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第十五章==
一大早,盧老漢就帶著三個兒子往田裡去了。
給田裡除除草,澆澆肥,一通忙下來,天剛大亮,正好趕著回家吃早飯。
盧老漢是個勤勞本分的莊稼漢子。
他最得意的事莫過於憑著自己的辛勞給家裡攢下一份家業,又生了三個能幹的兒子。一大家子人擰成一股勁兒,如今田有了,房子有了,牛也有了。子孫四代同堂,一家子和和樂樂,日子會過得越來越好。
雖比不上村裡的那些富戶,但是比上不足比下有餘,盧老漢十分知足。
「今年年成好,想必到時候收的糧食不少。」
盧老漢笑著和大兒子二兒子說著,眼角餘光瞟到走在最後面,有些無精打採的老三盧明山身上,不禁皺起了眉。
「老三,你看你那副樣子,這一點活兒就累著你了?想當年你爹……」
盧明山打著哈欠,不耐地打斷盧老漢的『講古』:「爹,我白日里挑著貨出去賣,有空了還要幫家裡下地幹活兒,一個人當兩個使,天天累得要死,這會兒困得不行,你能不能不念叨?」
一聽到這話,盧老漢就怒了,斥道:「什麼幫家裡幹活兒,這家不是你的家,你那一家子人沒在家裡吃飯?再說這種不著五六的話,小心我打斷你的腿!」
三房想分家不是一天兩天的了。
盧明山是個貨郎,平日里挑著貨挑子走街串巷、十里八鄉到處賣貨。鄉下人去趟鎮里不容易,盧明山長得好,嘴巴甜,許多鄉下婦人都喜歡在他的貨挑子上買些頭花、脂粉、針線之類的小東西。
賺的銀錢不多,但夠使。
盧明山打小就不喜歡下地幹活兒,所以才給自己找了這麼個營生,可家裡沒有分家,盧老漢又是個固執的,總是逼著他下地幹活,所以盧明山早就想分家了。
分家了好啊,分家了就沒人管自己幹活了,分家了自己賺的錢也就不用交到家裡了。他是老小,又不用給爹娘養老,以後想幹什麼就幹什麼。
只可惜盧老漢不同意,關於分家之事以前不是沒有人提過,盧老漢當時說得十分決絕:「除非哪天等我和你娘死了,要不然誰都不要動這個念頭。」
這句話徹底打消了其他人暗地裡的一些小心思,連盧明山也不敢再提。
可他不提,不代表他沒有這個心思,盧家上上下下都知道他還沒打消這個念頭。也因此盧明山不過是隨意一句話,就觸動了盧老漢敏感的神經。
盧明山踢踢腳下鞋子上的泥,垂著頭不耐道:「行了爹,不過是一句話,你又想到哪兒去了?」
「你當我不知道你小子的主意?你是你爹我生的,你的什麼心思我再清楚不過。你說你賣貨辛苦,你二哥日里做豆腐賣,天不亮就要起來磨豆子,也沒見他拉下田裡的活兒。還有你大哥,往常農閑了,哪次不是到鎮上打零工掙錢。你小子又想清閑,又想過好日子,這世上哪有這麼好的事兒!」
盧老漢對盧明山恨鐵不成鋼。
三個兒子中,老大老二都是腳踏實地的人,唯獨這老三是個好吃懶做的,尤其老三媳婦也不是個省心的人。如今是他活著,還能在一旁幫忙看著,哪天他死了,老三兩口子估計連飯都吃不上。
盧老漢就是太明白了,才會壓著不讓分家。不分家幾個兒子互相幫襯著,總能將日子過下去。
「你總怨我不讓你分家,也不想想你和你媳婦那懶惰的性子,分家了你們連飯都吃不上……」
看著兒子滿臉的不耐的神情,盧老漢苦口婆心,越說越傷心。
見此,盧明海忙踢了盧明山一腳,對他使了個眼色。盧明川也是目露不滿的瞪視了他一眼。
盧明山撇撇嘴,沒有說話,到底將臉上不以為然的神情收了回來。
盧老漢又不是瞎子,自是看到了這一幕,氣怒之下指著盧明山的鼻子,罵道:「我告訴你,趁早給我打消這個心思。想分家,可以,除非我死!」
說完,人便扭頭走了。
盧明山在背後不滿的小聲咕噥:「什麼擔心我吃不上飯,我都當爹的人了,難道自己的日子還不會過?!說白了,不過是想拖著一家子給那賠錢貨賺葯錢……」
盧老漢沒有走遠,自是聽到了這話,微微有些佝僂的背一僵,轉過臉來不敢置信的看著兒子,蒼老的眼中滿是傷心。
盧明海著急地一巴掌拍在盧明山的肩膀上:「老三,你說什麼呢!」
「爹,你別聽老三的,他素來是個口沒遮攔的,說話不過心。」盧明川趕忙解釋道。
盧明山僵著臉喊:「大哥二哥,難道我說錯了……」
