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庭院
第5章庭院
幾乎是剛垮進客堂的門,一股濃烈的腥臭味就撲鼻而來,洶湧得像窗外的熱浪。
然後是鋪天蓋地的紅。
牆上,窗上,地板上……
一大片一大片還沒幹透的血在窗外斜『射』進來的艷陽里閃著淋漓的光,更多的,順著地上一具具背靠背端坐著的屍體滑落下來,滴滴噠噠,湧泉似的。屍體沒有頭,頭都在客堂大門口,面朝外一字排開,排得整整齊齊。
窗外的蟬拚命鼓噪著,熱浪把空氣里那股粘膩的腥蒸騰得讓人反胃,很難受,可是吐不出來。轉頭望見周圍的臉一個個都青白瓦灰,動著嘴卻不知道說些什麼,耳膜里鼓鼓的,明明這麼高的溫度,手臂上的寒粒卻一層接一層地起伏。
「別的……人呢……」半晌梅蘭的話音在我身後乾巴巴地響起,聲音抖得讓人不忍去聽。
地上的屍體一共六對,而昨晚睡客堂的統共有近二十個人,那麼剩下的幾個到哪裡去了?他們活著的可能ig會是多少……不由自主都把目光集中在陳金華身上,似乎他那高高的個子和粗獷的長相是唯一可依靠的,可這會兒他看上去有些佝僂。沒有回答梅蘭的話,他只是站在牆邊對著那些屍體發獃。
「發現的時候,就是這些。」替他回答的人是沈東。說話的時候他一直看著那個不聲不響靠在工作室門口的劉君培,那男人正擦著手裡的眼鏡,帶著種和平時沒太多兩樣的表情。「下一幕是什麼,老劉。」突兀沈東問了他一句,聽起來有點沒頭沒腦。
劉培君戴上眼鏡朝他瞥了一眼:「這是什麼意思。」[]狐說魃道13
「你知道什麼意思。」
「你也開始無聊了么,東子。」
「這難道不是你本子里寫的??」
「我只能說是個巧合。」
「又一個巧合??小高被釘死,姜心姐被弔死,還有他們!」突然之間爆發了出來,這個平時開朗而好脾氣的男人漲紅了臉指著劉君培大聲道:「你好好看看他們的樣子!這世界上還能有這麼巧的事嗎?誰見過這麼巧的事!!」
「那我能怎麼說。劇本里寫什麼就發生什麼,難道你就見過這種事,沈東?」劉君培依舊一副不溫不火的樣子,雖然口氣里也帶了點辛辣。他似乎總也能在任何時候都保持這樣安靜的樣子,就像那個一直在邊上安靜看著他倆的靳雨澤。
那個美麗的男人蹲在地上抽著煙,和平時一樣保持著鏡頭前最完美的姿態,這種姿態在這樣的環境里,讓人有種異樣突兀的感覺,看著很不舒服,可又似乎正因著這樣一種近乎詭異的冷靜,所以才沒人在眼下這種狀況里崩潰。
空氣里的血腥味越來越重,燥熱,熱得人想憑空炸開。可又很冷,冷得人手臂上汗『毛』根根倒豎。
「不是人乾的……這絕對不可能是人乾的……」一旁響起劇務喃喃的話音。他手抖得厲害,想點煙,點了幾次都沒點著,只能含著煙頭用力地咽著口水。
「不是人乾的是什麼乾的。」沈東問他。
「鬼……這房子里的鬼……」他抬頭輕聲道。一雙眼瞪得大大的,看著沈東的樣子就像之前乍然見到我們房間窗外那個監製的屍體。
「鬼!鬼個屁!你從小到大見過鬼嗎??」
「那我們為什麼要拜神……」
「那是習慣!」
「為什麼會有這種習慣?!」[]狐說魃道13
「那是!……」突然的語塞。可能沈東自己也不曉得該怎麼回答了,於是憤憤地揮了下拳,目光再次轉向劉君培:「見鬼!」
