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伸冤(下)
此時天色已經大亮,紅彤彤的朝陽懸挂在半空,光芒四射。十字街口圍觀西門慶給兩個乞丐收屍的人越來越多,人山人海,擁擠不動。
「拿證據來。」方奎對身後的書辦叫了一聲。就這一聲,方奎故意提高了嗓門,以圖讓在場的眾人都聽見。書辦從懷中拿著一張紙,恭恭敬敬的遞上來。方奎轉手交給吳章道:「左衛相公,請過目。」
吳章接過一看,驚得差點就站不穩:「女西門慶!你自己看。」吳章一看方奎遞過來的東西,就恨不得立馬和西門慶脫離翁婿關係。
西門慶接過那張紙看了看,也不由眉頭直皺。
方奎看了看吳章和西門慶,一臉得意的道:「這是兩個摩尼教賊人的招供,他們自己承認是摩尼教,招供后按了手印。西門大官人,證據確鑿,你剛才說的話算數嗎?」
西門慶把那張紙遞給吳章道:「我說的話當然算數。」
「好。左衛相公,你都看見了,你家的女婿自己說了甘願認罪,那你就別埋怨本官不給你這左衛相公面子,不講客氣了。」方奎得意洋洋的補充了一句:「國法難容啊,左衛相公!」
吳章茫然的看著西門慶,不知該如何是好,只好無奈的點了點頭。
「拿下,就地正法!」方奎冷笑著向捕快頭大喊一聲。
捕快頭率眾捕快涌了上來,從身後將西門慶和西門玳安、西門平安三個人扭住。
西門平安被嚇得大喊大叫:「大官人,大官人,俺可不想死啊!」
方奎冷冷道:「想不想死,還由得你!來人啊,將這三人就地正法!」
「娘呀,俺不想死啊!」西門玳安一看真的要殺自己,立時哇哇大哭,哭得一塌糊塗。
當三個捕快舉起手中的刀的時候,忽然只聽西門慶大聲喊道:「慢。」
方奎得意的喝道:「誰敢喊慢!」
吳章只道西門慶這是要做最後的掙扎,他如何肯為一個將死之人去爭。西門慶道:「要殺人,也要等我將話說完再殺不遲嘛!」
方奎已經連著幾日對陽谷縣的知縣說,要知縣相公下令抓捕吳章,可是不知為什麼,知縣相公就是不下令。而這次,只要讓西門慶死的心服口服,這樣他才好接著名正言順,順理成章的收拾吳章。
方奎看了一眼西門慶,諷笑道:「怎麼了,怕死了?說話不算數了?」
西門慶道:「算數,我說話當然算數。」
方奎道:「證據擺在這裡,你還有何話可說的?」
「你的證據是白紙黑字,當事人雖然蓋了手印,可我看呀,右衛相公,你這個證據不能作為呈堂證供,判人死罪。」
方奎冷笑一聲道:「這都做不得證據,那還有什麼能做得證據?」
「請問,這兩個摩尼教賊人叫什麼名字?何方人士?年紀多大?」西門慶冷不丁的問道。
「這?」方奎一下就被問住了,兩個乞丐的招供狀上確實都沒有。
「他們如何煽動刁民,蠱惑人心了?還有,供狀上說,在下的岳丈,就是左衛相公施捨給他們饅頭是接頭的暗語切口,那在下再問,這個暗語切口又是何意呢?右衛相公如何知道這施捨饅頭就是暗語切口呢?莫非右衛相公也精通賊人的暗語切口?」
方奎被西門慶的一連串發問問得不知怎麼回答。方奎身後的書辦忙上前道:「當時匆忙,來不及寫。」
「來不及寫?」西門慶冷然一笑:「人命關天的大事,怎能不問姓名?不將他們如何煽動刁民蠱惑人心的情狀問清,匆匆忙忙逼他招供,蓋上手印,承認是摩尼教賊人,這算什麼供詞?還將左衛相公牽連進來,那為何又不要左衛相公和他們對質呢?草草殺人了事,分明是想來個栽贓嫁禍,然後殺人滅口,這種證據如何能讓天下信服!」
真真是山窮水盡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吳章長長的舒了一口氣,嘴角揚起了一絲不易察覺的微笑,不由微微點了點頭。
方奎有些急了,說:「你你不要自以為是,強詞奪理!」
