的。」
「那絕對膠不起來的,」鍾魁在旁邊很肯定地說:「張玄的符水從來都沒靈過,我覺得最大的可能是不是當初師父教錯了。」
如果馬靈樞能聽到這句話,說不定會重新考慮請自己的小助理吃盤炒魷魚,但很遺憾他沒聽到,放下手工活,去了地下室。
鍾魁在像氫氣球似的又飄又彈好不容易到達地下室后,馬靈樞已不知去了哪裡,他順著房間依次找了一遍,最後在書房的某個書架前找到了人。
馬靈樞正在看書,翻了幾頁便將書扔到了一邊,又去找其它的書,看到地上零亂堆放的一大摞書籍,鍾魁皺起了眉,要是他現在還是正常狀況,一定會大聲喝止馬靈樞這種隨意丟放的行為,因為最後打掃整理的人一定是他。
鍾魁在空中飄了一會兒,發現翻開的書里記載的內容大多是有關回魂聚魂的,他愣了愣,飄到馬靈樞身邊觀察,果然就見他從書架上取下來的都是類似的書籍,再看他著重查找的地方,鍾魁反應了過來。
「馬先生你不會是在想辦法幫我招魂吧?」
馬靈樞的行動證實了鍾魁的猜想,他找了很久,有關馬家鍾家的資料他也都做了記錄,回魂的做法世間有很多種,但鍾魁跟普通人差太多,那些法術全都不適合他,眼看著時針轉了好幾圈,他盤腿坐到地上,嘆道:「早知道當年就不接手那個小兔崽子了,搞得現在這麼辛苦。」
「馬先生,這麼晚了,你快去睡美容覺吧,小兔崽子表示回魂這種事不是很著急的,你睡不著,心情不爽,最後倒霉的還是我。」
「你以為我想熬夜嗎?拖得越久魂魄就越難找。」
突如其來的回應讓鍾魁愣住了,吃驚地注視馬靈樞,還以為他看到自己了,但馬靈樞只是表現得有點驚訝,像是不明白自己為什麼會這樣說,又站起來繼續翻書,嘟囔道:「真是個笨蛋,張玄都跟你說不要摘下尾戒了,找不到人,讓我怎麼跟你老子交待?」
鍾魁心虛了,撓撓頭,沖馬靈樞做了個很抱歉的動作,退到一邊跟他一起看古書。
就這樣一人一鬼在書房裡熬了一夜,直到凌晨馬靈樞才去睡,鍾魁沒事做,飄蕩了很久,突然想到如果接下來他永遠都是這樣的狀態,不被任何人覺察到的話,那他的存在又有什麼意義呢?
這樣一想,鼻子有點酸,鍾魁耷拉著腦袋飄回了客廳。
客廳桌上放了不少公司文件,看來這兩天馬靈樞把工作也停了,看著一些蓋著急件的資料,鍾魁難過起來,沒精打采地趴到了自己的牌位上——如果他什麼忙都幫不上,甚至連去哪裡都無法自由飄浮的話,那還不如魂飛魄散算了。
早餐馬靈樞隨便吃了一點,就又泡在了書房裡,這次他準備了招魂用的道具,但試了幾次都以失敗而告終——鍾魁其實就在離他很近的地方,他卻無法感知。
如果以馬先生的修為都看不到他的話,那應該沒人會發現他了,馬靈樞雖然沒有表現出焦慮,但鍾魁相信他心裡一定很著急,他不接受自己的靈位,或許只是不想承認自己魂飛魄散的事實。
「馬先生你還是換助理吧,」看著自己愈發淺淡的身體,鍾魁平靜地說。
午飯時,馬靈樞倒了杯鍾魁最愛的芒果飲料放在牌位前,又拿起那個碎成兩半的鏡子看了看,輕聲嘆了口氣。
「或許一切都是註定的,想救人時卻不知那樣做是害人,」他說:「那晚如果我不去,鍾魁反而不會死,可惜我不是神,看不到這一切。」
「馬先生,這根本不關你的事,為什麼你要自責?」
鍾魁後知後覺,終於明白了馬靈樞焦慮的原因,他急了,衝過去抓住他大聲叫道:「我不喜歡你這樣,我喜歡的是意氣風發任性張揚的馬靈樞,是睥睨國際的設計大師哈斯,別再想什麼復生回魂的事了,趕緊振作起來做事去,把積累下來的工作搞定,那才是你現在最應該做的!」
