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導演
第15章導演
狐狸沒有回應我,如果不是手臂上能感覺到那一點點細微的呼吸,他就好像具屍體一般,連身體都是冷的。
這叫我不知所措。
如果之前還存著一絲僥倖,期望著遠在我家的狐狸能感覺到我這裡出了問題,而跑來找我,憑著他妖怪的直覺。而現在他就在我懷裡,卻是更需要去救的一個人。
我不知道他是什麼時候找到這裡來的,也想象不出之前他到底遇到了什麼,發生了什麼,以致把自己弄成這樣。單純的地震不可能傷害到一隻有著五百年道行的狐妖,因此,狐狸必然是碰到了某種強大到讓他也難以應付的東西。而如果真的存在著那麼一種可怕的東西,它很可能並沒有因為地震而離開,甚至,之前那場突兀的地震,說不定也是這東西弄出來的,而它或許就在這黑暗空間的某個地方窺視著我們,我們的一舉一動皆在它的眼底,而對於它我們卻一無所知。於是這就意味著,即使沈東他們已經幸運地找到出口,我們必然也沒有一個人能因此就活著離開。這會兒得以不死,說句悲觀的話,這極大的可能是那東西還不打算一口氣把我們盡數弄死而已,不管它出於什麼目的。
「剛才我好像看到梅蘭的嘴裡含著什麼東西,是那塊翡翠么?」黑暗裡忽然聽見陳金華問了一句。
「是的。」見沒人吭聲,我答道。
「你們塞的?」
「不是。」
「不是你們?難不成還是她自己……」[]狐說魃道24
「……不知道。」這實在是個讓人費解的事情。說起來,古代王侯將相家死了人,他們堅信埋葬時倘若在嘴裡放一顆珠寶,屍體能永葆生前的容顏。可梅蘭在從上面掉下來的那瞬間會很冷靜地確定自己會死,並且將那珠子塞進嘴裡去嗎?而如果不是她自己塞的,那又會是誰,並且,為了什麼……
也許狐狸知道,如果當時他是清醒著的話。他的眼睛可以在黑暗裡看清任何東西。
可是他始終一動不動,無論我怎樣試圖讓他從昏『迷』中清醒過來。
「我很奇怪那東西為什麼不幹脆一下子殺光我們,而是這麼一批一批的來。」這時黑暗裡又響起陳金華的話音:「它完全有能力在第一天的時候就把我們全部殺光,你們看看那次在廳里的u'hā……」
「也許有忌諱。」介面的是周林。「興許我們中有什麼讓它忌諱的東西,所以一次沒辦法殺光我們,它只好找機會分批進行。」
「忌諱會是什麼。」林絹問。
周林沉默。
這沉默不知為什麼忽然令林絹異樣地糾結起來。因為再次開口,她帶著種微慍的語氣問了個完全同我們目前困境無關的問題:「你是不是在生氣,周林。」
「為什麼這麼說。」好半天,周林才回應。
「因為每次你生我氣的時候,你就會不跟我說話。」
這話乍一聽有些好笑,尤其是一個成年女人,在這樣一種環境里突然很認真地說出來的時候。
像個鬧心的孩子。
當然,這會兒並沒人笑得出來,只是覺得氣氛變得有點糟糕而已,我不知道林絹她自己有沒有感覺出來。
「我為什麼要生你的氣?」頓了頓,周林問她。
「因為,」脫口而出,卻並沒有後續,林絹似乎在這瞬間遲疑了一下,然後再道:「其實很多時候我並不清楚你為什麼要生我的氣。」[]狐說魃道24
「也許是你想多了。」
「也許吧。也許從我們見面到現在,我覺得你總是能迴避和我說話,就盡量迴避,那其實是我想多了。呵,我在一個瞎子身上浪費了太多的想象力。」
「所以還是不去想的好。」
「我和你說話並不是為了要聽你說這些!」聲音忽地揚高。而周林的話音依舊如之前分析狀況時那樣平靜:「那你要聽什麼?」
「我……」
一向快人快語的林絹,忽地再次遲疑,彷彿怕一不小心,自己會說錯了什麼似的。我從沒見她這種樣子過,尤其是在一個男人面前。「你為什麼要回國。」片刻后她道。聲音沒了之前的意氣。
「為了我哥哥。」
「為你哥哥?」聽見這個回答,林絹明顯地冷笑了一聲,「你能為他做什麼?你什麼也不能為他做。」
「也許吧。」
「所以,你就為了這麼一個根本稱不上是理由的理由,回來了?而我之前託人帶了多少口信讓你回來,你有理睬過?」
「其實我早就想說,你總是那樣麻煩人家,不太好……」
「周林!」這話終於讓林絹情緒失控:「除了你以外沒人會覺得我很麻煩!周林!!」幾乎是吼出來的一句話,頭頂因此傳來陣悉瑣聲響,我感覺到一些碎石粒因為聲音的震動而從上面掉了下來。
「絹……」不得不出聲提醒她注意眼下的狀況,同時我也在奇怪著,為什麼周林對林絹要說這樣的話?