此時形勢已經出現了逆轉,西門慶當然要得理不饒人,此時捕快已經鬆開了西門慶,他走近方奎,以咄咄逼人的口氣道:「自以為是,強詞奪理?右衛相公,摸著良心說話,這個證據除了手印可以說是這兩個乞丐蓋的,上面的字寫得如此的秀美,那可不是只讀一兩年的書就能夠寫得出來的。兩個衣衫襤褸的乞丐,如何能寫得這般好字?不能。在下可以推斷,這張所謂的供詞,是你身邊的人寫的。那個手印,不是動刑強逼,就是引誘那兩個乞丐摁的。」
「這麼說,你知道他們姓甚名誰,何方人氏?」
「我不知道。」
「既然你不知道他們姓甚名誰,何方人氏,又怎麼能說他們不是摩尼教的賊人呢?」方奎自認為抓住了西門慶的要害,也為自己草菅人命找到了一條充分的理由。
「就因為不知他們是何方人士,我們才認為他們是乞丐。」
「哈哈。」方奎晃著那張蓋了手印的供詞,「本官不知道他們叫什麼名字,你說不能證明他們是摩尼教賊人,你不知他們叫什麼名字,又怎麼能說他們是乞丐?到現在,本官還沒看見你有什麼證據證明他們是乞丐。」
「我說他們是乞丐,當然有證據。西門玳安,拿來。」
還在抹著鼻涕眼淚的西門玳安從地上爬起來,走到那抬來的的兩口棺木前,打開其中的一口,從裡面拿出一根棍子和一個爛索口布袋子遞給西門慶,然後又重新舉起那兩桿幡桿。
西門慶接過那根棍子和索口布袋,向吳章和圍觀的百姓亮著道:「這是什麼?一根棍子,打狗棍。乞丐走千家走萬戶地乞討,為防狗咬,隨身帶的打狗棍。這是什麼?討米袋。這打狗棍和討米袋就是這兩個死者的物什,這就足以證明他們兩個只是可憐的乞丐,不是摩尼教的賊人。」
「笑談!」方奎冷笑一聲道:「西門慶,你說本官有他們摁了手印的招供不能作證,你憑這根棍子和這隻爛布袋子,就證明他倆是乞丐,未免太過荒唐了吧。」
「當然太簡單,」西門慶依舊是一副得理不饒人的架勢道:「這事太簡單了。我們剛才看到的是物證,我們還有人證。在陽谷縣,這兩個乞丐沿街乞討,凡是有善心的人,都給過施捨。」
人群中早已有人是義憤填胸,一個小夥子耐不住了,見西門慶說到給乞丐施捨,馬上接上去說:「是呀,我給一人一個雞腿,沒要他們的錢,還給過他們兩個銅板呢!」
方奎狠狠地瞪了那小夥子一眼,心中暗道:「等著,等老子收拾了淫棍西門慶再來收拾你!」
西門慶看見了方奎的眼色,冷笑一聲道:「右衛相公,豈不聞防民之口甚於防川,你要讓人家說話,不要嚇唬證人!鼓不敲不響,話不講不明,話還是要讓人講的。左衛相公,你說是不是?」
「說,讓他們說。」這些所謂的證人都是吳章用西門慶給他的銀兩收買的人,他當然知道這些人說話的分量與目的了。
方奎哪裡料到,西門慶早有安排。
西門慶見有人開始配合,馬上面向人群大聲喊道:「鄉親們,大家不要擔心,有陽谷縣的左衛相公在,大家有話儘管說,出了問題,由我西門慶一人擔當。我在陽谷縣街上走訪了很多人家,幾乎家家都向這兩個乞丐施捨過。我也知道,有善心的人都會給他們施捨的。」
「他們就是討飯的乞丐。」一個「證人」喊道。
「是啊,他們倆在陽谷縣要飯多日了。」
「他們在我家吃過飯。」
「我還給過他幾個豬尾巴呢!」
……
你一言我一語,「證人」頓時多得數不清了,有些膽大的百姓也被煽動起來,一時之間,陽谷縣的十字街口嘰嘰喳喳,亂成了一鍋粥。方奎氣得臉色發青,想要發作,見吳章面帶微笑的看著自己,又忍住了,看著身旁平日里只會玩弄美嬌娘的西門慶,今日卻不知為何如此得顯得氣宇軒昂。方奎覺得有些心虛,不知這西門慶還會亮出什麼招數,讓他難以招架。
「好,好。」這種形勢早在西門慶的預料之中,他微笑著看了一眼方奎,對吳章道:「左衛相公,你聽清楚了嗎?」
這下輪到吳章得意了,他看了一眼方奎,似有所悟的看了看那兩幅幡桿上馬沖書寫的對聯,點點頭說:「確實如此,確實如此啊!」
西門慶又氣勢奪人的對方奎道:「右衛相公,你看,物證有了,人證也有了,你該相信這兩個死者是乞丐了吧。」
「這,這」方奎一時間有點口結。
西門慶不屑的瞪了一眼方奎,沒有再理會他,大叫一聲:「給枉死的兩個乞丐收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