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廢井
第3章廢井
小小一口廢井,口子不大,縱向很深。聽說原本是『露』天的,後來因為斷了水,所以棄之不用,慢慢的就被套在了院子的后蓋起來的倉庫房裡。
張小潔就躺在這口井裡,瘦削的身子蜷著,貓似的,這讓她本就不高的個子看上去小得可憐。如果不是井上那盞燈搖搖晃晃照著,幾乎沒人可以感覺到她的存在,那盞燈清晰照出了她大半個身體,也把她頭上那頂被髮蠟抹得服服帖帖的假髮照得油光鋥亮。
幾朵拳頭大的花順著髮髻垂到耳側,再沿著那截細長的脖子垂下几絲細長的流蘇,很精緻的假髮,身上卻仍舊穿著兩天沒換過的恤衫和牛仔褲,這讓她看起來有點可笑。可是沒人笑得出來。梅蘭坐在地上吐了,邊上幾個男人也都臉『色』發青,我想離井口遠一點,可是腳卻不聽使喚。有點症似的帶著我慢慢靠近那口井,讓那張沉默在井底蒼白『色』的臉在我眼裡變得越來越清晰。
蒼白的臉,蒼白而細長的脖子……
這輩子我從沒見過這麼長的人的脖子……
就像是被硬生生連根拔起,再重新按回到她的肩膀上,那麼長,以至連頸椎都不夠支持它的長度,所以放任她的頭失去重心歪在一邊,再以一種奇特的姿勢歪斜著,朝上仰望著我們這幾張膽戰心驚窺望著她的臉。
忽然發覺她微張著的嘴裡好象還銜著樣什麼東西。
「啊!啊啊啊啊!!!」
身邊猛然一聲尖叫驚得我一個激靈。[]
條件反『射』地朝後一退,我看到了邊上那個攝影助理一張鐵青『色』的臉。他抓著井圈的手指抖得跟篩子似的,一邊叫,一邊用力揮著手裡的手機,直到手機從他手裡滑落啪的聲掉進了井裡,他一下子住了口,隨即連滾帶爬跑了出去。
手機落在井裡一剎那亮了下,將井裡那張臉迅速染上層青藍『色』的光,也瞬間照亮了張小潔嘴裡含著的那個東西。
那東西是被她從嘴裡抵出來的半截舌頭。
我終於忍不住一口把胃裡翻攪著的那團東西給嘔了出來,沒來得及閃開,所以全噴在了井裡。隨即被人一把從井邊拖開:「誰!誰讓她進來了!!」
我認出了陳金華粗獷的嗓門。他就像只怒不可遏的獅子,連拖帶拽把我推到了倉庫門外,一邊沖著我怒吼:「湊什麼熱鬧!!有什麼好看的!!!jig'há馬上要來了你搞個屁事啊!!」
「斃了你!老子斃了你!!!」
比陳金華更大聲的,是突如其來一個老頭沙礫似粗糙的嗓音。
聽見那聲音明顯可以感覺到陳金華的眼角跳了下,迅速轉過身想去關門,他身後那道瘦小的身影已經風似地卷進了倉庫。
「站住!你給我站住!」陳金華趕緊跟了進去,一邊沖著裡頭吼:「都愣著幹嗎,快把他給我擋住!!」
可已經來不及了。
就在眾人還沒緩過神來的時候,那直闖進門的老頭已經奔到井邊,探頭朝里張望著,一邊拍著井圈咧嘴大笑:「娃娃!娃娃!本新啊!我要娃娃!我要那隻娃娃!」
「老爺子……老爺子!」院門外本新伯上氣不接下氣地跑了進來,經過我身邊直奔進倉庫,一張臉焦黃焦黃的,滿頭大汗:「老爺子,夯鬧了,跟本新回去,跟本新……」
「我要娃娃!我要娃娃!」尖著聲打斷本新的話,那老頭一彎腰朝井裡鑽了進去。驚得邊上人趕緊抓住他用力往外拉,這舉動引來他更尖銳的叫:「娃娃!!我要娃娃!!!」
小小的倉庫里登時『亂』做一團。
尖叫的,咒罵的,哀求的,束手無措嚇哭了的……我在那片混『亂』里離開了這片院子。[]狐說魃道10
