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宴無好宴
夜幕降臨,隨著這深黑色籠罩大地,大梁城中的官民百姓們,也都陷入了失去一國之君的沉痛和悲傷中去。雖然對大宋所有的百姓來說,這個已經在皇位上待了數十年,但卻一直被世家所把持朝政的皇帝並沒有太多的認識。雖然因為糧食的問題,他們對皇帝和朝廷已經有了矛盾,可在這個君權神授的年代,他們對皇帝的逝去依然很是在意。
所以在這個時候,原來一到夜晚就還有歡聲笑語的大梁城,就徹底的陷入了沉默之中。許多的靠著夜生活來招攬生意的店鋪,也全都閉門不做生意,整座大梁城,都給了人們一種壓抑的感覺。
可就在這種氛圍之下,卻有一處地方,與這一切的氣氛顯得格格不入。這裡,便是位處城南的國安司衙門,在數名兵卒守衛的大門之內,院落之中,這裡居然擺開了數十桌的酒席,國安司一眾重要人等正陪同著一些外客吃喝著呢。
若是此時有外人看到這一幕,許驚鴻必然會受到朝廷的責難,甚至因此丟官罷職也是很有可能的。但在國安司這一畝三分地上,試問又怎麼可能出現外人呢?若不得許驚鴻的允許,即便是有著一身莫測武藝的黃越,怕也不是那麼輕易能從這看似沒有多少防備,可事實上卻戒備森嚴的宅院里來去自如的。
當然,許驚鴻今日在這裡擺下酒宴,可不光是為了慶賀皇帝之死。雖然皇帝一死對他很是重要,但他也實在沒有必要因此就在宮裡找出理由,只派出手下一名千戶官前去維持那裡的安全,而把所有得力手下和自己一起留在這裡吃喝了。而能讓他做出這種決定的,當然是一件極其要緊的大事了,他的目的就在這酒宴之中。
酒宴上,除了許驚鴻和一眾親信兄弟之外,就只剩下葉家的一干人等了。雖然之前已經和葉家達成了合作的意想,但為保萬一,許驚鴻並沒有把葉家中比較重要,和葉名揚關係密切的人放出來,把他們控制在手,才能對葉名揚起到牽製作用。
直到如今,葉名揚終於如約定般地將皇帝剷除了,許驚鴻才把這些人從地牢里請了出來,並且擺下了酒宴為他們壓驚和對他們表示歉意。正因為這些人都是被關在不見天日的地牢里許多日子,嘴裡都淡出鳥來的,所以當看到那滿桌子的珍饈美味時,他們才會不管一切地吃喝起來,完全忽略掉了今日這個特殊的日子,以及許驚鴻設下此宴席的目的所在。
只有少數幾人看出了其中的疑問,其中就有一直是葉名揚左膀右臂的葉名遠。在酒過數巡之後,葉名遠就輕聲提醒起了自己的兄長:「家主,今日之事委實有些蹊蹺啊。他許驚鴻今日不想著怎麼應對眼下紛繁複雜的局面,反而來陪我等飲酒,這實在太讓人感到不解了。」
葉名揚自然也想到了這一層,他略一點頭:「此事的確有些疑問。或許他這是為了探我們的口風,又或是穩住我們的心,不讓我們生出猜疑吧?」
「這個……會不會是他包藏著什麼禍心哪?」葉名遠依然不安地問了一句:「鴻門宴在任何時刻都不能不防哪。」
「他沒有這個膽子。我早在外面留了一手,若他真敢對我們不利,只怕他自己的下場也好不了。一旦讓人知道了皇帝之死與之有關,即便大家沒有足夠的證據,他也完了。所以我認為,他是不敢下這個決定的。」葉名揚不以為意地道。
「可是……若他真的下此毒手呢?」葉名遠卻不敢大意。
「這個我也有提防,早在來此之前,我已經命人都做好準備了。」葉名揚舉起酒杯來跟許驚鴻示意一下后,輕聲地道:「雖然大家這段日子都被關在地牢里,身體方面有所損傷。但我相信以這些人的本領,想和他們周旋一番還是有把握的。我在從外面回來后,就已經把一些兵器交給大家了。」
「如此最好,防人之心不可無啊。」葉名遠稍鬆了口氣道。
「怎麼兩位在談你們葉家今後的發展么?」許驚鴻這時已經端了酒杯走到了葉家兄弟跟前,笑吟吟地看著他們問道。
葉名遠呵呵一笑:「是啊,我已經聽家主說了,說許都司一定會盡量幫我們葉家重回朝廷的,對此我這個葉家人自然要表達謝意了。只是不知道許都司會在幾時兌現如此承諾呢?」
