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第二節
包圍我的黑暗虛空隨著我心裡的那面鏡子一同炸裂，一塊一塊的脫落，現實逐漸被剝離出來。
我發覺自己正躺在一張柔軟的床上，趙鑫坐在我的腳邊，正用一隻手捧著一個不鏽鋼的盆，另一隻手拿著筷子從盆裡面撈出一大粗綹的麵條放入口中，發出「嘶溜、嘶溜」的聲音，吃著麵條。
Kim蹲坐在我躺的床旁邊的地上，他的頭靠在牆上，閉著眼張著嘴，睡的很香。
趙鑫似乎沒有發現我醒來，一心只想著好好吃光手裡的那一大盆麵條。我控制著身體，沒有做出任何輕微的動作，只是安靜的看著他吃面。
一瞬間，我錯覺自己的生活有回到了原來的軌跡——趙鑫在吃面的過程中發現我醒了，立馬跟我插科打諢。這舉動吵醒了Kim，然後他一邊開心的看著我，一邊興奮的跑出去把大家叫進來。
Roy肯定會吵鬧的像個孩子；鄭武心裡高興，但臉上肯定不會表現出來，他跟Jane會真的好像兩口子一樣，關心的看著我；張楠可能還是會用那種我覺得很彆扭的冷冷的目光注視著我；不知道徐琪琪會是什麼表情，她應該很開心，可是當她看到鄭武和Jane的時候，她會不會反而把情緒轉移到趙鑫的身上？如果是那樣，袁力又如何？
這時候沈雁雪肯定會推開擁擠在房間里的人，不顧一切的撲進我懷裡，開心的摟著我說笑，甚至可能會親的我滿臉口水吧？
不對，這並不是我原來的生活軌跡！我的生活里不應該出現鄭武，不應該出現Jane她們！
我的生活里應該只有我和趙鑫，還有我工作的同事以及一直以來的朋友。可如果沒有鄭武他們，我又要如何認識沈雁雪？我又如何品嘗到愛情的滋味？
當我意識到這很不自然卻又極其自然的彷彿悖論一般的問題時，我清楚的知道我的生活已經完全變樣了。而我的生命中也多了很多原本不應該出現的人，同時也失去了很多原本不應該認識的人。
趙鑫回來了，這是與我近兩個月來的生活最不同的一個點。而趙鑫取代的卻是沈雁雪，一個我已經決定要好好和她走完一輩子的女人。
沈雁雪真的死了吧？或許沒有呢？如果我此時大喊她的名字，她會不會衝進來？
我感覺自己的胸口猶如刀絞一般的疼起來，雖然身子躺在軟綿綿的床上，但卻感覺全身上下沒有一個地方舒服的。我不自覺的扭動著身體，想要尋找一個可以讓我感覺到重力，可以讓我的心不在疼痛，身體舒服的姿勢。
趙鑫被我的動作驚擾，瞪大眼睛看著我叫了聲「老馬」，便連忙把手裡的盆放在地上，抓著我的胳膊把我從床上拉了起來，一邊對Kim大叫道：「棒……子……小金，小金！起來，馬良醒了！」
Kim一骨碌從地上站起來，看著我勉強地對我擠了個笑臉，便衝出去大喊道：「馬先生醒了！」
我任由趙鑫抓著我的胳膊，在我耳邊嘰里咕嚕地說著我完全沒聽進去的話，茫然地，心中卻又有些小期待的仔細注視著房門。
鄭武最先走了進來，看見我后長嘆了一口氣。Marcus和Roy跟在鄭武身後進了屋子，除此之外便再沒有別人進來了。
我之前那僅存的渺小希望的肥皂泡在瞬間被捅破，鼻子一酸，感覺眼淚又要不爭氣的湧出來。
就在此時，我突然聽見屋外響起了一陣腳步聲，忙抬頭望去，卻看見張楠出現在眾人身後，用她那深邃的眼睛安靜的看著我。
我又屏住呼吸，仔細傾聽了一遍屋外的動靜，在確定不會有任何人進來后，把頭頂在了趙鑫的肩膀上，淚水一滴一滴，無聲地浸濕著蓋在我身上的被子。
「馬良，節哀。」在幾乎安靜了一個世紀之後，鄭武低聲說了一句，便轉身出去了。
Roy和Kim兩個人走到我身邊，用力拍了拍我的肩膀，也走出了屋。Marcus也走過來，用他那冰冷的猶如我此時的心情一般的金屬大手輕輕捏了捏我的脖子后，便一屁股坐到了我的身邊。
在這過程中，我一直用頭死死頂著趙鑫的肩膀，不敢把頭抬起。直到我確定了自己可以控制淚水之後，才緩緩抬起頭來。
張楠不知何時早已離去。我痛苦的看著趙鑫，又扭頭看了看Marcus，嘶啞著嗓子說道：「謝謝。」
「X！謝什麼！」趙鑫撇著嘴說道：「兄弟陪你不是天經地義的事兒？」
我虛弱的笑了笑，問道：「咱們什麼時候回來的？」
「兩天前。」趙鑫鬆開我的手臂，從兜里掏出兩根煙點上，遞給我一顆一邊說道：「你整整睡了兩天，我以為你要死了呢。武哥他們說你是因為受的打擊太大，出於自我保護所以昏迷了。」
我點點頭，感覺眼淚又要流出來，忙抬頭看了一會兒天花板，緩了緩才開口道：「琪琪她們呢？」
「出去辦事兒了。」趙鑫突然皺了皺眉，不忿道：「他媽的，袁力那孫子也一塊兒跟去了，要不是因為兄弟你一直不起，我肯定也跟著一塊兒去了！」