激憤之下,鍾魁忘了自己目前的狀態,在抓馬靈樞的衣服時他感覺自己好像碰觸到了對方,但很快的他就從馬靈樞身上穿了過去,飛到了對面的桌上,不知是巧合還是意念起到了作用,放在桌上的一堆文件突然顫動起來,嘩啦啦落了一地。
響聲驚醒了處於激動狀態中的鐘魁,傻愣愣地飄在半空中定格了,馬靈樞也愣了,隨即快步走到桌前,先是掃過那些文件,接著迅速看向四周,叫道:「鍾魁?是你么?」
「是我是我!」
鍾魁幾乎喜極而泣,連連點頭,他伸手在馬靈樞眼前用力晃動,但很可惜,馬靈樞沒有感覺到,抬頭看看對面的窗戶,自語:「原來是風刮的。」
「不是風刮的,是我做的!」
看到馬靈樞走過去關窗,鍾魁差點哭出來,追在他身後不斷飄蕩,很快就被從外面吹來的冷風颳去了一邊,告訴他紙張會落地跟他沒關係。
被打擊到了,鍾魁很頹喪,抱住自己的靈位不說話了,這是他唯一能抓住的東西,也在間接告訴他——他其實已經不是這個世界的人了。
門鈴聲響起,打斷了鍾魁的胡思亂想,馬靈樞將文件撿起來隨手放好,過去開了門,鍾魁聽到一陣嘰嘰喳喳的聲音傳來,沒聽錯的話,是張家那兩隻小傢伙製造出來的噪音。
出於好奇,鍾魁飄了過去,果不其然,穿著相同衣服的一大一小兩個孩子手拉手站在門口,娃娃身旁還有個兒童用的小旅行箱,他拖著旅行箱仰頭跟馬靈樞打招呼,「馬先生好,你還記得我嗎?」
「當然記得,你是娃娃嘛,張玄最疼的兒子,」兩個小孩身邊沒有張家人的跟隨,馬靈樞有幾分詫異,問:「有什麼事嗎?」
「這是我弟弟豆豆,玄玄讓我帶弟弟來給馬先生拜拜……那個馬頭。」
鍾魁在後面直接笑噴了。
好久不見,娃娃長高了一點,說話也更伶牙俐齒了,不過這麼大的孩子一定不懂什麼叫『拜碼頭』,而聯想成了『馬的頭』。
馬靈樞也笑了,看看另一個小孩,豆豆第一次見他,有點害怕,小聲說:「我是豆豆,馬、馬先生好。」
「你們好。」
馬靈樞把兩個小孩帶進了客廳,娃娃的旅行箱他也隨手拿進來了,又去廚房準備了點心飲料給他們。
看到有點心,娃娃眼睛亮了,向馬靈樞道了謝,先拿了塊動物餅乾給豆豆,再接著是自己的,兩個小傢伙就在馬靈樞對面狼吞虎咽地吃了起來,娃娃一邊吃還一邊說:「這是狼白白烤的點心,特別好吃,豆豆你要多吃一點。」
「嗯嗯!」
「玄玄說馬先生人很好的,我們把這裡當自己家就行了。」
「嗯嗯!」
「待會兒我帶你到處逛逛,玄玄說馬先生最疼他,他又最疼我們,所以馬先生也會最疼我們,不管要什麼,他都會給我們的。」
「嗯嗯!」
「那個……」清清嗓子,馬靈樞打斷了兩個自說自話的小孩子,「你們來這裡是有什麼事嗎?」
「沒事的,就是住幾天,玄玄說馬先生這裡房子很大很大,我們很小隻很小隻,隨便找個地方塞一下就行了。」
娃娃說完,豆豆用力點頭,表示的確如此。
馬靈樞臉上的微笑僵住了,再看看那個小旅行箱,看來兩個小孩是有備而來,他問:「為什麼要住我家?」
「不可以么?」兩個孩子一起問。
「也不是不可以,」面對不諳世事的孩子,馬靈樞有些詞窮,「我只是想知道為什麼你們想過來住?」
「跟馬先生做伴。」娃娃說。
「玄玄說的。」豆豆附和。
看著眼睛亮晶晶的兩個小東西,馬靈樞挑挑眉,明白了孩子被派過來的原因,不由低聲發笑。
「我還沒頹廢到需要孩子來陪的程度。」
孩子們聽不懂,奇怪地看馬靈樞,鍾魁卻明白了,張玄一定是擔心馬先生會為自己的死亡不開心,所以把小孩子送過來,以分散他的注意力,馬先生有撫養小孩的經驗,這種療傷方式對他來說再合適不過了,只是……張玄是什麼時候回來的?
