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風雨江山(2)

第3章 風雨江山(2)

第3章風雨江山(2)

長電裂空,掃落岄息臉上所有顏色,他彷彿從來沒見過似的盯著東帝,「你瘋了,這絕不可能!不可能!」

子昊冷淡一笑,傲然視他,「兵符是嗎?沒有什麼不可能。你低估了離司,正如朕當初,也一樣不曾防備自己的『母后』。」他轉身舉步,「好好照看長襄侯。離司,帶朕去見見朕的『母后』。」

步入太后寢宮,外面急促的雨聲逐漸轉弱,淅淅瀝瀝,點點滴滴,隔著玉簾宮帷,似是這漫漫長夜恢復了應有的寧靜與安然。

大殿深處,一盞盞宮燈氤氳,一道道玉楹珠簾,鳳鳥鸞紋的宮磚之上灑落點點幽亮,搖曳著沉寂的光影。

滿室的龍涎沉香遮不住湯藥濃重的苦澀,鮫綃煙羅軟絲帳拖曳榻前,朦朦朧朧,隱約可以看見內中女子沉睡的容顏。

東帝獨自站在燈下,眼中冷漠如霜。王太后鳳妧,這個眾人公認凰族最美麗的女子,十七歲嫁於襄帝子竣為妻,次年晉封王后。為後期間,連續廢逐、殺戮天子姬妾夫人三十六人,獨擅後宮。

襄帝九年,王后以天子重病為由垂簾攬政,襄帝自此閑居昭陵宮,實與廢黜無異。

至十五年襄帝崩,公子昊繼位,是為東帝。

東帝自幼羸弱多病,向來深居宮中不問政事,登基七年間,天下的實際執掌者仍是太后鳳妧。

雍朝天下共有五族四國,稱為九域。

凰族、巫族、九夷、柔然臣於王族,其中凰族歷來與王族通婚,一族內曾有六后十七夫人,尊貴僅次於王族;巫族擅醫藥,通異術,自來奇人輩出,最是神秘莫測;九夷族中多女子,族人性柔美而多姿,歌舞冠絕天下;柔然地處北域,人人驍勇彪悍,豪放不羈,族中騎兵精銳,崇武善戰。

天下封邑,四國為大。南方楚國,含為王姓,封地三千里,城四十二座,都上郢;北地宣國,姬為王姓,封地兩千三百里,城二十七座,都支崤;西境穆國,夜為王姓,封地兩千七百里,城三十六座,都邯璋;東海后風國,召為王姓,封地一千八百里,城二十一座,都長瑄。

襄帝之時,王后因忌恨出身巫族的婠夫人為襄帝所愛,更誕下公主,下令滅其全族。巫族一脈被貶為叛奴,慘遭殺戮,幾乎絕跡於九域。襄帝駕崩之後,婠夫人亦被送入王陵活活殉葬。

東帝四年,九夷族女王入帝都朝貢,太后妒其美貌,在宮宴之上公然將其鴆殺,繼而專斷獨行,發兵征討九夷。

九夷族上下哀王之喪,誓死反抗,這場戰事歷時三年,至今未息。也正因如此,東帝才能借都城兵力空虛之機發動宮變,一舉將太后及長襄侯的勢力連根拔除。

急雨如瀑,鋪天蓋地。

岐山之巔的王陵已打開了沉重的石門,那耗盡天下民脂民膏,發萬夫之眾開山劈嶺歷經十餘年而成的地宮終將迎來它的主人。

七年忍辱負重,七年漫漫煎熬,終至今夜。

子昊抬手拂開帷帳,眼前這曾經艷絕天下的女人如今顏色凋零,再不復往日奪目之美。烏雲青絲半見蒼白,凌亂散落於枕畔,向來精心保養的肌膚此時呈現出一種枯槁的死灰色,歲月的痕迹在病痛之中盡顯無遺,已然悄悄布滿了眉梢眼角。

即便是權傾當世,即便是風華絕代,終不過一朝凋零,白骨成灰,無非早一日,晚一日。子昊自嘲般挑了挑唇角,隨手揮袖,數道真氣沿他的指尖透入太後身上幾處要穴,太后臉上立刻泛起一陣異樣的潮紅,微微呻吟,睜開了眼睛。

「母后。」

太后看清榻前站著的竟是東帝,心中一震,勉力撐起身子,「岄息!岄息何在?」

子昊淡聲道:「長襄侯並不在此,母后若有吩咐,告訴兒臣也一樣。」

太后斜斜撐在榻上,一雙美目雖已暗淡,但往日威勢仍在,「你好大的膽子!是誰准你進重華宮來的?」

子昊滿不在乎地一笑,「那便請母后恕罪吧。母后既這般離不開岄息,明日兒臣定將他送入王陵為您殉葬,讓他長久侍奉母后,以盡兒臣一片孝心。」

太后聞言,氣得渾身顫抖,「你將岄息怎樣了?你以為哀家來日無多,這天下便由得你做主了嗎?」

「母後放心,我還沒有殺他。」子昊目視著這個他叫了二十年母后的女人,聲音仍舊淡如流水,所過之處卻絲縷成冰,「他不過是母後身邊一個低賤的男寵,即便要他的命,也要等我恭送母後上路再說。」

