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子夜驚雲(1)
第10章子夜驚雲(1)
晴日,有風。
息川城頭,一面血色繪朱雀圖案,代表楚國王權的戰旗緩緩升起,迎著奪目的陽光,獵獵長風之中。
隨著鎖鏈絞動沉重的聲響,內城城門洞開,護城橋緩緩放下,一隊人馬飛馳而出。當先一人劍眉飛揚,朗目如星,著一身月白窄袖金紋武士服,頭綰綴玉簪纓冠,縱馬急馳間赤色披風飛舞身後,如一道灼目的火焰飄揚于晴空之下。
跨過護城河,一眾人等沿寬闊的馳馬道策馬而上,直至外城城垣方勒韁停住。城頭守將迎上前來,單膝一跪,「善歧見過公子!」
皇非甩蹬下馬,抬手一揚命他免禮,也不停留,一邊走一邊問道:「有什麼消息?」
善歧隨後跟上,「末將已命人四處搜查,息川城中並不見那兩人蹤跡。但可以確定,救走靳無餘的是冥衣樓的人沒錯。」
皇非登上城頭,周圍將士皆正身行禮,他回頭遙遙環視位於腳下的息川城,唇角泛起一縷自信的笑意,「果然是冥衣樓,那便要費些周折了。靳無餘傷得不輕,此刻決計走不遠,你派人繼續搜索,尤其留意各處藥鋪。記住,那人是個女子,莫被她的裝扮糊弄了。」
「末將遵命!」善歧接著遞上一封信,「郢都的信使今日到了,那穆國三公子再次遇刺,已經暗中查過,死了的刺客中有兩個穆國人。另外這封是公主命人帶來的信,請公子親閱。」
皇非接過來拆開封口,只見淡碧色細絹之上玲瓏清秀書著幾行小字:
皇非,我行笄禮時你一定要回來觀禮,不準不到,否則我饒不了你!
皇非摸了摸鼻子,像是想到些令人頭疼的事,無奈一笑,收了信箋隨口問道:「那三公子如何?」
善歧道:「並無損傷。」
皇非似對這答案早有預料,「穆國這位三公子,看來想殺他的人不在少數,老穆王放著諸多庶子不選,單單將他送到我楚國來做質子,果然別有用心。」
善歧道:「聽說老穆王已病入膏肓,穆國如今是太子玄御當政,想必對這三公子是越發不放心了。」
皇非緩緩踱步,似暫時陷入了沉思,稍後眼角一挑,道:「人既在我楚國,總不能讓他們太過放肆,老穆王畢竟還在,含回公子亦在穆國,莫給他們生事的理由。派人將那兩具屍首送回穆國,替本君問候太子御。」
「是。」
皇非負手轉身,方要再說什麼,忽然之間,心頭警兆驟現!
便在此時,城外密林中毫無預兆地爆起一團光亮,半空中化作一叢耀眼銳光,流星驚電般射向飄揚在城頭的楚軍戰旗!
那光芒極快,挾銳風強勁,轉瞬即至。眾將士大驚失色,不及阻攔,卻見陽光下一道劍芒驚現,皇非腰畔那柄名震天下的「逐日劍」一聲清嘯,后發先至,在旗毀桿折之前截住來者。
兩道光芒凌空交撞,猛然盛開層層炫目的光雨,星星點點向四周散落而去,刺得人眼如盲。皇非一劍迎上,卻覺劍下輕若無物,極不真實。就在身邊漫天劍光中,那被他斬中的東西隨風而起,飄然化作一隻只墨玉色的蝴蝶,於一天陽光之下翩躚起舞,蝶翼之上金星紛落,恍如道道輕盈而美麗的煙火,點綴著一望無際如水的碧空。
墨蝶翩翩,落上城頭的旗幟,落上皇非的劍尖,在他身前流連飛舞,一縷似有似無的幽香依稀傳來,隨著蝴蝶的舞動,若即若離。眾人都呆看著面前,一時被這美景所惑,忘記了言語。皇非審視四周,卻是眉心漸鎖。便在這時,伴著一陣焦灼的氣息,所有蝴蝶忽然化作火焰盛放,火借風勢,瞬間將那風中戰旗沒入一片烈焰之中。
火光乍現的一剎,皇非早已掠出數丈,身前火焰只成為他劍下絲縷殘煙。他在城郭突起的青石之上借勢一點,幾個起落便往那片密林中追去。
林中有衣影一閃而過,飄忽如山間一抹淡煙輕霧,追至近處,對方卻已蹤跡全無。陽光自枝葉間灑下斑駁的光影,山野寂寂,空無一人,唯有幾隻墨色蝴蝶上下飛舞,與在城頭所見一般無二。
放眼山野,他直覺與那神秘女子相距不遠,風中似有她清魅的氣息,與滿山草木的芬芳糾纏漂浮,引人遐思,復又前行數步,忽然見到一株大樹之上書了幾行朱字:
驚雲之巔,九域江山,子時夜半,邀君賞談。
他還劍入鞘,以指尖沾了那妖冶艷色,低頭引至鼻下,果然又是那熟悉的幽香。