馬靈樞跟他想到了同樣的問題,「張玄回來了嗎?」
孩子們對望一眼,同時搖頭,馬靈樞又問:「那為什麼你們一直提張玄?」
「董事長說玄玄在的話,一定會那樣說的,馬先生也一定會很開心我們來住的,」說到這裡,娃娃低頭在隨身小布袋裡摸了摸,拿出一張金卡給馬靈樞,「要付錢嗎?一晚上要付多少錢?」
看著小東西一本正經的表情,鍾魁再次噴飯了,馬靈樞一愣之後也被逗得大笑起來,搖搖手忍笑說:「不愧是張玄教出來的孩子,還真像個十足……我不要你們的錢,你們想在這裡住多久都行。」
「謝謝馬先生。」
兩個孩子一起點頭,做出道謝的動作,然後站起來去搬他們的旅行箱,看他們的舉動是在等待引領,馬靈樞聳聳肩,笑著起身帶他們去二樓客卧,心想居然被聶行風擺了一道,真虧得他能想出這種點子來。
鍾魁看到馬靈樞心情轉好,也樂呵呵地跟在他們後面上樓,途中兩個孩子不時地東張西望,又很興奮地聊著大人們聽不太懂的話,看他們的反應根本就是第一次參加郊遊活動的幼兒園小朋友,對周圍的一切都充滿了好奇。
馬靈樞給孩子們安排好卧室,又帶他們去其它房間轉了一圈,有兩個小傢伙在身旁嘰嘰喳喳,任誰都很難再陷入萎靡中,等回到客廳,馬靈樞的心情逐漸平靜了下來,看看桌上的文件,他決定先把該做的事做完。
「馬先生你要忙的話就忙吧,我們會把這裡當自己家的。」
娃娃很自來熟地說完,又從小布袋裡掏出手機遞給他,「我們互加個好友吧,豆豆很容易走丟的,如果你找不到我們,就直接打我電話好啦。」
馬靈樞看看另一個文文靜靜的小孩,孩子不同於常人他看得出來,但要說在自己家裡走丟,那未免有點誇張了,不過他沒多問,和娃娃加了好友,娃娃接過手機,拉著豆豆跑開了。
「豆豆,這裡好大,我們來玩捉迷藏吧。」
「嗯嗯!」
這小傢伙沒說錯,他還真把這裡當自己家了。
看著在房間里樂顛顛跑來跑去的孩子,馬靈樞心裡一動,陽光灑進來,溫暖了心房一隅,他想起了很久以前教導徒弟的時光,他並不打怵帶孩子,因為這兩個小孩加起來也比不上張玄一個人讓他頭疼。
人的心情是個很奇怪的存在,明明沒人來安慰他,但是看著玩耍的孩子,他居然不再像前幾天那麼心浮氣躁了,急躁、不甘還有執著於生死的行為本來就是修道者的大忌,自從在追雲峰上死過一次后,那種心情他已經很陌生了,他以為他早就成了活死人,現在才發現他不是沒有感情,他只是暫時忘記了而已。
但現在有人又讓他記了起來,說起來這一切都是鍾魁造成的,那個笨蛋,笨到他一定要想盡辦法將他救回來才行。
馬靈樞開始做事,鍾魁在旁邊無聊地飄了一會兒,突然覺得周圍很靜——娃娃跟豆豆不見了!
「娃娃你這傢伙,不要帶著豆豆亂跑!」
生怕兩個小孩弄亂馬靈樞的東西,鍾魁一邊叫著一邊飄去找他們。
馬家頗大,兩個孩子又小,鍾魁在上下幾層飄了好久才聽到地下室傳來說話聲,小孩子跑去了馬靈樞的書房,可能裡面整排整排的書籍在他們看來更像是探險基地。
「你們不要亂動馬先生的書。」
鍾魁飄下去,看到娃娃正在翻堆在地上的書給豆豆看,他氣得過去拍了娃娃一巴掌,正準備教訓他,娃娃抬起頭,沖著他飄動的地方啊了一聲。
第二巴掌沒拍下,鍾魁的手停在半空中,跟娃娃眼對眼,心怦怦地跳,娃娃的反應讓他感覺自己被發現了,但不可能啊,之前在張家,孩子們都沒看到自己,剛才在樓上他們也對自己的存在沒反應……
「啊!」這次是豆豆叫出來的,小手指向鍾魁,對娃娃說:「哥哥!哥哥!」
「好大的霧!」
「好像是鍾鍾學長……」
「豆豆你能看清嗎?我只能看到一大團霧,好像是人形的棉花糖。」
「不不,哥哥,是鍾鍾學長啦,這裡,這裡。」
豆豆的小手戳過來,雖然手指穿過了鍾魁的身體,但他的比劃讓娃娃大致看清了鍾魁的輪廓,小嘴癟了癟,「為什麼豆豆可以看到?我看不到?」
鍾魁更想問為什麼剛才你們看不到,現在卻可以看到了?
「不知道啊。」
被問到,豆豆搖搖頭,忽然像是想到了什麼,拉著娃娃跑去門口,燈關掉了,沒多久黑暗中傳來娃娃歡快的叫聲,拍著手跳:「我也看到啦我也看到啦,可是鍾鍾學長不是在常運嗎?為什麼會在這裡?是死掉了嗎?」
「是死了吧,」豆豆點頭,跟娃娃手拉手走回來,「我家也有像鍾鍾學長這樣的,爸爸說它們都是死的,讓我不要理。」
