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新任公安廳長(1)
5月28日星期三,對於江北省的廣大人民群眾來說只是普通的一天,但對於江北省政壇來說卻是不同尋常的一天。就在今天,新任公安廳廳長韓燁正式到任。按照慣例,他首先要到省政府向省委常委會報道,然後再到省公安廳走馬上任。
韓燁這個人的來歷十分神秘。往前數五天,所有人都認為公安廳長一職非秦江橋莫屬。據消息人士透露,公安部都已經擬好了秦江橋的任命文件,然而正式送達省政府的任命文件上卻寫著「韓燁」這個陌生的名字。江北省十一位省委常委哪個不是從政二十多年的老政客,哪個沒有自己的關係網,可他們把能用的關係都用上了,居然沒有人打聽出來韓燁在此之前是做什麼工作的。
俗話說事出無常必有妖,越是這樣省委常委們越是希望搞清楚韓燁的底細。他們相互溝通過之後,由省委組織部長向中組部提出正式申請希望查看韓燁的檔案,然而申請提交上去的當天就被打了回來,並被告知除了姓名、性別以外,其他關於韓燁的任何信息都是他無權查閱的機密。這一下省委常委們徹底蒙圈了。一個即將到省里任職的掌握十數萬警力的公安廳長,省委組織部長居然無權查閱其檔案,那是不是意味著省委常委會無權管他?如果真是這樣,最尷尬的莫過於省委書記余山紅。好在很快就有某中央首長親自撥打余山紅的辦公電話,讓他打消顧慮和新任公安廳長之間正常開展工作,不過關於韓燁的來歷還是隻字不提。
於是今天一大早,省委常委們不約而同的早早來到省政府用於接待的會議廳,就連平常幾乎不參與常委會會議的軍區政委也來了。大家都想親眼見識一下韓燁到底是怎樣一位三頭六臂的神仙。
9點整,韓燁幾乎是踩著秒針的點子走進會議廳。他瘦高個,穿著polo衫、牛仔褲、運動鞋,帶著一副茶色的蛤蟆鏡。這哪裡是高級官員到省政府報道,明明是電影明星商業走秀嘛!
省委常委們鄒著眉頭,打量著這個看起來不到四十歲的不知天高地厚的晚輩,心裡的第一映像壞到了極點。
政法委書記肖明故意用很認真的口氣說道:「這位同志,走錯了吧。信訪辦在側面那棟樓。」
韓燁的臉上露出一抹淡淡的笑。「余書記、鍾市長、肖書記,還有各位領導,我沒走錯。我叫韓燁,是新來的公安廳長,專程過來向省委常委會報道。」
他說得客氣又平靜,絲毫沒有因為肖明的揶揄而表現得不悅,就好像肖明真的是搞誤會了一樣。但在座各位都聽明白了,他給了一個暗示,別小看我,我認得出你們每一個人,我對你們可是知根知底。
省委書記余山紅趕忙站起身,走上前熱情的伸出雙手。「韓燁同志,歡迎歡迎啊。不過我們真沒想到你這麼年輕還這麼時尚,還真都以為你是走錯門了呀。」
「謝謝余書記。我的眼睛受過傷,只要睜眼就必須戴墨鏡。而帶著墨鏡穿得太正式又顯得很彆扭,所以一直以來我都是這麼個穿著打扮,見主席的時候也是這樣,還請您,還有各位領導多多見諒。」
「哪裡的話,特殊情況,我們都能理解,快請坐!」
韓燁所說的主席,自然是指的國家主席,既然國家主席都沒意見,省級領導們哪裡還敢有意見。余山紅趕緊客客氣氣請韓燁坐到長桌的最末席。
韓燁看了看眾人盯在他身上的目光,這是他早就料到會出現的情況,也知道自己必須說點什麼來打破僵局。
「這次到江北省擔任公安廳長,其實對於我來說也很突然。我聽說江北公安廳在此之前取得了非常不錯的成績,說明這支隊伍非常優秀。我以前沒有在公安系統干過,但我有信心快速融入隊伍,繼續保持江北有一個安全穩定的社會局面。」
「說得好。再次歡迎你,韓燁同志。」
余山紅帶頭,省委常委們一起鼓掌。韓燁微微點頭致謝,心裡鬆了一口氣,自己這個當官的門外漢居然糊弄過了第一關。
***
秦江橋坐在自己的辦公室里,他已經收到通知,新任廳長韓燁晚些時候就回來公安廳上任。雖然幾天前就已經得知自己不會得到提升,但看著一個比自己還年輕的陌生人坐進旁邊那個自己羨慕了十多年的辦公室,心裡還是難免有些失落。
