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3章 小暑 四十一

第233章小暑四十一

吉時將至，大慶殿前的廣場上旌旗招展香煙繚繞，文武百官分立兩廂，只等號樂一響，便隨司禮官一起朝拜天地。

大殿之中的趙昀已經起身，正有宮女為其整冠束帶，待一切準備就緒紫陽真人便從後面走了出來，一甩拂塵口宣法號：「無量天尊。觀陛下今日龍氣衝天，頭頂似有祥雲繚繞，料想陛下的長生大願必能得嘗，貧道為陛下賀，為蒼生賀。」

趙昀聞言龍顏大悅，雙臂一震，兩手扶於玉帶之上朗聲笑道：「此番金丹大成少不了仙師的功勞，大典之後朕自有封賞。」

紫陽真人趕忙躬身施禮：「此番金丹大成，一為陛下福澤深厚，二為天下萬眾歸心，貧道萬萬不敢貪天之功。」

趙昀聞言又是一陣大笑，他見紫陽真人身後的道童手裡捧著托盤，便說道：「功過自在朕心，仙師不必過謙。吉時將至，仙師可是還有事情要做準備？」

紫陽真人躬身應是：「金丹大成乃為天意，陛下長生便是順應天命，可金丹畢竟非是凡物，此時有檀香木盒隔絕靈氣還好，一經現世，便難免會有各方妖魔前來搶奪。」

趙昀的臉色當即一沉，看了一眼裝著金丹的檀香木盒之後，便用陰鷙的目光盯視著紫陽真人：「如此說來，朕服食金丹的時候豈不是會有危險？」

紫陽真人點頭稱是：「貧道正是有此疑慮，才命弟子取來法寶應對。」

道童默默踏前兩步，把托盤舉到皇帝面前。趙昀低頭一看，只見托盤裡放著一個瓷盒和一方龍紋印章，清華的瓷盒無甚出奇，倒是那枚印章甚是古樸，想來便是紫陽真人口中的法寶。

果然，紫陽真人拿起印章對皇帝說道：「此乃道門至寶番天印，有扭轉天地靈氣的作用，只消仔陛下身上以血用印便可獲得天龍之氣，莫說是山精野怪，便是散仙地修也絕不敢來造次。」

看著紫陽真人手裡的印章和托盤上的瓷盒，趙昀的臉上好一陣陰晴不定，來回踱了兩步之後他輕拍手掌，身形枯瘦的陳興林便現出身形。他先把番天印拿在手裡細細檢查，確定只是一方石印之後，才又開始檢查瓷盒。

青花瓷盒上繪製著纏枝紋的蓮花圖案，看起來一派祥和。陳興林輕輕掀開，立時便有一股極濃稠的血腥之氣逸散而出，老太監趕忙把瓷盒蓋上，一言不發地等著紫陽真人解釋。

趙昀揚了揚眉毛，和聲說道：「真人方才說要以血用印，想必這裡裝的便是血嘍？」

紫陽真人口宣法號：「此乃成年鮫人之血，靈氣最盛。以此血用印效果最佳。」

陳興林垂目等候皇帝吩咐，趙昀果然呵呵一笑，燦然道：「始皇帝賓天時以鮫人為燭，定是不知這鮫人之血還有如此妙用。當可一試！」

陳興林聞言便又打開瓷盒，取出銀針在濃稠的血液當中沾了一下，見銀針沒有變色，便把針尖上含進了嘴裡。入口只覺甜腥異常，除此之外倒也沒有其他不好的感覺，這才蓋好盒蓋默默退到一旁。

趙昀十分滿意，輕輕揮手，陳興林便退到了皇帝身後。

「吉時將至，不知仙師要如何施為？」

紫陽真人把拂塵放在托盤上，拿起番天印肅容道：「斗膽請陛下露出後頸，貧道要在此處用印。」

趙昀寬慰一笑，當即盤膝坐地，立時便用宮人過來為皇帝整理衣領。紫陽真人命道童站在自己身側，取了一些鮫人血，與硃砂的粉末混在一處，然後才用番天印蘸了，輕輕在趙昀的頸上按了片刻。待他抬起印章的時候，一直樸拙的龍形便已牢牢印在了皮膚之上。