「嗚嗚,鍾鍾學長死了,一定是他不聽我的話,從常運跑出來才會死掉的,我不要學長死,我以後都吃不到好吃的菜了……」
所以對娃娃來說,吃不到好吃的比知道他死亡更傷心吧。
鍾魁才堆起的微笑塌方了,飄在那裡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就見豆豆踮著腳撫摸娃娃的頭,安慰:「不怕不怕,我會學做菜給哥哥吃的。」
「那豆豆,你以後一定要聽我的話,我不要你也死掉。」
「嗯嗯!」
「我說……」打斷兩個小朋友的對話,鍾魁舉起手,小心翼翼地問:「你們看得到我嗎?」
「看得到呀。」兩個小孩一起說。
「可是看不太清,也摸不到。」娃娃說。
「我可以看清,」豆豆又伸手戳戳鍾魁,「可為什麼你會變成這樣呢?你不要死好不好?哥哥會不開心的。」
他相信娃娃哥哥不開心只是因為吃不到美食而已。
鍾魁在心裡吐槽,不過不管怎樣,總算有人看到他了,他想這多半是因為地下聚陰,小孩子又靈識較高,所以容易感應到自己的氣場。
他在房間里來回飄了幾圈,表達完興奮之情后,又飄回到孩子們面前,說:「我們去外面試試,看你們能不能看到我。」
「捉迷藏嗎?好啊好啊。」
以為是玩遊戲,兩個孩子開心地用力點頭,但很可惜,到了一樓后,他們就看不到鍾魁了,再去二樓,就連基本的感應也沒有了。
這樣來回試了幾次,兩個小孩一隻鬼又重新回到地下室書房,鍾魁垂頭喪氣地盤腿坐在地上,豆豆象徵性地摸摸他的頭以作安撫,娃娃嘆氣說:「怎麼辦呢?看不到鍾鍾學長,鍾鍾學長也碰不到我們。」
「馬先生也看不到。」鍾魁托著臉腮附加。
沉默了一會兒,娃娃像是想起了什麼,叫道:「我有辦法了,豆豆你在這裡等我,我馬上就回來。」
他說完,噔噔噔跑了出去,豆豆在鍾魁身邊學著他盤腿坐下一起等待,過了一會兒,娃娃呼哧呼哧地跑進來,將手裡拿的東西遞給鍾魁。
「這是……」
見是個豎著兩隻貓耳的髮夾,鍾魁的表情僵住了,抬頭看娃娃,不明白他在搞什麼鬼。
「這是玄玄買給豆豆的,鍾鍾學長戴上它,那不管去哪裡,大家都能看到你了。」
看不到人,只看到一對貓耳到處晃悠,那場景會更驚悚吧……呃,比起這個,什麼東西都接觸不到的他能不能戴上貓耳還是個未知數。
豆豆也不解,拉著娃娃的衣袖問:「為什麼要貓耳呢?」
「因為有毛茸茸耳朵的都可以起死回生啊,狼白白是這樣,小蘭花也是這樣,所以鍾鍾學長戴上這個就能活過來了!」
「可這是假的。」鍾魁在對面好心地提醒。
「因為大家都不借我耳朵啊,還說我胡鬧,那我只好用假的了,玄玄教過我說什麼什麼假……亂真的,所以肯定有效,快來戴戴看!」
娃娃說著話,硬是給鍾魁戴上了,令他驚訝的是貓耳在戴上后居然沒掉下來,娃娃又順手調節了一下長度,滿意地把豆豆拉過來一起看。
怎麼會戴上的?還是說毛茸茸耳朵真有效?
驚奇之下鍾魁把貓耳摘下來查看,發現兩隻耳朵之間有一行小小的金色字元,字元寫得龍飛鳳舞,一看就是出自張玄的手跡,他又試著將貓耳戴上,貓耳跟他接觸得很牢靠,讓他有種自己可以化為實體的感覺,大概都是那道符咒的功效。
嗯,豆豆是陰靈化成的實體,張玄送他這個,多半是為了幫他聚魂用的,沒想到還幫到了自己的大忙。
鍾魁開心得差點哭出來,娃娃也很開心,拍著巴掌說:「鍾鍾學長起死……什麼回生啦,豆豆,快去叫馬先生來。」
聽從娃娃的吩咐,豆豆飛快地跑出去,鍾魁卻等不及了,直接飄了上去,娃娃只好也跟在後面跑。
三個人來到客廳,馬靈樞已經做完了事,在廚房準備晚飯,聽到聲音,他轉過頭,就見兩個小孩拚命指後面讓他看,他還以為出了什麼事,忙走過去。
走廊門口的另一邊豎著一對貓耳,過了一會兒,貓耳小心翼翼地探出頭,但像是怕他似的,馬上又縮了回去。
「這是什麼?」一瞬間,馬靈樞還以為是兩個小不點用靈術搞出來的惡作劇。
「鍾鍾學長!鍾鍾學長!」
聽到鍾魁的名字,馬靈樞怔住了,隨著叫聲,貓耳再次悄悄地冒出來,這次它沒再縮回去,而且猶猶豫豫地往前飄了飄,在他面前停住了,貓耳來回顫著,就算什麼都看不到,馬靈樞也能感覺出它的緊張。
「鍾魁?」他試探著叫。
那對耳朵上下擺動,像是點頭的動作,馬靈樞伸手去摸耳朵,耳朵是存在的,但再往下都是虛空的,他什麼都感觸不到。