回到住的那間屋,林絹正坐在床上喝粥,氣『色』看上去好了很多。看到我的樣子她吃了一驚:「怎麼了??你吃壞東西了??」
「沒有,拍ià'yig的地方出了點事。」一邊回答我一邊開始收拾行李。這地方太鬼,昨晚錫箔灰逆飛,今天一大早死人,死得還蹊蹺,說什麼都不能久留。
「什麼事。」聽說出事,林絹倒來了興緻:「剛才聽見外面鬧哄哄的,出什麼事了?」
「死人了。」
「死人?!誰死了……」
沒等我回答,突然邊上一陣電話鈴響,電擊似的把我給驚蟄了一下。
林絹也安靜了下來,有點疑『惑』地看著我身邊那張桌子。桌子上那台發黃的老式電話機在一片寂靜里一下一下響著,清脆而單調的鈴聲,錯覺時光倒退五十年。
這台歲數應該比我爸爸還大的老電話機,之前,我們一直以為它是報廢了的……
下意識看了看林絹,她也正以同樣詢問的眼神望著我。直到第六次鈴聲響起,我走過去抓起了聽筒:「喂?」
聽筒里一片嘈雜聲,帶著股刺鼻的塑膠味和霉味,但沒人說話。
「喂!」於是我再叫了一聲。
依舊沒有人說話。
怪事……
正準備就這麼把電話給掛了,突然一聲細小的聲音從那片嘈雜聲里鑽了出來,帶著點遲疑,模模糊糊的:「喂……」
一個陌生的女人的聲音。
「喂,找誰。」於是我問。
那女人半晌沒再發出聲音。
我忍不住朝林絹又看了一眼,看到她用口型在問我是誰來的電話,我沖她搖搖頭。
她從床上爬了下來,輕輕走到我身邊側過頭。剛把耳朵湊近聽筒,聽筒里突然傳出來一聲重重的抽泣:「小……」
「什麼?」噪音太響,我沒聽清楚。
「小心……」斷斷續續又響起那女人細小的聲音,這回聽清楚了,只是讓我有點疑『惑』:
「你說什麼???」
「小心莫非!!!!」
陡然一聲尖叫驚得我險些丟掉手裡的話筒,邊上的林絹也被嚇了一跳,退後幾步吞了口口水:「瘋子……
「小心莫非!!小心莫非!!小心莫非!!」這同時聽筒里一疊聲尖叫刀似的一下接一下刺進我耳朵,震得我頭被釘子錐似的一突一突地疼。
直到回過神用力把聽筒丟掉,卻被林絹迅速抓到手裡。聽了聽,半晌搖搖頭,把它遞還給我:「這人是誰?」
我沒接:「不知道。」
「她幹什麼啊鬼叫鬼叫的。」
「不知道……」
「她對你叫些啥?」
「不太明白,什麼小心莫非的……她現在還在說話么。」
「沒有,好象掛了,你聽聽。」
這才從她手裡接過聽筒,我聽了下。裡頭除了嘈雜聲什麼都沒有。於是把它擱回原地:「絹,今天身體怎麼樣。」
「還行吧。」
「那一起收拾下行李,等jig'há來了我們就離開這裡。」
可是連著等了兩個小時,沒等到jig'há,程舫卻意外地來到了我們屋,帶著劇組那幾個主心骨的人。
她進屋時那張臉臉『色』很難看。
也是,誰家裡出了這種事,臉『色』都好看不到哪裡去,只是讓我奇怪的是,她帶著這些人來不是為了別的,卻是為了我們這裡那台老掉了牙的電話機。
後來在他們打電話的時候,從沈東嘴裡我才了解到,原來就在我和林絹等著jig'há到來的時候,程舫和劇組的人因為著急又撥了好幾次,可是沒一次能撥通,無論手機還是電話。怪就怪在明明那些手機都有信號顯示,而電話無論『插』座線路還是機器本身也都一切正常。
可就是撥不出去。
說到這裡時沈東的話被程舫的舉動給打斷了。
她把電話線從電話上拔了下來,又把另一頭從『插』座上拽了下來,拽的力氣很大,把水晶頭都給扯斷了,然後回頭看看因此而沉默下來的我們:「這台也打不出去。」
打不出去么?我剛想跟她說兩小時前我才剛剛接到過一通電話,可是她已經匆匆走了出去,一邊走一邊不死心地撥著自己的手機。