「有意思,」劉君培見狀冷哼:「王南說有鬼你不信,可你對我劇本的問題卻很執著。沈東,這一樣都是見鬼的事,你說你什麼意思。」
「我只想知道這到底是人為還是鬼為。」
「看著我能解決你的問題么。」
「劉君培你他媽別惹火我!」
「我有惹過你么?」
「我……我們隔壁那幾個女孩子怎麼樣了……」眼看著兩人間的火『葯』味越來越濃,突然ai低低問了聲,於是這場劍拔弩張的爭執嘎然而止。
是了,她不說都差點忘了……就在我們房間隔壁,那間屋裡還睡著幾個小演員,問題是從剛才開始鬧到現在,好象還一直都沒聽到她們的動靜。她們怎麼樣了……
回過神跟著一起跑過去,陳金華他們已經到了那屋的門口了。連敲了幾下門一直都沒人應,沒等陳金華開口,心急的沈東一肩膀朝門上撞了過去。
門是薄木板,很容易被撞開了,一股奇怪的味道緊跟著撲面而來。很臭的味道,還夾雜著股悶悶的檀香,令人作嘔。
「人呢。」頭一個衝進房間,沈東掃視著整個屋子低聲道。
沒人能回答他。
屋子裡除了幾張席子和原先那兩個柜子,什麼都沒有,空『盪』『盪』一片。幾隻被屋子裡的怪味引來的蒼蠅在屋裡來來回回飛進飛出,嗡嗡吵得人心『亂』如麻。
那幾個女孩子憑空去了哪裡……這房間只有兩扇小得連頭都鑽不出去的天窗。
「我們會死嗎……我們也會死嗎……」門剛關上,ai一下子哭了出來。嗚嗚的哭聲聽得人心都焦慮了起來,只覺得胸口有什麼東西堵著似的憋得慌,我忍不住拉住了林絹的手,卻在這同時聽見客廳里一聲尖叫:
「啊——!!」
陳金華觸電似的跳起來朝那方向奔了過去。
片刻一步步倒退回來,兩手平舉著。
「老陳,怎麼了……」剛開口,沈東住了嘴,因為隨即看到那個迫使陳金華這麼古怪著樣子倒退回來的人。
是程舫。
她好象在雨里奔波了yi'yè似的,頭髮濕嗒嗒的在腦後『亂』成一團,兩眼發紅,臉『色』蒼白得可怕。一路進來,那隻用槍指著陳金華的手抖得厲害,不由得讓人擔心她一個失控真會朝扳機扣下去,因此沒人敢過去阻止她,全都一動不動在原地朝她看著,生怕一不小心隨便一個動作,會把她給刺激到。
她這樣子實在像只極度疲乏又受驚過度的野獸。
「你不要『亂』來。」試探著朝前走了一步,沈東壓著聲音慢慢對她道。
他壓低了的聲音略帶著點磁ig,這讓程舫緊張的情緒看起來稍稍緩和了些,片刻朝客廳方向抬了抬下巴,她問:「那些人怎麼死的。」
「不知道。」
「不知道?!」音調陡地拔尖,她猛轉頭瞪向一旁出聲回應的梅蘭:「那是什麼?u'hā!這麼大的動靜你們會不知道!」
梅蘭朝後退了一步,手下意識『摸』向脖子上的翡翠,這動作讓程舫誤會成了某種攻擊的訊號,條件反『射』地手猛一哆嗦,緊跟著一聲槍響,被她那把槍指著的陳金華登時應聲倒地。
「老陳!」見狀沈東趕緊沖了過去,扶起陳金華,他半邊肩膀已經被血染濕了一大片。
「你他媽瘋了啊!!!」回過頭沖著程舫厲聲吼了句,程舫早已被自己的動作給嚇傻了,獃獃看著手裡的槍,身後王南乘機靠近了一把將槍從她手裡抽出,她沒一點反應。
「丫的死會!越麻煩事越多!」沒再理那個呆住了的女人,沈東三下兩下脫下自己的襯衫撕開了給陳金華的傷口紮上。所幸傷口是在肩膀,要是再往下一點,後果不堪設想。只是我們全被圍困在這房子里出不去,即便是不致命的傷口,也是經不得時間的拖延的。「我們得趕緊想辦法從這裡出去。」似乎也想到了這一點,沈東回頭對我們道。