有些話他完全可以說得更婉轉些,直白如林絹,或許就完全感覺不出他所想要表達的本意了,那樣,至少她也就不會這樣生氣。可是這男人卻一直在用更直白的方式試圖讓林絹明白,明白那些他想表達的東西,那些對於林絹來說很在意、於他來說卻無所謂的情緒。
而就在林絹因此而重新沉默下來的時候,周林再度開口,彷彿存心考驗林絹的忍耐力一般:「所以,你應該走出去了,走出我和我哥哥以前給過你的那道圈子,回到那些永遠不會覺得你麻煩,也永遠不會給你帶來任何麻煩的人當中去。」
「呵……」這話讓林絹再次一聲冷笑:「你不覺得你在管閑事么,周林。愛和誰在一起,那似乎是我自己的喜好問題。」
「也對。我只是提個建議,至於最後會怎麼做,還是在你。」
「說得真好。」
「過獎。」
「那麼如果能活著出去,我們結婚吧。」
真突然的一句話,原以為她會說出些更負氣的東西,沒想到會是這。以致連周林也不由得微微遲疑了一陣,有那麼片刻,他什麼聲音都沒發出來。
「那道圈子包括我和我哥哥兩個。」然後他道。一如既往的平靜,並且誠懇。
這終於『逼』到了林絹所能忍受的極限。
因此她變得更加直接,非常直接地冷冷道:
「周林,你是不是從來都沒愛過我。」
「走出去。」沒有回答,周林只是簡單重複了遍他前面說過的話。
「如果沒有愛過,請你直接告訴我。」
「走出去。」
「直接說沒愛過我,我們之間就結了。」
「是的我從來沒有愛過你。」
「你!」
突然加快的對話節奏,在黑暗裡結束得同樣的快。
而那之後,兩人好一陣沒再發出任何聲音。甚至連呼吸聲都變的難以辨認起來,像是兩人存心要隱匿於黑暗中一般,這讓人倍覺難受。
眼下的處境已經讓人非常難以承受了……不單我們的處境,還有狐狸的狀況。
偏這兩人在這樣的時候說出這些話來,讓原本就悶熱的空氣變得更加讓人喘不過氣。
突然覺得那個雙目失明的男人有點可恨起來。
他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些什麼,在這種時候表現出的異於常人的冷靜和誠懇,他覺得很合適么?這種感情上的事情,非要在這種時候還針鋒相對爭個明白么?難道連偽裝的體貼和愛都吝於給彼方?況且那有效期,不過只是現在短短共處的那麼一點時間。
過後,也許就此葬身在這裡了,黑暗裡,兩人彼此再看不見……
就是這麼一個令人絕望的地方,非要,為了一個說法,一個好看的姿態,於是讓人更加絕望么。
他到底在想什麼,在乎什麼。
「絹,」於是我叫林絹,想把她叫到我身邊來,離那男人遠一點。
但是林絹沒有應我。
我以為她是在氣頭上,沒有聽見我的聲音。所以略微把聲音抬高了一點,我再叫:「絹!」
很奇怪,她依舊沒有應我。
「絹??」我再提高了點聲音:「絹你在做什麼??」
聲音在黑暗裡撞擊出一道道迴音,很響的了,可是林絹仍然沒有回答我。
這叫我突然間有些慌了起來:
「絹,你說話啊,你在幹什麼??你說話啊!」
還是沒人回答我。
「陳導!」我一下子站了起來,大聲叫:「陳導!!」
但陳金華也沒有回答我。從林絹和周林開始交談,他就沒再發出過聲音,原本以為他是在聽他倆的談話,可現在顯然並非如此。
「周林!!林絹!!陳導!!!」
我一個個把他們的名字叫出來,這幾個就在剛才還在我身邊說著話的人。
現下卻沒有一個出聲回答我。
而在迴音過後,空氣迅速沉澱出一片寂靜。很濃很濃的寂靜。寂靜里,除了我和狐狸的呼吸,什麼聲音也沒有,彷彿這黑暗的世界里只剩下了我們兩個。
而他們三個人到底出什麼事了……我不敢想,一點也不敢想。只用力抱著懷裡的狐狸,他一半身體在地上,一半在我懷裡,除了呼吸什麼動靜都沒有,卻是這寂靜里唯一能讓我感覺到真實存在的。「狐狸……」我覺得自己快要哭出來了,雖然這種時候哭,是最無用的。