「你怎麼會變成這樣?」
鍾魁說了什麼馬靈樞聽不到,只能看到貓耳朵在發顫,他只好問兩個孩子,「你們是從哪兒找到他的?」
「地下室。」
「貓耳又是怎麼回事?」
「是玄玄送給豆豆的。」
娃娃磕磕巴巴地把經過講了一遍,再結合目前的狀況,馬靈樞大致明白是怎麼回事了,他轉頭看向鍾魁,有些無語,「能把自己搞成這樣,你也很有本事啊。」
「對不起馬先生,我不是故意的,我一覺醒來就這樣了。」
雖然知道馬靈樞聽不到,鍾魁還是忍不住解釋,兩個孩子在旁邊充當翻譯,馬靈樞又問了鍾魁幾個問題,在了解了他的狀況后,表情緩和下來,取來硃砂金墨,開始寫道符。
「這會讓我完全變成實體嗎?」鍾魁在旁邊提心弔膽地問。
「不知道,但總算你的魂魄還全,總是有辦法的。」
經由娃娃的傳話,馬靈樞明白了鍾魁的擔心,他其實也很擔心,但狀況比他想象中要好,這幾天他用了不少招魂的法術來喚魂,都一無所獲,卻沒想到鍾魁其實就在身邊,甚至是完整的三魂七魄,雖然他的靈體氣場非常弱,但是被犀刃所傷,魂魄還能不散,這已經是奇迹了。
「我想到了很多種可能,唯獨忽略了這一點,只能說你的不平凡也會造成大家的困擾。」
馬靈樞自嘲地說著,將寫好的數枚道符貼到了鍾魁的身上,隨著他默念法咒,金光在符上來回閃爍,鍾魁的影子逐漸顯露了出來。
「馬先生好!」
在看到自己的靈體清晰后,鍾魁往前一撲抱住馬靈樞,但還沒等馬靈樞回應,他就被金光彈了出去。
看著仰面跌倒的靈體,馬靈樞鬆了口氣,嘴上卻涼涼地說:「別費力了,你現在是靠罡氣固形的,跟我的氣場相排斥。」
「呵呵,沒關係,能碰到別的東西就好。」
鍾魁從地上爬起來,貓耳摔到了一邊,他撿起來戴上,又順手摸摸其它地方,東西可以順利碰觸到了,這對他來說絕對是意外驚喜,裂著嘴呵呵笑起來。
「為什麼有人可以笑得這麼蠢?」馬靈樞撫額輕嘆。
不過,不管怎麼說,在看到這張傻乎乎的笑臉后,他這幾天一直壓在心頭的沉重感消失了,鍾魁的靈體還存在著,對所有人來說,這無疑是個好消息。
他將噬魂鏡交給鍾魁,說:「幸好當時你拿著它,它將你打散的魂魄吸到了鏡子里,你才能隨著鏡子到處走動,收好它,我再想想看怎麼讓你回歸實體。」
「那我去拿鑽石膠把它膠起來,馬先生你那些膠水都不好用的。」鍾魁擺弄著鏡子,隨口說。
馬靈樞任由他搗鼓去了,轉頭看兩個小孩,他們還手拉手仰頭看著自己,他微笑說:「去把你們家的人都叫來,說我有好消息要宣布。」
當晚,張家人齊聚在馬靈樞的家裡一起享用晚餐,大家已經聽說了鍾魁暫時沒事的消息,又看到他很精神地做了豐盛的晚餐,接著又準備水果拼盤,漢堡嘆道:「我就說嘛,一切擔心都是多餘的,傻鬼有傻福。」
「可是這個辦法治標不治本,」透過道符看著鍾魁的靈體飄來飄去,聶行風說:「他不能一直都這個樣子。」
「一直這樣也不錯,人變鬼、鬼變骷髏、骷髏再變霧體,」漢堡吐完槽,又認真地提供建議:「除非找個實體讓他附身,或者再玩畫皮這個辦法也不錯。」
「不用了,」鍾魁忙活完,在對面坐下,「之前我就頂著不屬於自己的臉,感覺很奇怪,要是附陌生人的身,那就更糟糕了,我還是現在這個樣子最好。」
「別說任性話,你的狀態很弱,失去了道符的支撐,你可能隨時會消失,附身是最好的辦法,現在的問題是上哪去弄合適的身體。」
聽了馬靈樞的講解,鍾魁上下打量他,小聲問:「那可以選擇年輕健康的身體嗎?我不想看上去比馬先生你還要老。」
餐桌上傳來悶笑聲,見馬靈樞臉色不太好看,聶行風打圓場,「你的意思是想找個與馬先生一樣年輕帥氣的人附身嗎?」
鍾魁用力點頭,沒等聶行風回應,馬靈樞冷笑起來,「年輕健康的人會死嗎?就算有人意外身亡,你也未必能幸運地遇到。」
這樣說來也是,但假如用年老體弱甚至是女人的身體的話,他寧可一直保持這樣的狀態算了。
怕被說任性,鍾魁沒敢把心裡話講出來,湊到銀墨身旁悄悄地問:「銀白去哪裡了?要不還是請他畫好了,畫成我原來的模樣。」
提到銀白,銀墨的臉色變了變,沒有回答他的疑問,只是說:「你沒事就最好了。」
「誰說我沒事了?漢堡打我腦袋的賬我還沒跟它清算呢。」
火燒到羽毛了,漢堡立刻拍翅膀飛走,鍾魁起身去追,銀墨也趁機離開了,聽著他們的對話,馬靈樞嘆了口氣。