「兩小時一通電話都沒打出去過?」於是不自禁地跟著他們一起出了門,我問邊上的沈東。
他點點頭:「是的,妖得很。」
「也沒電話打進來過?」
「對,平時電話多得老陳放話要我們全部關機,今天一通也沒。」
「可是兩小時前我接到過一個電話。」
「這不可能。」沒等沈東開口,身後一道淡淡的話音『插』了進來。我回過頭,隨即撞見劉君培那雙隱在鏡片後頭直直注視著我的眼睛。
心裡沒來由一陣厭惡。
這男人為什麼老這麼看著我?好象在看什麼讓他很感興趣的東西,可是那種目光真讓人心煩,非常煩,簡直感覺自己像個活標本似的。「為什麼。」於是說話口氣不自覺地就生硬了起來,不過他似乎並沒留意這些,只是推了推鼻樑上的鏡片,朝我笑了笑:「因為它根本就是不通的,它比我們原先試過的那些電話更加不如。」
「可是兩小時前我接到過電話也是事實。」
「是么,」目光閃了閃他似乎還想說什麼,突然前面程舫一聲輕呼,突兀打斷了他的話:「通了!接通了!」
有人不合適宜地歡呼了一下,意識到自己的過火又瞬間閉了嘴。而就在眾人因此匆匆朝程舫圍攏過去的時候,她原本振作了一下的神情突然不知怎的又陰沉了下來,一隻手把手機朝耳朵邊靠了靠近,一隻手伸起朝眾人做了個噤聲的動作。
於是周圍一下子靜了下來。每個人都不知道到底出了什麼問題,可是面對她這樣奇怪的一種神情,又一時沒有一個人開得了口去問她,包括脾氣急燥且一貫高高在上的大導演陳金華。他皺眉看著程舫,我在邊上看著他們。
而就在這時,一陣清脆的鈴聲隱隱從靠左那堵牆外傳了過來,細碎卻也清晰。
無比輕快的手機鈴聲。
程舫那隻拿著手機的手舉了多久,那鈴聲就響了多久。片刻嘎然而止,就在眾人因此茫然互望著的當口,程舫沉著臉在手機上按了下,那小小而快樂的聲音……竟然隨即又從那裡飄了過來……
滴嚦嚦……滴嚦嚦……
「誰!誰的手機……」硬生生停住腳步,陳金華回頭問。
沒人回答。
每個人都在面面相覷著,每個人又在互相掃了彼此一眼后,迅速將目光再次投向左邊那堵牆的方向。然後不約而同朝它走了過去,徑自穿過它那道的隱在濃密藤蔓下的月洞門,走進了那座緊挨著我和林絹住處的小花園。
那真是很小很小的一座花園,所有面積加起來,還沒我們住的那院子一個天井大。
由於常年沒人打理,所以就成了野草和常青藤的天下,因此進門放眼一片全是碧綠『色』的葉片隨著風在園子里搖曳,只除了靠西那堵牆。
同周圍相比,那堵牆異樣的乾淨。
一塊青苔一條藤蔓的觸角都沒有,光光的,光得能反『射』出頭頂陽光的青灰『色』牆壁。
牆壁上爬滿了大片暗紅『色』的『液』體,遠看過去好象是被燒焦了一大塊,一個人在這片灰紅『色』的東西前筆直站立著,頭上戴著耐克棒球帽,身上卻穿得異常華麗。
華麗的大寬袖銀綢衣,垂著金線編的花穗子,五顏六『色』的水鑽綴出的花紋在陽光下燦爛得有點刺眼……這些華麗得明晃晃的『色』彩,讓他一張臉在牆壁前蒼白得幾近透明。鈴聲就來自他別在腰帶上那隻嶄新的諾基亞。一邊響,一邊輕輕震動,這讓他看起來也跟著在動。而每動一下,他臉上那雙描著深紫『色』線條的眼睛就會微微閃一下,空空洞洞倒映著我們這些目瞪口呆死瞪著他的人影,那表情似笑非笑,像只僵死卻仍舊妖冶著的花蝴蝶。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