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崇禎
皇極殿內,頭戴金冠身穿明黃色團龍袍的崇禎皇帝恨恨地將一本本奏摺砸在地上怒聲厲喝:「賑災銀、餉銀、開撥銀什麼都問朕要,難不成要朕把這紫禁城賣了給他們中飽私囊不成,統兵之將跋扈難制,滿朝大臣無一人能為朕分憂,天下烽煙四起,流賊勢力越剿越大,大明天下二百七十五載,到了朕這一朝文臣武將全都是些無能之輩……」
秉筆大太監王承恩嘆息著將奏摺拾起來放在御案上,崇禎的這些話他是不好回的,前幾日崇禎召對大臣時談到祖陵失守,暗示要另派大臣領軍督師,可那些大臣一個個只是引頭謝罪,沒有一個願意自告奮勇做統兵之臣。
第二次召對,崇禎直接點名要吳甡督師,吳甡表示不惜一死,當時崇禎還很欣慰,誰想到吳甡話鋒一轉,要求朝廷必須撥給他直屬精兵三萬,然後他將前往南京用精兵轄制左良玉部,可如今內外交困,崇禎又哪來的三萬精兵給吳甡,認為吳甡放著擁兵二十萬的左良玉不用反而問他要兵要開撥銀根本就是在推脫,君臣因此不歡而散,方才幾鎮邊軍又上摺子催要糧餉,言道,兵無餉銀軍心不穩恐生變故,崇禎氣急這才說了剛才一番話。
王承恩本是天啟皇帝放在弟弟身邊監視的卧底,天啟早亡崇禎繼位,王承恩為了崇禎穩固帝位可謂不遺餘力,以一個卑賤之身做到權傾朝野,最後又陪崇禎一起弔死煤山,這在大明朝也不算多見。
身處紫禁城這十幾年,崇禎的勤政他是看在眼裡的,每日批閱奏摺都要到子時以後,比起洪武皇帝都有過之而不及,然而國事卻日趨艱難,自崇禎即位時起,各地天災就沒有斷過,關外韃虜兵強馬壯,兩代虜酋先是縷縷犯邊,更有突入內地虜走百姓數十萬之舉,最近這幾年,流寇越剿越多,聲勢越來越大,漸有難制之象,整個大明都已是疲於應付,如今年紀不過三十齣頭的崇禎皇帝一半頭髮都已是白了……
「朕即位之初便立志要做中興之主,然十幾年來天災人禍不斷,江山社稷飄搖,朕非亡國之君,然大明卻有亡國之象吶!」崇禎頹然自語:「承恩,若你是朕又該如何?」
王承恩嚇的跪倒,顫聲道:「陛下慎言,大明江山自有歷代先祖護佑,區區外虜內賊不足為患,大明如今尚有精兵百萬,只需一得力大將,蕩平敵寇指日可待,屆時天下承平,大明江山自可萬年永固。」
「呵呵。」崇禎苦笑:「得力大將?邊關精兵抵禦清虜不可擅離,左良玉部畏敵如虎,孫傳庭屯兵不動,滿朝文武只知互相推諉,朕哪來的得力大將,天下還有何人能為朕分憂,社稷危亡至此,那些個領兵在外的除了知道要銀子還會什麼,這滿桌的奏摺里可又有半句能讓朕夜半安枕的好消息。」
「也不是沒有好消息,昨兒個後宮就傳來一件喜事。」
「喜事?後宮?」崇禎皺眉。
「是的。」王承恩說話看似隨意,卻時不時用餘光看看崇禎,就算他是崇禎極親信之人,有時候該說什麼話,什麼時候不該說,分寸也拿捏的極准,好在崇禎帝對外廷朝臣雖是刻薄,但對內廷宦官還算寬厚,所以他現在他才會用其它話題岔開崇禎思緒:「方才毓慶殿苗公公譴人來報,三殿下已於昨天晚間醒轉,經太醫診治已無大礙。」
「慈炯啊,醒了就好,醒了就好。」崇禎緊皺的眉頭果然舒展了些許:「慈炯這孩子天資聰慧,性子卻又太過頑劣,若是太平時節,分封出去做個閑王終歸是富貴一生,只可惜如今天下亂象四起,李自成張獻忠之流已經戕害我十數位皇室大王,若是外放安全問題委實難以保證,為今之計也只能讓他先住在宮內,待天下大定再做計較了。」
「三殿下病體初愈,陛下是否要去看看。」王承恩不動聲色地轉移了崇禎的注意力,接下來自然要想辦法讓其出去散散心,總比悶在御書房裡面對一堆心煩的奏摺要好的多。
「去就去吧。」崇禎本是不打算去後宮的,主要是不想因為自己的心情讓後宮變得更加壓抑,但是王承恩這麼一說,他還是決定走上一趟,對於國家來說他這個君父沒有做好,可若是連父親的角色都做不好,那麼他也未免太失敗了,王承恩也正是拿捏住了這一點,這些年來他已經對崇禎的脾性做到了如指掌。