「是不是很難辦?」聶行風問。
馬靈樞向他攤攤手,「是不簡單,但總會有辦法的,倒是你,張玄那邊有消息嗎?」
「沒有,不過應該不用太為他擔心,」和馬靈樞對視,聶行風微笑說:「我在想,張玄在豆豆的貓耳上畫了道符,到底是湊巧還是特意寫上去的。」
這是個很難解答的問題,哪怕跟張玄認識了這麼多年,聶行風覺得有時候還是捕捉不到他真正的想法,親友尚且如此,更何況是對手。
「所以我想,現在最頭痛的可能不是我,而是傅燕文。」
面對聶行風的結論,馬靈樞報以同情的表情,又轉去看鐘魁,兩個孩子也好奇地看他們打鬧,娃娃不斷搖頭說:「好奇怪好奇怪,為什麼呢?」
「什麼為什麼呀?」
「豆豆你告訴我,為什麼鍾鍾學長可以分成兩個人呢?常運一個,這裡也有一個,會不會有一個是假的,就像有假的玻璃冒充我那樣。」
豆豆聽不懂,眨著眼睛搖頭,聽到他們的對話,聶行風心中微動,一個怪異的推測涌了上來,他起身來到娃娃面前。
「娃娃,把你和小鷹帶鍾魁去常運的事再講一遍好嗎?」
次日中午,張家一行人和馬靈樞來到常運拜見鍾院長,鍾院長聽了他們的來意,爽快地帶他們去當年靜棠先生下葬的墓穴,也就是娃娃推鍾魁下去的那個地窖。
眾人來到墓中,正如聶行風所推想的——屬於鍾魁的身軀還完好無損地躺在地上,他的小拇指上還戴著曾被小鷹索去的尾戒。
「這這這……這是怎麼回事?我不是變骷髏了嗎?為什麼又會變回來?」
看到這一幕,所有人都震驚了,當然其中最驚訝的還屬當事人,看到跟自己一模一樣的身軀,鍾魁興奮得話都說不完整了,指著那身體,對聶行風說:「董事長你真是太厲害了,你是怎麼找到跟我相同的人的?還是你讓別人模仿我的樣子做的?」
「我沒那麼神通廣大,我唯一做的是注意到了你的誤解而已。」
「誤解?」
「就是說你從來都沒有變成骷髏,而是在你摘下尾戒后,你的魂魄離開自己的軀體,附在了靜棠先生的骨架上,但當時這裡太黑暗,你沒有發覺這個事實,出去后看到自己變成了骨架,就一廂情願地認為是被常運詛咒造成的。」
「是……是這樣嗎?」
直到現在,鍾魁還有點不太敢相信眼前這個事實,但除此之外也找不到其它合理的解釋,接收到眾人譴責的目光,他不好意思地撓撓頭,乾笑:「好像……的確是這樣的,讓大家擔心,真是對不起……」
「我們不會在意的,」漢堡拍拍他的肩膀,語重心長地說:「對於你的脫線,大家都早就習慣了。」
「可是我的魂魄為什麼會附在長輩的身上呢?」
「你是鍾家的後人,或許這是靜棠先生對你的一種認可,也或許是他算到了你有一劫,吸入你的魂魄只是為了救你——這也就解釋了為什麼在經受犀刃的重創后,你會元神不散的原因,那是靜棠先生用自己最後的靈力幫你擋住了一劫。」
聽著聶行風的娓娓講述,鍾魁的眼圈紅了,沒想到長輩百年之後還救了自己一命,他雙膝跪下,對著曾放置骨架的地方恭恭敬敬磕了三個頭,場面原本很感人,但因為鍾魁頭上的貓耳,看上去又多了幾分滑稽。
「這只是我的猜測,事實究竟怎樣,也只有當事人才知道了,」說到這裡,聶行風看了一眼馬靈樞,微笑說:「接下來回魂的事就交給你們了,施法不是我的強項。」
在院長和馬靈樞的聯手下,鍾魁的魂魄很簡單的從噬魂鏡里被引出來,回到了他自己的身軀里,飄了這麼久,他有些不適應原來的身體,起來后差點又一跟頭跌倒。
院長扶住他,將從馬靈樞那裡拿到的金鏈又轉交給了他,說:「這是鍾家的信物,靜棠先生親自選擇了你,今後你就是鍾家的家主。」
鍾魁慌亂地接了,轉頭去看馬靈樞,他對名利沒太大追求,也不擅長管理家族事務,馬靈樞知道他的擔心,說:「這是你的宿命,既然退避不了,不如就堂堂正正地去面對,不管是對鍾家還是對馬家。」
「我需要做些什麼嗎?」
「做好你自己。」
幾度風波后,一切終於都恢復了曾有的寧靜,除了張玄和銀白不在外,其他都歸於正常,被漢堡暗中警告過,鍾魁沒敢向聶行風多問張玄等人的事,便先跑去向謝非道謝。
見鍾魁沒事,謝非很高興,想將牌位收回,鍾魁拒絕了,他本人很中意那個牌位,又問起牌位上的字,謝非說是有一次聊天時張玄跟他開玩笑提到的,沒想到鍾魁真出了事,他便做了這個牌位,後來聶行風聽說是張玄的交待,也沒說什麼。
難道張玄早就知道自己會出事?還是只是拿他尋開心?