「朝暉,在廳里嗎?」他拿起辦公桌上的座機給張朝暉打了個電話。
「秦廳,您有什麼指示?我現在在和省廳和市局的幾位專家在江北大展覽館重新勘查現場。」
「哦,好的。有進展嗎?」
「哎,還是沒頭緒啊。」張朝暉鬱悶之極。
「汪炳嵩的死,查得怎麼樣了?」
「我們圍繞汪炳嵩的個人關係做了深入調查,查到他最近從陳九德手上買了一批古董。不過他沒有把這批古董沒有運回他家裡,至於去向我們還在查。」
「陳九德?你上次說寒江一品茶也是汪炳嵩從陳九德手裡買的。」
「是的,我現在非常懷疑他和瑪瑙壺失竊以及汪炳嵩的死有關係,已經調派人手去找他了。」
「好。有情況向我彙報。再就是把手頭掌握的情況匯總一下,韓廳長今天就到了。下午2點廳里要開個會,把近期手裡還沒完結的重要案件向他介紹一下。」
重要案件!還有比我這個瑪瑙壺案更重要的嗎?張朝暉一聽這話,真是一個頭比兩個大。這新廳長對自己的第一映像恐怕是要毀了。
給張朝暉打完電話后,秦江橋又陸續給省廳和市局的重要領導們打電話通知他們新任廳長韓燁今天到任以及下午開彙報會的事情。他的最後一個電話打給了馮大海。
「秦廳,您好,您有什麼指示?」馮大海不等秦江橋開口就主動問道。
「若男那同學的案子進展怎麼樣?」
「哦,昨天下午就抓到兇手了,叫肖志剛,以前還是男籃國家隊的,現在在江北大籃球隊當教練。」
「是嘛。」秦江橋有些意外。「你務必要謹慎,千萬不要為了儘快結案搞出紕漏來啊。」
「您放心,他當時正要殺另外一名同學滅口,被抓了現行,後來就什麼都招了。」
「嗯,不錯。若男的情緒怎麼樣?女孩子家,比較多愁善感。沒給你添麻煩吧?」
「沒有,沒有,她和她那個叫徐木升的同學可是幫了大忙呢。」
「嗯,徐木升是有點小聰明。他倆現在在你那邊嗎?」
「現在不在了。被害人的家屬一大早就把遺體領走送去火化,若男其他幾個同學一起去送去了。我聯繫了火葬場那邊,會優先安排的。您放心。」
「麻煩你了。下午廳里有個彙報會,給新廳長介紹一下最近比較重要的案件進展。我已經通知你們劉局長了。你準備一下,把這個案子好好彙報一下吧。」
馮大海一聽,喜上眉梢。「明白了,謝謝秦廳。」
***
呂芳菲的遺體被送到火葬場后,按照標準流程首先需要經過入殮師化妝,然後停在一個獨立的廳里供家屬做最後的告別,再然後送進焚化爐火化。馮大海事前找他在火葬場當領導的老同學打過招呼,火葬場方面在各個環節上都以較高規格予以接待,特別是考慮到呂芳菲愛臭美,專門安排了一位年輕但手藝很好的女性入殮師給她化妝。經過化妝后的呂芳菲被一台由鮮花裝點的推車推入安靜的告別室。她身穿白色衣裙,妝容精緻,就像睡著了一樣。呂芳菲的母親看到栩栩如生的女兒,突然掙開眾人撲上去,想要把她抱起來。呂芳菲的父親和幾位男性親友趕緊過去勸。女性親友則湧上去嚎啕大哭。呂家來送葬的人非常多,徐木升、秦若瑩、牧雲婉、邵天澤按照關係親疏之分一直走在送葬隊伍的最後。他們一直等到呂家人漫長的嚎哭平靜下來后才找到空隙插進去最後近距離看了呂芳菲一眼。
告別室的使用時間是三十分鐘。時間差不多了,火葬場的工作人員就會勸開家屬把呂芳菲的遺體推進焚化室。家屬則被引導進入旁邊的一個大廳里等候。大廳里裝有巨大的電視屏幕,焚化室的情況一清二楚的投放在屏幕上。看到呂芳菲被送進爐子,爐門關上,爐火燃起,那一剎那,秦若瑩終於抑制不住嗚嗚的哭起來。牧雲婉一手挽著她,一手捂住自己的嘴,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往下淌。