「出不去……」沒等有人回應,程舫突然在邊上幽幽說了句。
「你給我閉嘴!」沈東的眉心擰緊。
「真的出不去……我試了一個晚上。」
「一晚上?你不是回主屋了。」
「……沒找到……」
「沒找到?」
一聽這話我們全都把目光投向了她。這個平時整潔而高傲的女人這會兒連嘴唇上僅有的一點紅潤都沒了,一邊看著陳金華和沈東,一邊用力絞著自己的手指,眼神看上去有點『亂』:「沒找到,整整一晚上我都在找,一直找……找到天亮,找到現在……才找到這裡。」
「什麼意思……」被沈東扶到椅子前坐下,緩過了勁的陳金華問。
「意思就是,這房子會變,變得讓人像在『迷』宮裡走。」
「鬼打牆?」
目光閃了閃,程舫搖了下頭:「不光是我們昨天碰到的狀況。我的意思是,這房子在長。」
「長?怎麼長??」
「無限的……擴展。無限的擴展,複製原有的建築。」
「怎麼可能……」
「不信你們可以自己去看。但我不保證你們還可以找回來。」
「靠!那不是要被活活困死在這裡!」丟下煙頭王南大聲道。
程舫朝他看了看:「是這樣。不僅如此,還跟一個……或者幾個殺人狂一起困死在這裡。」說著目光在我們之間兜了個來回。
在最初那層被自己的行為給震出來的恐懼過後,她似乎又恢復了些許的冷靜,於是那種閃爍的警惕又回到了她眼裡:「昨晚到底發生了什麼。」
「我們知道的,你都看見了,你沒看見的,我們也一樣不知道。」半天沒人回答,輕吸了口煙,靳雨澤緩緩對她道。
這話讓程舫一聲冷笑:「你是說,死了這麼多人,連頭都被砍下來了,而你們就住在這裡的房間里,卻什麼動靜都沒聽見??」
「沒聽見。」
淡淡三個字。可能是這男人忽然淡下來的神『色』,她皺了下眉將目光轉向我:「真的?」
我不由自主點了下頭。
「怎麼可能……這種房子的材料和結構,說一句話能繞上房梁三圈,有什麼聲音可以藏得過去。」
「這也是我們沒想通的。」沈東道:「還有這間房裡的秦茵她們,一晚上什麼聲音都沒,她們就這麼消失了,誰能給個道理出來。」
「活見鬼……」
「是啊,活見鬼!」說著話火氣又上來了,沈東的音量不由自主地拔高:「這宅子就他媽是個活鬼!」
「宅子?我住這裡那麼些年怎麼就從沒見它有過什麼反常?!如果不是你們來……」
「你是想說這鬼是被我們帶來的嗎程舫女士??」
「難道不是?誰像你們這樣半夜三更搞什麼拜神儀式,如果不是心裡有鬼,拜什麼神!」
「你講點道理好不好,這是每個攝製組歷來到這兒的規矩!」
「但以前出過這種事嗎?為什麼你們一來就會出這樣的事!死那麼多人!見鬼!你有沒有看到那些屍體的樣子!那絕對不是正常人做得出來的!到底是怎麼回事!怎麼回事!!!」越說越激動,程舫猛一回頭指住林絹:「還有你!白先生早就警告過老周讓他提防著外面出來的是非,很多東西我能忍就都忍了,還真沒想到老周一出事,你居然真有那臉跑到這裡來!!」
這話一出口林絹的臉刷的下就紅了,張了張嘴要說什麼,我怕她一開口讓著局面變得更糟,趕緊扯住了她的手:「絹!」
她及時住了口,眼裡一絲怒氣閃過,總是爭強好勝的ig子,哪怕確實是她沒理在先。