這個問題鍾魁想也許他永遠都拿不到答案,不過怎樣都好,這次九死一生,最後他還是幸運地挺過來了,樂滋滋地跟謝非道了別,回到家后又特意找出自己滿意的照片,剪小后貼在了牌位上。
「有照片才更顯有檔次,」他在自己的靈牌前上了香,又比劃了個造型,很滿意地點頭自語:「不知道馬先生會不會喜歡這樣的擺設。」
希望落空了,馬靈樞沒提對靈位的感想,鍾魁出事後,他幾乎沒去公司,所以事情一穩定下來,他就去公司處理積下的工作,鍾魁負責在家裡打掃,整理這幾天被馬靈樞弄亂的房間。
收拾到深夜,直到把所有古書都按順序放回原處,整理工作才算告一段落,鍾魁打了個哈欠,回魂后容易感覺疲倦,他就隨便往書柜上一靠打起盹來。
睡得正香時,身上傳來疼痛,臉頰好像被什麼東西拍打,鍾魁睜開眼,拍他的居然是小鷹,再看看它的爪子和自己肩膀上被扯破的衣服,他明白疼痛的原因是什麼了。
「你怎麼會來?」
他迷迷糊糊地坐起來,正想質問小鷹之前勒索尾戒的事,它咕咕叫了兩聲,掉頭飛走了。
鍾魁追著小鷹一路跑到客廳,還沒進門,就聽到裡面傳來撞擊聲和痛哼,聽聲音像是馬靈樞,他擔心是傅燕文來找麻煩,正要去幫忙,一個粗聲粗氣的嗓音在叫:「張老三你這混蛋,還答應說照顧他,結果有危險你先顧著你徒弟,你這算什麼朋友!」
聽出是馬面的聲音,鍾魁剎住了腳步,他悄悄把門推開,剛好看到馬靈樞被馬面打中,撞到了後面的牆壁上,馬面又再次衝過去,一邊罵一邊拳打腳踢,馬靈樞只是一味躲避,完全沒回手。
馬面打得不耐煩了,暴躁地叫:「你倒是還手啊,你不還手是不是心虛?」
「我這不是怕還手傷到你嘛,那不又罪加一等了?」
馬靈樞的話聲中夾著輕笑,證明他現在遊刃有餘,這話激怒了馬面,揪住他的衣領正要再揮拳頭,鍾魁衝進去,叫道:「不要再打了!」
看到是他,馬面的臉色變了變,一句話都不說,收回拳頭,拿起放在一邊的蛇矛就走,鍾魁追著他背影跑過去,大聲叫道:「父親!」
叫聲拉住了馬面的腳步,他頓了頓蛇矛,卻沒有回頭,粗聲粗氣地說:「不要亂叫。」
鍾魁置若罔聞,走近他,朝他雙膝跪下來,再次叫道:「父親。」
「都說了不要亂叫人,你到底要笨到什麼程度!?」馬面火了,用力頓蛇矛,但很快他感覺到了來自身後的悲傷,不由嘆了口氣,轉過頭低聲說:「你別跪我,我什麼都沒為你做過,擔不起你這一跪。」
「不,你做了很多,我都知道的!」
在他襁褓的時候為了護他不惜與陰君翻臉;為了跟他見一面,裝成陌生人去常運看望他;在他遭受危險時一次次出手相助,甚至這次算到了他有危險,特意從陰間趕來幫忙——如果不是出於馬面的授意,小鷹不會去常運,大家都以為小鷹的出現是保護娃娃,但他知道那其實是父親托小鷹暗中救助自己,這一切雖然馬面不說,但他都知道的,許多感情不需要說出口,尤其是這份沉重的父愛。
「父親!」他眼圈紅了,磕著頭再次叫道。
馬面被弄得手足無措,想過去扶他,又充滿猶豫,馬靈樞在旁邊好笑地看著,嘆道:「兒子都這樣叫你了,還不過去說兩句?真沒見過這麼死要面子的人,想來看兒子還要找個遷怒我的借口,你要是就這麼走了,那我豈不是白讓你打了?」
「張老三你給我閉嘴!」
馬面把蛇矛頓得震天響,馬靈樞笑吟吟地閉了嘴。
馬面發完脾氣,見鍾魁還跪在那裡,他終究是不忍心,走過去將兒子拉起來,見他臉上滿是淚水,氣道:「你倒是有點出息啊,一點小事就哭鼻子。」
「真性情總比要面子好。」
悠悠一句話傳來,馬面氣得沖馬靈樞橫眉冷對,再次舉起了蛇矛,鍾魁按住他的手,說:「父親,你不要怪馬先生,他一直都很照顧我的。」
「信你才有鬼,」馬面伸手在他頭上拍了一巴掌,「真不知道你是遺傳了誰的性子,以我跟你媽的聰明勁兒,怎麼生了你這個笨蛋。」
鍾魁捂著頭嘿嘿笑,這種被打罵也會讓人感覺幸福的經歷他從來沒有過,以前很期待有,後來才發現其實自己被很多人關懷著,只是他沒注意到而已。
不知道他在笑什麼,馬面很無奈,他拿這樣的兒子沒辦法,說:「你媽輪迴時交待我一定要好好照顧你,但結果我什麼都沒做到,還讓你受了那麼多苦,我不是個稱職的父親,希望你別怪我。」
「沒有啊,我有那麼多好朋友,還可以為馬先生做事,我很開心的。」
「開心個鬼,你這傢伙就算被人賣了還幫人家數錢呢。」
馬面說到這裡,斜眼瞥馬靈樞,馬靈樞沒介意,走去桌前拿起茶壺,說:「難得父子相認,不如多聊一會兒,我幫你們泡茶。」
「你是泡茶嗎?你這根本是端茶送客!」馬面沖他嗆完,又拍拍鍾魁的肩膀,說:「我還有公事要去辦,不能久留,你一個人在陽間要好好照顧自己知道嗎?」