「這個嘛,總要等把一切可能存在的問題都解決之後,我們才能談接下來的合作事項的。」許驚鴻也笑著道:「其實在朝堂之上,多一個朋友總是好事,我們既然在這次的事情上如此合作愉快,那我也相信在今後的朝事上我們雙方也能達成很好的共識了。所以葉兄不必太過心急,我想這一天很快就會到了。」
「如此最好不過了,我也期望著能早日看到這天的到來。對了,如今大局已定,許都司接下來又有什麼樣的打算呢?」葉名遠又似是關心地問了一聲。
「那當然是做一些以往我們做不了的事情了。」許驚鴻對自己的雄心也不作掩飾:「只要內部穩定,我大宋就能有一番大作為了,比如對外的擴張。自從我大宋奪取中原后,已經兩百來年了,卻一直不曾再次開疆馱土,所以我希望有朝一日,我能重新帶兵出征,但卻不是抵禦胡蠻的進攻,而是去佔領他們的土地。」
「原來許都司尚有如此雄心壯志,實在是讓我等感佩啊。只是,現在朝廷內外,尚有許多的問題亟待解決,所以你的想法要想實現卻還需要時日哪。」葉名揚也湊趣地說道。此時的他們身在人手,所以在態度上是很謙卑的。
許驚鴻也鄭重地點頭:「不錯,光是京城的糧食問題,就不是一件容易解決的事情。雖然現在已經從兩湖運了一批糧食來,但也只能解眼下的燃眉之急而已。」
「這一點,你卻不必太過擔心,只要撐過了眼下這一陣,這糧荒之危就自然而解了。」葉名揚到底是精於國事的老前輩了,很快就提出了自己看法。
「哦,這卻如何說?」許驚鴻也來了興趣,雖然他心裡對他們有著殺意,但對葉名揚的見解還是相當看重的。趁著現在還有不少的時間,就索性探問一下吧。
「如今已是四月了,春糧就要進入收穫期了,而江南這幾年來一直都是豐收的,所以只要熬過這一段,江南的糧食就可以再次運來,那困擾我大梁大半年的問題自然迎刃而解了。」葉名揚立刻給出了自己的看法。
許驚鴻連連點頭:「司徒大人果然見識比我高明,我只是著眼於現在,卻忘了這一茬,實在是讓人汗顏哪。如此看來,如今的困局真要解開了。」
「但是糧食問題雖然解了,可另一個問題卻也隨之而來。」葉名揚似乎是想打擊許驚鴻一般,又開口道:「那就是黃河泛濫。每年的春夏之交,黃河都會大規模的改道和泛濫,到時,河道兩岸無數良田和百姓都會遭到傷害,這一點也是我大宋朝廷這麼多年來一直盡心儘力去做,但卻無法得到完全改善的癥結了。也正因為有這個隱患的存在,我大宋這兩百年,才少有對外用兵,非我不願,而是不能也。」
「哦……」許驚鴻一怔,說實在的,他終究只是個遊離在政事之外的武人而已,對於國計民生還是所知不多的。所以對於大宋這些年來一直在奮鬥的大事,許驚鴻還真了解得不多呢。但想一想後世所讀的一些歷史記載里有關宋后歷朝歷代與黃河的鬥爭,許驚鴻便也有些明白了,這條中華民族的母親河,的確讓人又愛又恨哪。
「因為有大量的人力物力都被投放到了治理河工之上,所以我大宋已經拿不出太多的錢財來對外擴張了。所以老夫有一句忠告,如果許都司沒有法子改善黃河之災,那麼想對外用兵,就只是一件吃力不討好的事情罷了。」最終葉名揚為此事作了定性。
許驚鴻臉上不無喪氣:「原來如此,看來就治國一事,我的確還是個門外漢哪。」
見許驚鴻如此謙遜,倒讓葉家眾人感到有些詫異了,這也讓葉名揚他們心裡暫時的猜疑也輕了許多,看樣子他還是真心想要藉助葉名揚等人的政治智慧和執政能力的。這也讓宴會上的氣氛變得更加的和諧愉快……
不在國安司衙門裡飲宴的,除了那名被許驚鴻派去皇宮裡維持治安的千戶之外,還有老狗。但他並沒有在皇宮,而是帶了兩百名精銳兵馬,趕到了大梁城西,這個多是權貴人家聚集之地的所在。
城西這裡,因為多是達官顯貴們居住的地區,所以雖然現在大梁城裡因為糧食問題而顯得有些緊張,可這裡依然一片平靜。只是因為皇帝之死,這裡的街道才顯得格外的冷清,在這個夜晚基本只有幾隊巡城營的人馬經過了。
而當這些巡城兵馬經過看到這數量如此多的人馬突然出現在這裡時,實在讓他們嚇了一大跳。直到驗看過這些人身上的腰牌,確信其乃是國安司的人後,眾兵馬才算是鬆了口氣,但同時他們也生出了疑問來——這個時間,危害國安司的人會出現在這裡呢?又是哪一個朝廷官員要倒霉了呢?