息川地處王域邊緣,東臨岐山,西帶雍江,汶水、泗水交匯於此奔騰而去,直入驚雲山脈。此段路程不過百里之餘,皇非進入驚雲地界正值日落千山,天邊雲霞似火,山中飛鳥投林,山野四合寧靜曠遠,漸漸籠入一片瞑迷的暮色之中。
果不出所料,在山前又見那墨色蝴蝶,似引路的使者翩躚於前,翼上點點金芒在風中流轉如散落的星辰,雲霧之間時隱時現。
皇非不慌不忙負手隨行,一路但見峭壁深峽,險峰疊翠,流嵐浮雲,縹緲如幻。那山路曲折通幽,於不可能之處轉折而上,漸行漸高,兩側林木亦漸做一片蒼翠竹林,夜色下無邊無際地鋪展於雲霧深處,清風過時,濤聲如海。
行於這雲山竹海之中,但覺神清氣爽,塵慮盡消。待到峰頂,那墨蝶翩然消失在視線之中,皇非抬眼望去,只見蒼穹之下星空璀璨,山頂一方白石平坦開闊,一名玄衣女子以手支頤,合目而卧,雲衣廣袖閑閑流瀉於石畔,如夜色深處一抹自在的雲跡。
竹影瀟瀟,微風送來絲縷幽香和淡淡美酒醉人的氣息,皇非駐足的那一刻,子嬈星眸微啟,隨著唇角優美的弧度,兩道清透的目光落於他的臉上。
白衣臨風,從容瀟洒,皇非悠然立於竹林之前,並不急著開口。
子嬈凝眸看他,忽而嫵媚一笑,素手執壺微微一傾,玉盞之中星光洄轉,清香四溢,「子時方至,公子果是守約之人。」
她的聲音柔媚清雅,帶著淡淡慵懶的意味,令人想起夜半花滿春庭,輕紅飄落時幽靜而婉轉的姿態。皇非緩步上前,「驚雲聖域,佳人有約,非又豈敢遲到?」
子嬈託了玉盞,朱唇微啟,「那這一盞酒,我便謝公子如約而至。」
皇非一笑,欣然將酒飲盡。那酒入喉甘洌,似一道清流直浸肺腑,悠遠明澈的酒意千迴百轉,漸作濃烈香醇,回味深長,他忍不住贊道:「好酒!」
子嬈再舉手斟酒,皓腕似雪,細流如注,淡淡冰藍顏色晶瑩沉浮,明澈剔透,隱有風之清涼,雪之澄潔。她悠然道:「驚雲山巔有泉自雲中而下,擷天地之靈氣,得日月之精華,雖瓊漿玉露不及其萬一。以此釀酒,名為『冽泉』,公子以為如何?」
「風為衣裳云為台,月下有酒天上來,美人如玉,美酒如泉,自是妙極。」皇非笑道,英氣逼人的俊面染了酒意,看向子嬈的眸底深處似有一抹迫人的光彩。
子嬈嫣然而笑,「這第二盞酒,是謝公子息川城中箭下留情,讓我將靳無餘帶走。」
皇非眉梢一動,把玩手中玉盞,淺啜了一口,「姑娘不妨替我轉告靳無餘,待他傷愈之後,非願再領教他的劍法。」
子嬈優雅垂首添酒,「此話我一定替公子帶到,想必靳無餘也正有此意。」
皇非將酒飲盡,看向她的目光半是含笑半是玩味,不知這第三盞酒卻又如何。便見她黛眉微挑,眼波明媚,「這一盞酒,是向公子賠罪的,今日毀了烈風騎戰旗,還望公子莫要怪罪。」
夜色下伊人風華出塵,輕顰淺笑自成風流,那眉間眼底,一宛轉、一曲折、一濃勾、一淡描無不是一番別樣的韻致,竟似美到了極處,幾乎叫人看去便移不開眼。皇非以手指輕輕扣動玉盞,漆黑的眸子映了夜色,笑意深長。來此之前他心中頗有興師問罪之意,不料風清月朗,紅顏在側,她親手執酒輕言笑語,句句坦蕩,聲聲柔婉,竟叫人始終無從發作。他不動聲色笑了一笑,朗目之間隱見鋒銳,「旗者軍中之魂,以一盞酒換我烈風騎的戰旗,姑娘這盞酒,是否太烈了些?」
子嬈淡淡抬眸,細密的睫毛底下輕光一閃,隱見幾分傲然,「我毀那戰旗倒也並無惡意,只是因它不該出現在王域。公子無故取了息川一面王旗,還一面烈風旗,也算公平。」
皇非劍眉一揚,銳利的眼光掃視而去。
子嬈亦保持著之前高傲的姿態,對視之間目光交擊,石上清酒冰色幽澈,一絲波瀾沉進深深光影底處,漸見寒涼。陣陣山風飛拂,一人髮絲輕揚,一人長衫飄蕩,四面竹海濤聲翻湧,綿密澎湃,更顯得深山空寂,不似人間。片刻之後,子嬈輕輕轉動玉盞,突然抿唇而笑,「人家誠心備酒賠罪,公子又何必動怒呢?」
皇非心底微微一動,那一笑間熠熠奪人的眸光,讓他直覺眼前這女子並不簡單。卻見她拂去石上幾片竹葉,盈盈舉杯,「這樣如何?我知道公子心中定有不少疑問,公子飲了這盞酒,便可隨意問我三個問題,我必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