他說完就走,鍾魁在後面戀戀不捨地問:「那你什麼時候再來啊?」
「我的出現跟死亡相連,沒事不會上來的,有緣再見吧,」馬面說完,又追加一句,「不管怎樣,我都不會讓你再承擔馬家的使命,你就在這裡好好過你的日子就行了。」
「父親,我不覺得身為馬家子孫,我要特意背負或是逃避應有的命運。」
難得看到鍾魁一本正經的模樣,馬面眉頭挑挑,鍾魁又說:「馬家也好鍾家也好,終其一生來修道,最重要的就是懲惡揚善,如果天生有這個能力,我會很高興接受它,把它用在應有的地方,這對我來說不是負擔,而是幸運,我以此為榮。」
說這話時,鍾魁的眼中像是有團火苗在灼灼燃燒,馬面看著他,突然覺得兒子其實並不傻,他懂得什麼是該當接受的什麼是該放下的,反觀自己,倒是太患得患失了,點點頭,贊道:「說得不錯,那就去做吧,有問題就推給張老三。」
「鍾魁已經成年了,還讓我當監護人有沒有……」
馬靈樞的話說到一半就被打斷了,馬面沖他叫:「你給我好好照顧他,還是那句話,不要欺負我兒子!」
「是是是。」
「還有,我的衣服都舊了,改天燒幾套名牌給我。」
馬靈樞的眉頭挑了起來,鍾魁見情況不對,正想幫忙當說客,就見馬面的身影變得淺淡,穿過房門消失了。
「馬先生你不要跟我父親一般見識,」怕馬靈樞生氣,鍾魁走過去說:「名牌的錢你在我的薪水裡扣除就好。」
「你有薪水嗎?」
「呃……」鍾魁撓撓頭,乾笑著沒話說了。
「幾套衣服而已,我還不至於那麼小氣。」
馬靈樞說完要走,被鍾魁拉住,又轉去他面前,馬靈樞的臉頰和嘴角上有好幾塊淤青,發現鍾魁的注視,他把頭轉開了。
鍾魁又再次轉到他的面前,看著他問:「馬先生為什麼你不還手呢?」
「動粗不是一個文明人該做的事。」
「不對,你不動手,是因為你在自責吧?」
心事被點出來,馬靈樞臉上的笑收斂了,他挑挑眉,向鍾魁看過去。
鍾魁回望他,說:「就像父親說的,危險時刻你將武器給了張玄,而導致我死亡,對此你一定很內疚吧?你千方百計想為我招魂,一點不符合你的個性跟作風,這一切都是出於沒有救到我的愧疚心是嗎?」
馬靈樞把眼神移開了,不說話,鍾魁又道:「但其實你完全不需要那樣想,因為我從來沒在意過,張玄是我最好的朋友,你是我最敬重的人,如果你為了救我而無視他,我會於心不安的,我希望你們每個人都活得開心,哪怕為此犧牲我也沒什麼的……」
馬靈樞的眼帘垂著,鍾魁看不到他的想法,但他覺得自己沒有感覺錯,馬靈樞其實比任何人都擔心在意他,只是沒有表現出來而已——蓉蓉會為了院長當初沒有救她而耿耿於懷,以至於無法往生,那是因為她沒有體會到真正的關愛是種怎樣的感情。
「所以馬先生,你不要再為這種小事不開心了,你看我都特意裝潢了我的牌位來逗你笑了……」
馬靈樞依舊沒有回答他,胸膛起伏得厲害,鍾魁偷偷看看他,小聲問:「馬先生你是不是哭了?你不要這樣子,你看我都沒事了,我也知道自己很笨,但我這個人……呃不,是我這個鬼有個最大的好處就是可以一直陪著你,免費幫你做事,供你差遣,你寂寞的時候還可以陪你下下棋聊聊天什麼的,特別合算。」
話音剛落,馬靈樞抬起了眼帘,看著他,眼裡似笑非笑,「你還好吧?我會為個笨蛋哭?少在這裡玩煽情了,趕緊去把這段時間落下的工作補好,否則小心我扣你的薪水。」
那對眼瞳澄凈似水,並不像是哭過的樣子,鍾魁鬆了口氣,呵呵笑道:「馬先生你搞錯了,我好像沒有薪水拿的。」
「難道我不可以先發薪再扣薪嗎?」
「這樣做有沒有點自找麻煩?」鍾魁在嘴裡小聲嘟囔完,見馬靈樞還在盯著自己,他急忙應下,「是是是,我馬上就去做事。」
鍾魁跑掉了,聽到對面傳來咔咔聲,馬靈樞把眼神轉回,小鷹正站在茶几上,很努力地啄著盤子里的點心,完全沒有離開的意思,覺察到馬靈樞的注視,它抬頭看了看,接著又若無其事地低頭繼續啄食。
看來今後他除了要養一個笨蛋助理外,還要養只小扁毛了。
摸著嘴角上的淤青,馬靈樞覺得此刻心情格外的好,這種日子也是挺不錯的,他想,閑著耍弄耍弄小徒弟和鍾魁,身邊總要有個可以隨時欺負到的人,人生才更有趣嘛。
手機響了,深夜來電總給人一種不舒服的焦慮感,馬靈樞皺皺眉,接聽了,心潮在接通的同時起伏起來,他猜到了即將發生的事情。
「馬先生你好,我是負責照顧張洛先生的護士,張先生突然病篤,我聯絡不到他的家人,只好打你的電話。」
一瞬間,馬靈樞明白了馬面所謂來做事的真正含意。
「我馬上過去,」按捺住翻騰的情緒,他冷靜地交待:「記得在我到達之前,千萬不要摘下病人的手鏈。」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