毓慶殿內,朱慈炯依舊是一籌莫展,如果能去到南京,該如何發展培養完全屬於自己的勢力,他已經想的差不多了,可關鍵還是怎麼才能說服老爹放他出去,現在唯一能想到的只有利用瘟疫做文章,可幾條思路都不能讓他滿意,或者說存在漏洞,現在非常時期,一絲紕漏都有可能讓他前功盡棄,由不得他不謹慎。
巳時剛至,周后就帶著昭仁來了端本宮,按理說本該是他前去請安才是,可周后一早就派人來傳了話,說是念及他剛剛康復,請安就免了,至於昭仁公主見哥哥好了,自然又要拉著朱慈炯陪她玩,被周后斥責了一句,就一直悶悶不樂縮在一邊,直到周后離開也不肯走,不過也一直沒再打攪他。
午時,兄妹倆用了午膳,昭仁公主想是困了,溜到朱慈炯床上呼呼大睡,流了一嘴的口水,床單被褥早被苗宣換了一新,就算朱慈炯說了不在意,可苗宣哪會當真,他那卑賤的身子睡過的被褥怎可讓皇子再睡,要不是朱慈炯堅決不許,他甚至連床都準備抬走一併換了。
坐在書房金黃織錦軟墩上的朱慈炯看似在發獃,實際上思緒已經超高速運轉,想了良久突然又發現一個問題,那就是就算他把一切計算清楚,可什麼時候能見到皇帝老爹也是個大問題,皇家可不是民間,他就算是皇子,可要想時時見到身為一國之君的皇帝也是不可能的,要是尋常時節倒也算不得什麼,可現在過一天離李自成入北京就近一天,他的準備就要少上一分。
苗宣此刻站在朱慈炯身後,思緒飄的更遠,現在他越發覺得小主子變了很多,甚至可以說和昏迷前判若兩人,以前的小主子是多麼活潑跳脫的一個孩子吶,往常昭仁公主來了,只怕早就活蹦亂跳的跑出去玩了,讓他坐那看書寫字就像屁股下面有針在扎一般難受,可現在坐這發獃多久了,不算午膳的話差不多有兩個時辰了吧,有那麼一刻他都懷疑小主子是不是昏迷時候被鬼神附了體,不過很快也就釋然,不管怎麼說,小主子還知道他苗宣,知道他這個大伴,那就足夠了。
「皇……皇上!」苗宣張大了眼看向突然出現在書房門前的崇禎皇帝,心裡微惱,這毓慶殿數十宮人,皇帝來了居然連通報一聲都沒有!隨即也就釋然,應該是皇帝吩咐不讓說才對,畢竟這殿里殿外誰也不可能有這個膽子,包括他在內,苗宣想的雖多,腳下可不慢,上前一步跪倒在地,卻是連頭也不敢抬一下。
朱慈炯也是一呆,剛才還在想用什麼法子能儘快見到皇帝老爹,沒想到下一秒老爹就直接出現了,還真是瞌睡了就有人送枕頭,只是三十四年不見,看上去又是蒼老了幾分,沒來由的心裡一陣泛酸。
「兒臣恭請父皇聖安。」朱慈炯離位走到崇禎面前跪倒問安。
「皇兒快起。」崇禎虛扶了一把,原本陰鬱的臉色在來到書房門口時就已全然不見,對於自己的三子兩女,他是從心底只想做一個慈父而不是嚴父:「皇兒身體可大好了。」
「累父皇挂念,兒臣已無大礙。」
崇禎點點頭:「那就好。」說完這句就頓在那裡,似乎不知道接下來該說些什麼,他本只是想來看看兒子身體情況,如今有了答案反倒沒了話說,讓他說些虛情假意的話來和兒子閑聊更是不太可能,民間父子都是話不投機半句多,何況天家,不管怎麼說,他與朱慈炯之間除了父子親情之外更有君臣大義。
人家父子敘話,苗宣自然不敢插嘴,可眼看氣氛有點冷場,心裡難免焦急,可他有顧忌王承恩卻沒有,也正尋思著該找個什麼話題引起父子倆興趣,耳邊就傳來崇禎帝的一聲輕嘆:「既然皇兒無恙,那朕也就放心了,只是皇兒病體方愈,還要好生調養,多加註意休息,如此,朕過幾日再來看你吧。」
崇禎這話一出口,王承恩到嘴邊的話只能咽了回去,現在就等三皇子說上一句,『恭送父皇』他就準備接上一句『擺駕回宮』了,可就在此時,剛站直身體的三皇子猛然再次跪倒說道:「父皇稍待,兒臣有要事起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