「再說了,為什麼你們幾個都沒事。」程舫的話音再次響起。似乎一連串的話說出口后,她情緒穩了很多,不再像原來受驚過度的麻雀似的,也沒再為陳金華的事而手抖個不停,於是出口的話也邏輯了起來,甚至有些咄咄『逼』人:「照廳里的樣子來看,那個兇手一晚上殺光你們所有人並不是什麼難事,不就隔了道門,為什麼你們都沒事!」
「程小姐是希望我們都死光么。」王南忍不住冷哼。
「不是希望你們死光,只是覺得奇怪。這很詭異不是么,只隔了一道門,外面的人死得那麼慘,你們一點事都沒,甚至還說沒聽見一點動靜,這太戲劇了吧,拍ià'yig么?!你們誰都不覺得這事很讓人費解么!!」
確實,程舫說得沒錯。這一點的確很蹊蹺。
客堂里一晚上死了十二個人,身首異處。其他的人也不知所蹤,包括僅和我們一牆之隔的另一房間的那些女孩子們。他們在哪裡,是死是活,沒人知道。可是僅僅隔著一道牆,一扇門,我們這屋子和工作室里那幾個人卻都沒事,包括王南,他本是應該睡在外面客堂的,只是昨晚天熱睡不著,所以跑到工作室看沈東他們研究那捲小高死亡現場的錄相帶。於是他現在和我們在一起,為昨晚出事的那些人而驚恐著,疑『惑』著。
這不僅讓人琢磨,如果他昨晚沒去工作室的話,那他這會兒會怎麼樣。
想著,偷眼打量了王南一眼。他在角落裡蹲著,興許也想到這一點了,一張臉灰得跟死人一樣難看。
忽然劉君培的身影踱了過來擋住了我的視線。
面朝程舫站著,他手裡握著他那本劇本,似乎無論什麼時候,這東西跟他都是離不開的:「我覺得,有些話不如等到我們出去以後說個痛快更好,你覺得呢程小姐。」
程舫冷笑:「你覺得我們能走出去么,我都走了一晚上了。」
「晚上路看不清楚。」
「這話不應該對一個在這裡生活了那麼多年的人來說。」
「有幾個人敢說對這宅子很了解呢,程小姐,周老爺子敢這麼說么。」
「宅子是死的。」
「死的?昨晚走一晚上,你還這麼認為?」
「我……」
還想說什麼,忽然陳金華的聲音從後頭響起,帶著點沙啞:「老劉,行了,不要說這些了。」
「好,」轉身望向陳金華,劉君培點點頭:「當務之急還是快點找到出去的辦法。」
「下一幕是什麼。」
輕輕一句話出口,劉君培一怔:「你……」
「下一幕你寫的是什麼,老劉。」
「你怎麼也……」
陳金華苦笑:「你給我看的最後一幕,他們都沒看過,你我都知道那上面寫的是什麼,」說著朝自己肩膀看了看,點點頭:「所幸,比你寫的狀況稍微好了那麼一點點。老劉,說吧,下一幕是什麼。」
一時間所有的目光因此而集中在劉君培的身上,不大的空間剎時靜了下來,連外頭的蟬叫聲都沒有,因為打雷了。
突然間的轟隆一聲悶響,在艷陽高照的庭院里滾了下來。門外卷進股陣風,很濃的硫磺味,滲著客堂里瀰漫不散的腥臭。
「下一幕,沒有。」不知過了多久,劉君培推了推鏡架慢慢道。
「什麼……」
「還沒寫,所以沒有。」
一陣異樣的沉默再次包圍了這塊小小的地方,所有人因為這句話而緊盯著劉君培,而劉君培摘下了鼻樑上的眼鏡,將那雙有點渾濁的眼睛忽然間直直地轉向我:「不過我可以跟你們說說這劇本的由來,如果你們都對這很在意的話。」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