中國傳統觀念里有哭喪一說,哭得聲音越大越能反應內心的痛苦和對逝去者的懷念,逐漸就變成了遺體告別時的一種形式。徐木升靜靜的陪在兩個女孩子身邊,他絲毫不懷疑呂芳菲父母此時的悲痛之情,但在呂家跟來送葬的這一大票人里,很多人遺體告別室哭得很大聲,現在去三五成群的小聲聊著家常。相比這些人,他覺得秦若瑩和牧雲婉這種有克制感情流露才更為真實。而他自己呢,平心而論他和呂芳菲只有一面之緣,談不上會有多麼難過。因為參與了整個事件,他覺得自己應該對被害人獻上敬意,但如果強裝難過,那就失敬了。在這個問題上,邵天澤的感受也是一樣的,他一直背著手神色莊重的站在一旁。
火化之後,呂家人將呂芳菲的骨灰送到市郊一座陵園安葬。徐木升四人也都全程隨行。安葬儀式過後,他們謝絕了呂家答謝親友的宴席。
「木升,你回江北大嗎?」出了陵園,秦若瑩問徐木升。
「不了,我回租的房子。明天正式答辯,還得抓緊時間看看論文。」
「那你送我一程吧。」秦若瑩一把扯住他的衣角。「我媽說有重要的事情,讓我今天回趟家。」
「哦,好吧。」徐木升有些詫異,大概是還是傷心,需要有人陪吧。他是這樣理解秦若瑩的小動作的。「那天澤你送雲婉回去。路上要小心。」
「放心,打車一直送到宿舍樓下。」邵天澤拍著胸脯,然後囑咐說:「哥,你們也打個車,別坐公交啦。」
「知道,知道。」說得好像我好小氣一樣。徐木升有些鬱悶。
「那我們走了。拜拜。」
牧雲婉的目光一直盯在秦若瑩扯住徐木升衣角的手,直到邵天澤喊了她才回過神來。「哦,若瑩你也別太難過。木升,再見。」
秦若瑩的家在濱江市郊外一片非常僻靜的高檔小區里。她讓計程車一直沿著主路開到小區深處。兩人下了車又順著人工湖畔的小路往前走了一段,路的盡頭零星散落著幾棟造型別緻的臨湖別墅,每一個都帶有獨立的花園,一看就知道是富貴人家。
「我到了。」秦若瑩停下腳步。「今天不方便,改天再請你到家裡坐坐。」
「啊,好,那我走了。」
徐木升其實從來就沒想過要順勢混進女孩的家裡。他剛轉身,卻又聽到秦若瑩喊。
「木升——!」
那聲音很輕,有些猶豫。他轉過身來,秦若瑩上前兩步,貼得很近。
「其實我一直在想。我們是不是也有責任?如果不是那天一起吃飯,她也許不會對邵天澤來真的,也就不會……還有就是,如果我們當天早點衝進包房,是不是還有救?」
徐木升看到秦若瑩的眼睛里閃爍著淚光,這個問題可能已經困擾了她好幾天,只是她一直憋著沒說。他知道這時候應該安慰她,但這可真不是他的強項。
「我……我只能這麼說,首先,從屍檢結果上看,呂芳菲的確切死亡時間是八點左右。我們到的小雨點的時候已經快九點了,那時她已經……其次,肖志剛這樣的犯人遲早要作案的,即便不是呂芳菲,也一定是另一個無辜的人。呂芳菲只是遇到了一個必然發生的小概率事件。我不知道是你明不明白我的意思,這真不是你的錯。」
首先,其次,必然發生的小概率事件。秦若瑩流著眼淚,卻又忍不住笑了。「你這是在安慰人家嗎?我現在不但沒有好一點,還更害怕了。你的意思是芳菲她運氣不好。我要是哪天也運氣不好,那要怎麼辦?」
徐木升摸著腦袋。小概率事件這個詞一出口,他也覺得不合適。可他一下也想不到正常應該怎麼說。
「你前不久剛被綁架過,就概率來說,連續命中小概率事件的可能性非常非常低。放心吧。」
「不放心!」秦若瑩拚命的搖著頭。「上次是因為有你幫忙才得救的啊。你可別欺負我是文科生,我也學過概率論。如果說遇到綁架是小概率事件,遇到你就是更小概率的事件。下次我要是再碰上壞人,哪裡還有那麼好運氣有你救我?」
小概率事件中的小概率事件,其發生概率無限趨近於零。徐木升一下子被繞了進去,不等他想明白,一個柔軟的唇輕輕貼在他唇上。緊接著,悠悠淡香沁入心脾。他的腦袋一下子就短路了。
秦若瑩只是在徐木升的嘴上輕輕啄了一下。剛剛哭過的眼睛里閃動著羞澀的笑。
「我想到一個好辦法,就是把你拴在我身邊。你雖然有點呆,但是蠻靠譜的。怎麼樣?」
「什麼?什麼怎麼樣?」
「自己想!」
秦若瑩又在徐木升的唇上啄了一下,轉身跑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