紫陽真人把印章放好，規規矩矩的給趙昀行了一禮。

趙昀說了一聲平身，紫陽真人謝恩起身，可才抬頭看了一眼便又重新跪倒在地，旁邊的道童更是體似篩糠戰戰兢兢，看得趙昀一陣茫然。

「仙師這是何意，快快平身！」

紫陽真人卻像是見到了天神下凡一般，誠惶誠恐道：「陛下身上的龍氣直衝霄漢，貧道不敢直視！」

殿中眾人皆是一怔。宮女和太監對視一眼，雖然都沒覺得皇帝身上有什麼變化，卻都心領神會的趴伏在地不敢起身。

趙昀低頭看看自己，又抬頭看看殿頂，並未發現有什麼衝天的龍氣，可看著殿里跪倒一片的宮女太監時便又釋然，暗忖自己一定真是龍氣滔天，不由龍顏大悅。

禮樂之聲忽然響起，趙昀的精神為之一振，朗聲說了一句平身，殿中眾人便在紫陽真人的帶領之下依次起身。

殿門也在此時被人拉開，趙昀深吸了一口清冽的空氣，努力壓下不斷鼓脹的興奮之意，隨著司禮官的話音緩緩走出殿門，手捧祭天告文登上高台。

「禮詆冊薦兮，皇神垂享，萬舞畢舉兮，九成已行，帝賜洪庥兮，大我家慶，金鳴玉振兮，聲鏜鏜，群僚環佩兮，響玎璫，神人交賀兮……」

高台的選址是經過精密測算過的，皇帝在台上講話，不需費力便能讓聲音傳遍每個角落。即便知道有此設計，可百官卻都覺得皇帝今天的聲音格外洪亮，迴音里似乎都帶著金屬的嗡鳴。

然而大臣中卻少有幾人能分享他的喜悅。

劉培中手持笏板低頭垂目，心中卻正惴惴不安，深怕前晚襲擊刑部的歹人回來搗亂。

武英侯同樣梁瑞面沉似水，幼子梁書已整整失蹤兩日，此時恨不能挖地三尺找到兒子，哪有心情看皇帝如何長生不老。

告文很長，每句話都是乾巴巴的溢美之詞，可趙昀卻讀的甘之如飴，他從沒像今日這般感謝天地。

「群生總總兮，悉蒙始恩，人物盡囿兮，於帝仁。臣為天子，垂統保民，今為蒼生計，願享長生之苦，萬世永賴，欽承祖訓，嗣守國邦。」

言罷，他把手中的告文放入火盆，絹布的材質遇火便著，頃刻之間便化為飛灰直衝霄漢，趙昀誠心祝禱，只盼飛灰能把他的祈願帶給上蒼，也讓天下人知道，自己是為了天下百姓才求長生。

沒人敢質疑皇帝的動機。

在百官吾皇萬歲的山呼聲中，皇帝緩緩走下高台，祭天儀式到此結束。

待趙昀與紫陽真人一行返回大慶殿後，才有司禮官從大慶殿後閣請出了太子、宮妃以及趙垂趙洵兩位皇嗣。文物群臣緊隨其後也進到大慶典里依序坐好。

焚表祭天之後便是丹成大典正式開始，皇帝高座於龍椅之上，龍書案前擺放著承裝金丹的檀木盒子。

百官還未坐定，大殿之中忽然想起一聲嬌呼，趙昀尋聲看去，見是清河公主趙垂正在品級台下呼喚自己。

見是自己的愛女，趙昀的心頭不由一軟，溫言道：「是清河啊，有什麼話儘管上來跟父皇說，不必拘禮。」

趙垂聞言，小臉上立時便有了喜色，她提起裙角一路小跑著來到趙昀的身邊，嬌聲說道：「垂兒知道今日是您大喜的日子，可是垂兒不懂煉丹也不懂長生，不能替父皇分憂。所以就給父皇綉了這個香囊，您別嫌棄我的綉工不好，這裡面有皇姐送來避蚊蟲的香草，可好用了呢。」

趙昀笑著接過香囊，只見水藍色的緞面綉了一隻胖胖的鴨子，雖然比例有些失調，可看著女兒滿是期待的小臉，趙昀還是樂呵呵的把香囊掛在了腰上。

他伸手趙垂的鼻子上颳了一下，柔聲道：「傻丫頭，下次要給父皇用明黃緞子，記住了嗎？」

趙垂先是一怔，繼而大喜，甜甜的喊了一聲父皇之後便如穿花的蝴蝶似的退下了品級台，趙昀目送她回到皇嗣的隊伍當中，卻沒見到另一位愛女趙軼，他的眼神立時變得複雜了起來。輕輕撫摸著香囊上的胖鴨子圖案，皇帝在心裡暗自發願——無論如何也要讓皇兒們長命百歲。他是皇帝，他是千古以來第一個長生不老的皇帝，想必這小小的願望不難實現。

洵兒愈發聰慧，聽說前些日子還給受罰的太監求情來著，多仁義的孩子。

垂兒更不必說，平素雖然嬌慣了些，骨子裡卻還是個溫柔的女子，瞧這鴨子繡的多像鴛鴦。

軼兒……幾個子女當中屬你懂事屬你可人，可父皇唯獨對你虧欠良多。每次入宮你都不忘來給父皇請安，今天可是父皇的大日子，你……不會不回來吧。

文武百官肅立兩班，儀態恭謹的開始叩拜皇帝。龍椅上的皇帝面沉似水，心裡卻儘是些兒女情長的悱惻心思，尤其是看到太子趙濟時，他的心情便格外複雜。

趙氏一脈人丁不旺，直到二十多歲他才得了趙濟這一個兒子。剛出生時就白白胖胖，端的是一生一世的富貴相貌，全不似別人家的新生幼兒那般乾癟皺巴。

那時趙錚已在病中，看過皇孫之後龍顏大悅，當即便決定把皇位傳於趙昀。

皇兒啊，父皇這天下因你而得，卻不知朕今日得長生之後，你我之間還能留下幾分父子親情。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