盧老漢抖著手,指著他:「好哇,原來你是這麼想的,那可是你親妹妹!」
話音落下,盧老漢已是老淚橫流。
見此,盧明川和盧明海都有些急了。
「老三,快向爹道歉!」
盧明海一腳踢了過來,「說你呢,胡咧咧啥,不會說話就把嘴閉上!」
到底盧明山也不是什麼大奸大惡之人,見惹怒了兩個兄長,又弄得爹如此傷心難過,心中不免也有些愧疚。
「爹,我錯了,我心裡不是這麼想的。就是、就是早上沒睡好,又被你叫起來幹活兒……」盧明山說得磕磕巴巴。
盧老漢抹了一把老淚,扭過臉,步履蹣跚的往前走去。
「你長大了,爹管不住你……」
盧明川忙追了過去。
盧明海則留在原地,瞪著盧明山:「下次說話警醒些,都當爹的人了,什麼話能說,什麼話不能說,難道你不知道?」
「二哥……」
盧明山神色吶吶的,比起憨厚老實的大哥,他更怕的是二哥。他小時候每次闖禍了,二哥就會捏著拳頭揍他,揍得他渾身都疼。
「好了,回家去吧,回家后好好跟爹道個歉。都是一家人,爹不會怪你的。」盧明海嘆著氣道。
盧明山拎著糞桶,神色蔫蔫地跟在他後面。
*
隨著天色大亮,盧家的人都絡繹不絕起來了。
上房裡,其實崔氏早就起來了,只是她擔憂這幾日精神有些不好的小女兒,起來將老頭子送走後,連臉都沒洗便往女兒房裡去了。
崔氏望了一眼外面的天色,估摸這會兒早飯應該做好了,正想把女兒叫醒,就聽見院中傳來了一陣斥罵聲。
「……你們兩個就是老天送過來的討債鬼,讓你們看著六郎看著六郎,怎麼就讓他拉在了炕上,你說我要你們有什麼用……」
西廂,喬氏正坐在屋裡破口大罵。
屋外,盧嬌杏姐妹倆瑟瑟縮縮的站在那裡,模樣極為可憐。
「姐……」
盧嬌娥拉了拉盧嬌杏的衣裳,神情懼怕。
盧嬌杏狀似安撫的拍拍她的手:「沒事兒,奶和兩個伯母都在家呢,她不會拿咱們怎麼樣。」
其實這事也是盧嬌杏連累了妹妹。
喬氏是個懶的,她稀罕六郎,但夜裡卻嫌六郎哭鬧的煩,從不帶他睡,總是將兒子丟給盧嬌杏姐妹二人。而六郎今年已經五歲了,卻還有個喜歡尿床的毛病,每次睡得迷糊了,總會將尿拉在炕上。
本來每天是盧嬌杏早上負責叫醒六郎,讓他拉了尿后,再將他哄睡。哪知她昨晚睡得遲,早上就睡過了頭,等醒來的時候,六郎又尿在炕上了。
她自是想『毀屍滅跡』,本來三房的衣裳被褥從來都是她和妹妹洗的,她娘從來不沾手。可惜屋裡的被褥床單都是放在喬氏和盧明山屋裡的,沒有東西換,她的打算自然落空。
等喬氏起來後過來抱兒子,自然發現六郎又將尿拉在炕上。寶貝兒子她是捨不得罵的,於是盧嬌杏姐妹便遭了殃。
上房離西廂近,崔氏坐在屋裡聽得腦仁生疼。
見剛醒過來的女兒,面色蒼白的蹙著眉,她站起身道:「你起來洗洗臉,早飯你二嫂已經做好了,待會兒娘給你端來。我去看看你三嫂去,每天不是打雞就是罵狗,也不嫌鬧騰……」
崔氏出了盧桂麗的屋子,掀開堂屋的門帘子,站在屋檐下,就大聲斥道:「喬氏你每天不鬧騰一番,難受是吧?你罵杏兒和娥兒,怎麼不看看自己!自己懶得抽筋,將兒子扔給兩個孩子,你看哪個當娘的是你這樣的……」
喬氏一手抱著六郎,一手掀了門帘子走出來。
她頭髮和衣裳有些凌亂,一看就知道是早上起來還沒來得及收拾。
她神情微微有些委屈,嘴裡卻是不甘示弱回道:「娘,兒媳有你說得那麼差嗎?我白日里要帶六郎,累得不得了,晚上才將六郎放在她們屋的。哪曾想這兩個小蹄子只顧自己睡,不管六郎,讓他泡在尿窩裡,娘你看,六郎屁股都泡紅了。」
她一面說著,一面將六郎穿著開襠褲的屁股露了出來。這六郎如今已經五歲了,還穿著開襠褲,也是這喬氏給慣得。
崔氏將厭惡藏在眼底,皺著眉頭,連連擺手:「行了行了,還不趕緊給六郎換衣裳去,省得孩子凍病了,你又要埋怨別人!」
喬氏嘟著嘴,一臉委屈,扭過臉面向盧嬌杏姐妹二人的時候,卻是滿臉厲色:「還不趕緊給你弟弟換衣裳去!」
盧嬌杏姐妹二人也不敢多言,趕忙從喬氏手裡接過六郎抱進屋。
灶房裡,剛做好早飯的梅氏母女二人,將整個事情過程都收在眼底。
梅氏嘆了一口氣,道:「杏兒和娥兒也是可憐,竟有個這樣的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