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第八章
醒過來已經是午後,林池看著眼前陌生的陳設,她還茫然了一會,才在索瞳端來食物的時候清醒過來。
林池邊狼吞虎咽邊問:「這是哪裡?我們要呆多久啊?」
索瞳靜靜看著她吃東西,同時把剛買回來的衣物塞進林池懷裡道:「我們在無墨山莊邊上的小城,先呆到你師父回來,外面都是你的通緝令,衣服小姐你先換上。」
林池於忙碌之中單手抖開衣物,臉上的表情一下垮了:「這個真的要換嗎?」
索瞳斬釘截鐵:「要!」
……他對於小姐一個姑娘家愛穿男裝的行徑已經不滿很久了!
換好衣服,索瞳特地找了客棧老闆娘替林池修剪頭髮,雜亂無章的劉海被剪得平齊,軟軟垂在額前半遮住眼睛,鬢邊更是斜插了一根紫玉簪子,老闆娘還好心借了林池一點胭脂水粉。
對著鏡子的時候,林池已經完全認不出鏡中那個看起來很閨秀的女子到底是誰了。
索瞳很滿意,對比了一下通緝令上的畫像已經基本上看不出是一個人,於是拽著林池出門,美其名曰驗收成果。
林池雖然覺得這種驗收成果的行為實在很傻氣,但最後還是跟著出去了,唔,算起來……她好像也很多天沒有出門逛街了。
雖然嘴上說是逛街,但林池很快就覺得還不如呆在客棧里……
索瞳無奈,買了一些必需品,就帶著林池上了酒樓。
一桌子的菜讓林池瞬間眉開眼笑,索瞳很愁苦,難道真的要像養豬一樣養小姐么?
正苦惱間,酒樓里進來了一群人,原本喧嘩的酒樓頓時聲音小了許多。
林池抬頭看了一眼就差點噎住。
杜若!
她第一個反應就是趕緊逃跑!
身子還沒動,就被索瞳一下按住,低聲道:「小姐,如果他們都認不出來你,那我們以後就不用再躲了。」
林池:「……」
我才不要!穿成這樣被發現了連逃跑都很困難啊!
好在那群官差也沒什麼找人的心思,各個垂頭桑心,衣著凌亂,活像剛剛被人調戲回來。
他們尋了一處角落入座,不斷竊竊私語的抱怨著。
林池用眼睛餘光偷瞄,發現杜若的衣著竟然是這群人中最狼狽的,不止發冠被人扯掉導致烏黑長發披散,長衫上竟然還多了好些嫣紅的唇印,好在杜若本人雙眸清澈,氣質高潔才沒讓人覺得如何形容悲慘。
……不過,杜若為什麼會這麼狼狽啊?
其餘的官差叫了好些菜,杜若卻好似沒什麼胃口,只叫了一壺酒,慢慢自斟自飲。
別人給他夾菜,他也只是笑笑拒絕。
看了太多次,林池大概知道,這是杜若心情不好的表現。
那一次好像就是這樣,杜若在刑部值班,處理完公文便一人一壺酒神色淡然的坐在院中慢慢的喝,喝得醉了就靠在石桌上小憩,任由清風皓月吹拂,結果沒到半夜便咳著醒來,站起身迷迷糊糊了半晌又倒了回去。
林池見他竟然就那麼倒在院中不省人事,大著膽子走到他近前,方發現許是冷風吹多了杜若竟然病了。
不止臉色通紅,連意識也模糊不清。
半拖半抱林池把杜若弄回屋中榻上,倒了熱水一點點餵給杜若,又尋了好幾塊毯子把杜若裹緊,才蹲在一邊雙手托著下巴仔細打量杜若。
心上人意識不清倒在她面前,她居然一點邪念也沒有,就這麼捧著下巴一直盯著杜若如玉的容顏,怎麼也看不膩。
後來模模糊糊睡著,醒來卻發現自己竟然躺在那張杜若睡過的榻上。
杜若見她醒了,緩步走來,身上有好聞的淡淡皂角香,語氣依然溫文:「昨晚多謝姑娘照顧,只是不知姑娘是誰……為何會出現在這裡?」
那卻是林池這麼久以來第一次跟心上人面對面說話,她甚至都沒留意到杜若語氣里的戒備,騰一聲爬起來,丟下一句「我叫田螺」就狂奔消失。
林池放下筷子,有些難過。
如今她是越獄犯人,杜若是朝廷命官,就更不可能了。
放下筷子,她覺得自己再這麼看下去,遲早要被杜若發現,對索瞳道了聲要去恭房,就兀自到酒樓院后透氣。
後院堆積了不少雜物,有些雜亂,林池尋了處乾淨的地方坐著,準備等杜若一行人走了再出來。
可惜,還未等她坐了半刻,就見杜若竟然也從酒樓里走了出來!