我拍了拍趙鑫的肩膀，說道：「放心吧，琪琪肯定更中意你。」
趙鑫得意地說道：「那是！兄弟我肯定比袁力那癩蛤蟆好多了！」說完，他突然又不安道：「不過癩蛤蟆都想著吃天鵝肉，而且癩蛤蟆不要臉啊！我這要是不看緊點兒，保不齊就真被那癩蛤蟆給吃著天鵝肉了！」
雖然聽趙鑫嘴上這麼說，可我還是能感覺到他心裡的那種甜蜜感，不自覺的有聯想到了沈雁雪，鼻子酸的厲害，淚水也一個沒控制住流了下來。
趙鑫見我這樣，愣了一下，連忙拍著肩膀說道：「我X！老馬，我沒注意，你別這樣，看你難過我心裡也不舒服啊！」
我沖他擺擺手，Marcus卻突然站起來，跟著把我也拉下了床，一邊說道：「男子漢哭什麼！走，跟我出去打拳發泄去！放心，今天我絕對不還手，保證讓你打的痛快了！」
我本想抗拒，無奈Marcus的力氣實在太大，愣是生拉硬拽的給我拖了出去。趙鑫不但不阻攔，反而跟著我們走出了房間，一邊說道：「老馬，聽大壯的，打打拳發泄發泄！武哥，我們帶老馬出去運動運動，你們踏實待著哈！」
鄭武看了我一眼，對我微微點了點頭。
出了小屋，午後的春風夾雜著泥土與草木的芬芳鋪面而來，艷陽綴在蔚藍的天邊，散發出灼熱刺目的光。
許久未見陽光的我被晃的閉上了眼，但精神卻反而微微一震，整個人精神了許多，感覺自己心中的陰霾也被這日光碟機散了不少。
我深吸了一口氣，緩緩睜開眼，望著眼前逐漸綻放出綠色的山脈，感慨道：「又一年了。」
「是啊。」Marcus也感慨道：「一年一年的，時間從來不會考慮人而放慢腳步。但也多虧了它一直流失，我們也一定會隨著時間一點一點忘記那些痛苦。」
趙鑫聽Marcus這麼說，伸手拍了拍他的後背讚賞道：「行啊！看你騷高悶壯的，沒想到說出來的話還挺文藝的。」
Marcus不好意思的傻笑了一聲，看著我說道：「怎麼樣？出來是比在房間里悶著好吧？走，咱們去老地方打拳去！」
我們來到了之前一直跟Marcus訓練的地方。Marcus拉開架勢，對我招著手說道：「馬良，來，隨意的攻擊我。」
我猶豫著，趙鑫則在一旁說道：「老馬，你敞開了打，這大壯賊結實！」
我看了一眼Marcus，問道：「我真動手了？」見Marcus點點頭，便不再猶豫沖了上去。
悲傷與痛苦隨著我一遍一遍的揮拳似乎也在慢慢離我而去。我把心中一切的負面情緒化為動力，不斷攻擊著Marcus。
Marcus則始終保持著防禦姿態，躲開我的許多攻擊，同時又被我擊中更多次。
這麼打了許久，我突然感覺心情好了許多，而且看著Marcus逐漸露出痛苦的臉，便大叫一聲停下了攻擊。
Marcus疑惑的看著我，說道：「繼續呀！」
我搖頭道：「你受不住了。而且我他媽的為什麼要拿你撒邪法子？要打我就要狠狠的打周易天，田中他們！」
Marcus一愣，一邊放鬆下來，一邊笑著說道：「對！打死他們！」趙鑫也在一旁跟著喊道：「沒錯！老馬，兄弟我也打了那牛B的葯了，放心咱哥幾個保證把他們丫的打出屎來！」
我用力點了點頭，順勢坐到了地上。趙鑫掏出煙遞給我，Marcus也走到我們身邊坐了下來。
彼此沉默了一會兒，Marcus突然開口道：「我的妻子，我的兩個女兒曾經死在了我的面前。我相信我當時的痛苦不會比你現在小，所以我理解你的感受。我無法安慰你什麼，我只能告訴你，她們的靈魂絕對沒有消失，真的是去了上帝身邊。相信我，我們沒法讓她們復活，但是我們可以永遠把她們記在心裡，而時間，最終一定會治癒我們的痛苦的。」
我是第一次聽到Marcus談起他自己，雖然此時聽他說的輕描淡寫，但根據我目前的感受，再想想他所說的經歷，相信他當時的心肯定已經碎了。
我百感交集的嘆了口氣，趙鑫在一旁說道：「嗨，說這些傷心的事兒做什麼呀！走啊，兩位老馬同志，我給武哥打個電話，咱們找個農家樂好好吃一頓怎麼樣？一醉解千愁啊！」
我還沒發泄夠，聽趙鑫這麼說真是遂了我的意，便毫不猶豫地點頭同意。
當我們喝的爛醉如泥，互相攙扶著回到安全點的時候，夜早已經深了。Roy焦急的站在大門口，看見我們便喊道：「怎麼現在才回來？出事了！」
「什……什麼事兒啊？」我感覺自己的舌頭都打綹了，含糊不清的問他道：「咋啦？」
「大姐頭……」Roy焦急地看著我們說到：「Jane和徐琪琪她們現在也沒回來！鄭先生跟Kim已經出去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