「放肆!你眼裡還有我這個母后?」太后怒極,不知哪來的力氣,揚手便往他臉上揮去。

子昊眸心冷光一現,輕易便制住了她,冰涼的手指緊緊鉗著她的手腕,臉上透出冷玉般的寒意。他驟然發作,逼近太后的身前,一字一句道:「你當真是我的母后嗎?逼死父王,殺我生母,數年之間,我兄弟姐妹無不遭你毒手,你不敢殺子嬈,卻將她囚於琅軒宮整整七年!我從出生那天起,便每日都要服用你派人送來的葯毒,你以為這樣,就可以將我變成你的傀儡?你不要忘了,我身上流的是子姓王族的血!只要我還有一口氣在,雍朝,便屬於我王族!」

「你……你……」太后氣息紊亂,被這厲聲質問逼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子昊額前青筋隱現,指下狠辣的力道幾乎要將她整個人捏碎,眸底已泛出澹澹殺意。

「我怎麼了,你覺得這麼多年我早已任你擺布了是嗎?你太大意了,你能給我用藥,我也一樣有這個機會。不過你不必擔心,我會讓你風風光光入葬王陵,連同你那些下賤的男寵!」

太后急劇喘息,臉色慘白如死。她緊緊盯著眼前酷似襄帝的面容,多年前她第一次見到這孩子,也是這樣一雙墨玉般的眼眸,不哭亦不鬧,在那樣近的距離間靜靜注視著她,目光清澈得令人心悸。直覺告訴她不該留下這孩子,他卻在襁褓中對她綻開笑容,一剎那柔軟了冰冷的心。

長大后溫文爾雅的子昊,風華俊秀的東帝,在她面前從來都帶著清淡的微笑,像極了他的父王,就連那笑容背後疏離的冷漠、深藏的憎惡都如出一轍。她突然便仰身笑出聲來,雲帛長袖掩住唇角,笑得幾乎透不過氣,「你以為王族有多了不起?我憑什麼要任由你那高貴的父王風流瀟洒,處處留情?難道我還不夠美,還是我待他不夠好?還有你的母親,我的親妹妹,也要背著我勾引他!我豈會放過他們!」

燈火恍惚了容顏,眼前男子彷彿化作記憶中那人,如絲淺笑刺得人暈眩,二十年余恨翻上心頭!

「那巫族賤人的女兒,你以為我當真是不敢殺她?既然你這麼在乎,我便讓你看看!來人呢!來人!」

空曠的寢殿中不見有人回應,唯有潮濕濃重的雨意悄然瀰漫,斷續間夾雜著冰冷的雨聲。

子昊一聲冷笑,將一面銅鏡送到太後面前,不無嘲弄地道:「自以為天下最美的女人,卻有著蛇蠍般的心腸,可惜現在你連美貌也不再有。」

太后一生自負容貌,猛見鏡中憔悴不堪的倒影,渾身如罹雷殛。她驚恐地尖叫一聲,揮手便將銅鏡打翻,慌亂地整理早已失去光澤的頭髮,滿目焦灼。

子昊冷冷看著她,彎腰將銅鏡拾起,把弄在指間,「有沒有人告訴過你,你實在是這世上最令人生厭的女人。無怪父王始終對你敬而遠之,沒有哪個男人會喜歡你這種女人——就連那岄息,背著你也不知曾和多少女子廝混。哦,對了,你不知道吧?有人曾問他這世上最美的女人是誰,你猜他的回答是什麼?婠夫人——子嬈的母親,被你生生逼死的婠夫人——你永遠都不如她,不如已亡之人……」

狂風驟起,傾盆大雨中一道道驚雷滾過琉璃重瓦,震動天地,直擊心頭,太后啞聲切齒,神情已見狂亂,「你胡說!不可能!他敢背叛我!他敢!」她的聲音突然間斷在喉中,一隻手仍指著東帝,另一隻手痙攣地握在胸前,忽而身子劇顫,一口鮮血噴落滿襟。

子昊面無表情地看她向後倒下,那面銅鏡隨著他的轉身墜落在榻前凌亂絲錦之上,鏡中幽光,一抹紅羅似血。

鳳帷滑落,宮燈驟熄,夜雨如幕,一切重新陷入寂靜。

子昊頭也不回地向外走去,殿中只聽到自己輕微的腳步聲,從那片陰暗昏瞑的深宮,逐漸走向外面高闊的殿宇,莊嚴的宮門。

一人生,一人死,今夜之後的王宮將不復往昔之靡亂,然而放眼天下,卻是滿目瘡痍——賢臣放逐,良將折戟,苛政苦役,蒼生困頓,王室衰微,諸侯群起,九域動蕩,戰禍連綿……

殿外鋪天蓋地的雨絲反射出點點光亮,不時飄落在他的臉上,冰涼一片。他駐足於殿階盡頭,抬頭看向無邊無際的蒼穹,唯見夜深近墨,風雨飄搖。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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歸離(《醉玲瓏》前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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