******************************************************************************
杜若並不喜歡喝酒,只是心頭實在說不出的鬱結。
可只喝了一口酒更加鬱結,胸口的傷更悶痛的難以言說。
是的,他在擔心,擔心一個犯人。
這一次離開明都並不是為了捉拿犯人,只是順便,而犯人……他只要說是被無墨山莊扣住,就不用再追查下去。
可一閉上眼睛,就會忍不住想起那一晚,少女美麗的臉龐和唇上柔軟的觸感。
不忍心看見她死。
……不忍心。
繞到酒樓的後院,遠遠看見一個女子垂首安靜的坐在那裡,烏髮被一隻紫玉簪子綰住,顯得溫柔又美好。
杜若看了一眼,驀然想起林池,隨即搖頭苦笑……她怎麼可能在這裡,而且只光看一身裙裝就知道不可能了。他按住額頭想,我這是怎麼了,怎麼看見一個女子便會想起她。
走到井邊,按下井閥,涓涓細流自竹管一頭流淌下。
杜若接了一捧水,涼水一遍遍潑在臉上,沁涼的觸感讓神經逐漸放鬆。
清醒一點,杜若。
抹去臉上的水珠,他站直身,驀然發現那個女子竟維持著那個姿勢還坐在那裡。
天氣不算暖,她一個姑娘家干坐在這裡,不會有什麼事情罷……
杜若走過去,輕聲問:「姑娘,是否和家人失散了?」
女子搖頭。
杜若:「那是……在等人?」
女子繼續搖頭。
杜若見她更想起林池,不免心軟,柔聲道:「還是姑娘遇到什麼麻煩了,需要在下幫忙么?」
女子似乎再也受不了他的盤問,提著裙子以非常眼熟和笨拙的方式往外跑去……
這次杜若的反應異常的快,他一把攥住女子的手腕。
「站住,林池。」肯定的語氣。
林池驀然用手肘撞過去,卻一下想起杜若的胸口似乎才受過傷,手勁一泄,那邊杜若卻一用力把她整個人拽了過來,長發在空中舞出了漂亮的弧度,也顯露出了林池的臉龐。
杜若只聽見自己的心臟瞬間漏跳了一拍。
……他從未見過林池女裝的模樣,也從未真正見過林池的臉。
林池垂眸思忖了一下,突然湊近杜若的臉,想故技重施。
杜若一下攥住她的肩頭,不讓她湊近過來,同時忍不住問:「你是怎麼從無墨山莊……」
林池沮喪:「又逃啊。」一想起這個她就更加沮喪,嘟囔:「早知道就留在那裡了,你想抓我就抓吧,反正一有機會我還是會逃的。」
犯人居然敢在官差面前大言不慚的說一有機會就會逃跑。
可此時杜若卻只想笑,轉念想起一件事:「你怎麼會……穿成這樣?」結合陌輕塵那天的態度,他略皺眉,「陌輕塵他對你……」
林池介面道:「他對我很好啊,呃……除了晚上老愛摟著我睡覺。」
杜若:「……」
林池不解的看著杜若突然黑下來的臉,猛地被他拽得腳下一個踉蹌。
「喂喂,你輕一點啊,我手好痛……」
杜若也不知道為什麼自己這麼生氣,只道:「你到底知不知道你自己是女子啊?女子未出嫁之前怎麼可以和別的男子同塌而眠!」
林池低聲,不滿道:「我跟你不也睡過。」
杜若移開視線,臉微紅:「那時候我沒有意識,不算。」
林池更加不滿:「為什麼不算啊!明明睡過你不打算承認了么!」
後來杜若病了,她也照顧過他幾次,有一次天氣太冷,她凍得實在難受,就想著先在杜若的身邊暖暖再出來,誰料實在太舒服一睡就睡過頭了,醒來的時候四目相對,杜若之後好幾天臉色都極其古怪……
但就算不喜歡她,可明明是發生過的事情,他怎麼可以不承認啊!
兩人已經快走到街上,爭執聲引來了好些人的注意,眾人紛紛對杜若投以「哎呦,長得一表人才沒想到是個負心漢」、「敢做不敢認,真無恥啊真無恥啊」之類的目光。
杜若無力,打算先拽著林池回酒樓再說。
還沒動手,突然有人高叫「找到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伴隨著滾滾煙塵傳來。
幾乎是眨眼間,兩人就被一眾馬匹圍在中間。
其墨翻身下馬,語態雖仍是溫文,卻已經有些急促:「林小姐,請跟在下回去。」
杜若擋在她身前:「抱歉,她是本官的犯人,我不會讓你帶走她的。」
其墨的眸色一冷:「哪裡來的犯人,這分明是我家公子的夫人,若杜大人執意要同草民搶人,那便不要怪在下了。」
凌書也已經到了,乾脆連馬也沒下,徑直走向林池:「其墨,跟他廢話什麼,要本大爺說,搶人就該直接搶!」轉頭看向杜若,嬉皮笑臉道,「手下敗將,在青樓呆的可舒服?要不要本大爺再送你去一次?」
此時,酒樓里的人聽見動靜也都出來了。
眾官差見杜若又對上無墨山莊的人,只覺滿臉苦逼……
我們才剛逃出青樓啊,你說,杜大人,你怎麼就這麼執著呢!
說話間,凌書一柄長刀已經劈向杜若。
可惜刀並沒能劈下去,反而被人死死攥住,林池單手握住刀身,血液順著白皙的手腕流淌,顯然是割破了手掌。林池咬著下唇,一臉倔強,分毫不讓。
看見林池如此,凌書嚇得手一抖,刀就這麼掉在了地上。
可如此一來,卻倒當真沒人敢對杜若動手了,但他們也不敢放杜若林池離開。
雙方只好僵持在那。
直到片刻后,一道清雅低沉的聲音響起。
「為什麼要走?」
銀色的身影若流矢般一閃而來,誰也沒有看清,眨眼間陌輕塵已經站在了林池的面前。
只一個剪影就足夠眾人看呆,原本喧囂的街頭竟然因為一個人的到來而變得一片寂靜。
陌輕塵垂著眸,又重複了一遍剛才的問題,語調平淡,臉上也並沒有什麼多餘的表情,卻莫名讓人覺得黯然。
林池剛才抵擋凌書的那股氣勢一下子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