這一次,他們的猜測卻錯了,老狗他們兩百人的目標並不是現在朝廷里的官員們,而是另有其人——一些隱藏在這些達官顯貴中間的別有用心者。
「大隱於朝,這些人還真有一套呢。」在命手下眾人分散包圍目標院落的時候,老狗頗為諷刺地說了一句:「以為藏身在這裡,我們就找不出他們了么?」
毛順也點頭笑道:「不錯,這次他們是無路可走了。這城西雖然因為環境之故,是最好的藏身之所,不易被人懷疑。但這也是他們自找的絕地,因為這裡的地形實在太適合被包圍了,這次他們連一條漏網之魚都別想出現。」
的確,從這裡的地形上看,城西一帶地形很是開闊,而且少有其他地方那種能讓人轉暈了的小巷,這樣一來,就給了捉拿者一個便利了。想來,這也是當初規劃整個大梁布局時,朝廷刻意而為吧,因為這樣一方面可以讓那些對官人們有不軌企圖的賊人難以脫身,另外當朝廷想對某位大人下手時,他們也難以借地利來進行抵抗。而如今,這點優勢就變成有利於國安司的人行事了。
很快地,國安司這些善於作戰的精兵已經把整座院落都給圍了起來。他們不但將這座有數畝方圓的院落的各個要緊出入口給堵住了,而且連外面的制高點都控制住了,由幾名精於射術的弓手掌控,一旦有敵人想要趁亂而走,那就必然被他們用冷箭射殺。
在確信一切無誤之後,老狗便當即下令:「進攻!」
十名身強力壯的漢子便扛起了一條圓木,當成攻城時的衝車般向著那緊閉的院落大門沖了過去。他們甚至都沒有給裡面的人打上一個招呼,就展開最猛烈的攻擊了。
「砰——砰——!」只是撞擊了三下,那本就不是太過牢靠的紅漆大門便被漢子們用撞木給硬生生地撞了開來。大門洞開的瞬間,許多兵馬就從兩邊直衝而入,這些人一手刀,一手盾,按著整齊的隊列前行,以防裡面的人有什麼偷襲的行為。只從這有序的進攻陣形來看,這支兩百人隊伍的戰鬥力就可見一斑了。
而這次,他們顯然是有些小心過頭,那院落里的人顯然沒有想到會出現這樣的事情,他們都是在震驚里看著那門戶被人重重撞開來的。而當一些分散在院落各處的人紛紛奔出來一看究竟時,他們的手裡甚至都沒有拿上任何的武器。而此時,國安司的精銳人馬已經急衝到了他們跟前。
這完全就是一場以強凌弱,以眾敵寡的屠殺了。在國安司眾人有配合有章法的進攻里,這院落里的不到二十人都亂了陣腳。有的高喊著冤枉之類的話,有的拿起手邊的任何一件物事進行抵抗。可他們的結果卻只有一樣,那就是被人亂刀分屍,死得極其的慘烈。
早在命老狗帶人突襲此處葉家的窩點時,許驚鴻已經下達了格殺令。無論這裡面有多少人,是些什麼人,這次的目的就是全殲,不留任何一個活口與隱患。只有這樣,才能確保萬無一失,不讓葉家有反咬自己一口的可能。
所以,戰鬥從一開始就註定了他們凄慘的下場。這些葉家的後手們,在眼看著反抗和投降都不成后,便有三兩個人想要翻(河蟹)牆而出。可是,迎接他們的卻是院外那些精於箭術,便是在這黑夜裡依然能射中目標的弓手。這些人就這樣被射殺在牆上,直直摔下后,被隨後趕到的兵卒用刀砍下了腦袋。
戰鬥,不,屠殺只持續了不到一盞茶的工夫,滿院二十三人就全被國安司的人殺得乾淨了。而在這之後,眾人又仔細地在這院落的各處進行了細緻的找尋,以防有什麼漏網之魚躲藏在哪個犄角旮旯里逃過一死。直到確信這裡的確不存在任何生者之後,老狗才帶了人從容離開,出門時便把一張國安司的封條貼在了重新關上的大門之上。
對於這殘殺的一幕,周圍的住戶還是知道一些的。可他們更清楚如今國安司的可怕,所以沒有任何一個人敢於站出來管這樣的閑事,反而大家都希望這一切趕緊過去。所以,直到最後,也沒有人知道這場殺戮是因何而來。
此時,已經將近三更,國安司里的酒宴也已經到了尾聲。那些因為長時間不能吃到如此美味而放開大吃的葉家子弟已經一個個都醉眼朦朧了。葉名揚自己也有些腳步虛浮,便在和許驚鴻又幹了一杯后,大著舌頭道:「許都施……我已經不勝酒力了,今天就這樣善了吧?」
許驚鴻拿著酒杯,眼神一片清明,他可還有大事沒有做呢,自然不能醉了。但在那個消息傳回來前,他又不能真箇動手,不然可能引來大麻煩。就在他想著該如何繼續拖延一下時間時,一個熟悉的身影出現在了院子的入口處,朝著許驚鴻略點了一下頭。
直到看到老狗做出這個動作之後,許驚鴻心中的一塊大石才算是落了地。他呵呵一笑,又給自己和葉名揚滿了一杯:「葉司徒說得是,時間也不早了,那就讓我們滿飲這最後一杯,然後就讓一切都結束吧!」
「好……」葉名揚因為酒意上涌,所以沒有聽出許驚鴻話里的其他意思,只是點頭舉杯,然後將之一飲而盡。而當他放下酒杯,搖晃著欲起時,卻發現許驚鴻手一松,那隻裝滿了酒液的被子便直直落在了地上,砸得粉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