可是除了哭我真的不知道自己還能做什麼。
突然之間的孤立;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四周除了呼吸聲我什麼也感覺不到……可怕……不同於見到那麼多人被殺害的場面,不同於被困在宅子里無法走出去……就好像睡醒后一睜開眼,發現自己正漂在連一絲海岸線都望不到得海面上,這是種陰冷得突然讓人從頭到腳都在發抖的可怕。
以至一時我都沒感覺到自己手指間所觸碰到得變化,那種『毛』發褪盡,變成了光滑的人的肌膚的變化。就連耳朵邊原本微弱的呼吸聲逐漸清晰起來,我都沒有留意到。我只是用力抓著狐狸的身體,一遍又一遍重複著:「狐狸你醒醒……狐狸……狐狸……」
直到一隻手用力『揉』了下我的頭髮,並且在我頭上拍了一下,我才驚跳著住了嘴。
「把外套給我,」開口的時候,狐狸已經完全恢復了人的模樣,而用剛才抱著的方式,我已經抱不住他。他從我懷裡直起了身體,那雙碧綠的眼睛在望向我的時候,一閃一閃燒著磷火似的光。
第一次覺得這光並不可怕。
它們真漂亮……漂亮的讓我眼淚忍不住直跌了下來:「狐狸!」我大叫:「狐狸!!」
那雙眼因此月牙似的彎了起來,我聽見狐狸低低的笑聲:「哦呀,還能叫得再激動點不?小樣兒可憐得……讓人怪有成就感的。」
「……你是豬。
「你見到豬能這麼激動?豬說,不容易啊……」
「……」
「話說,我身材好不?」
「……」
「猥瑣死了你怎麼辦,好了,別哭了。」
「不行,我不哭不行。」感覺到狐狸的手指在我爬滿眼淚的臉上劃過,我邊哭邊笑。
「為什麼?」他問。手指再次劃過我的臉,忽然一頓。
隨即那兩道月牙般的笑從目光里淡了出去,眨了下眼,他看著我:「你……手裡拿的是什麼。」
我用力吸了口氣,很驚訝自己的聲音在這種時候聽起來依舊這麼高興:「雖然很像,但你不是狐狸,你是誰,」捏著剛才從地上『摸』到的碎玻璃,我在他低頭和我說話的那瞬把它架在了狐狸的脖子上,一邊控制不住自己眼淚繼續往下掉。「你到底是誰!」
「木頭……光著腦袋」
「……搖啊什麼……不見」
「……拍一下娃娃出來」
「最慢的一個……這兒……」
「木頭……的娃娃光著腦袋……」
「搖啊搖啊……看不見」
「你拍一下……啊……拍一下……啊……」
邊上忽然有人在輕輕地唱歌,那首我好幾次在宅子里聽到的兒歌。
只是這會兒唱歌的人不是那些從未『露』過臉的小孩,而是個女人。也許是因為嘴裡含著東西,所以總也唱不清楚,可她還在一遍一遍唱著,就在離我和「狐狸」不遠的地方。
那聲音本該是在地上的,因為唱歌的人一直都躺在地上。
可是這會兒她分明站著,站在她原先躺著的地方,一邊含糊不清地唱著歌。
我哭不出來了。
那個唱歌的人是梅蘭。
「沓……」突然悉瑣一陣響,那方向有腳步聲朝我慢慢走了過來,伴著含糊不清的歌聲。「啊……你拍一下……啊……」
聲音聽起來不過幾步遠的距離,含糊而尖銳的歌聲,聽起來就像只漏了風的哨子。
這詭異的聲音讓我呼吸不由自主變得有點急促。
晃神間看到「狐狸」那雙碧綠的眼再度彎了起來,他朝我微笑著,那副和狐狸簡直一模一樣的笑:「怎麼了,小白?」
「啊……我……難受……難受……啊……」聲音再度靠近,幾乎就在我耳邊。
可我什麼也看不見……
「木頭的娃娃……啊……難受……啊……啊!!!」突然聲音陡地拔高朝我耳朵里猛刺了進來!驚得我一甩手把那塊碎玻璃朝那方向用力扎了過去。
悶悶扎在樣厚實的東的西上,那尖銳的歌聲於是倏地停止了。
空氣里再次靜得只剩下呼吸聲,我一個人粗重的呼吸聲。
「狐狸」的呼吸聲不見了,連同他亮在黑暗裡的那雙眼睛。
而這一次,我是真正的被孤立了起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