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大雪 十一
第31章大雪十一
璧山縣大牢里一片死寂,只有一個男人的嗚咽聲回蕩在每個人的耳邊。曹隆盛和對面牢房裡易容過的何牛同時趴到了牢房門上,不可置信的看著杜老實。孫小乙眨巴著眼睛,不知所措的看向李公甫。他們預想過許多場景,可唯獨沒想到杜老實會承認他自己是殺害田三的兇手。
李公甫緩緩蹲下身,他搖晃著杜老實的肩膀厲聲說道:「老杜,你腦子沒毛病吧!這裡是大牢,這話你也能亂說?」
杜老實趴在冰冷的地上一邊發抖一邊哭訴道:「可是不怪我呀……真的不怪我呀……」
李大人不知道什麼時候站到了杜老實的面前,他鐵青著一張臉冷聲問道:「本縣在此,你且從實招來!若有冤屈本官自然為你做主,若你有所隱瞞,本縣也自當嚴懲不貸!」
李大仁的聲音冰冷而威嚴,杜老實像是被人潑了一盆冷水,身子猛地一縮之後急忙恭敬地跪在地上哭訴道:「大人啊……那天晚上我本來要打烊了,可田三卻醉醺醺的跑進來要找冬梅,當時店裡就只有我們兩個人,他又喝醉了酒,嘴裡全是不乾不淨的話。小人趕他不走,又打他不過,只能跟他說冬梅沒在酒鋪里,他一聽冬梅不在,竟然叫喊著要去我家找冬梅睡覺……我……我就……」
杜老實說到這裡便哽咽的發不出聲音,孫小乙急得直跺腳,尖著嗓子叫道:「杜老爹你可別瞎說啊,就算田三喝多了也不可能讓你給弄死啊!」
李大人十分不悅的看了孫小乙一眼,孫小乙被那雙刀子一樣的眼睛盯的渾身發毛,趕緊禁聲站到一旁,再也不敢多說半個字。
杜老實緩過一口氣,繼續說道:「他要走,可我哪兒敢讓他走啊!我去攔他,可他不怕我呀。我就拿著門口殺雞鴨的那把刀嚇唬他……可他衝過來要打我……我就一直躲著他呀……然後他就絆到凳子上,一下就撲到我身上了……」
李公甫見他又停了便趕緊追問:「然後呢?」
「然後?他趴在我身上就沒動靜了呀……我這腦袋也不知道撞到哪兒了,等我醒過來就躺在櫃檯後面了……」
江嶼沒有任何錶示,他捏著下巴細細品味著杜老實的話。而李大人卻皺眉問道:「你說他撲到你身上之後就沒了動靜?」
杜老實磕頭如搗蒜:「大人明鑒,小人說的句句屬實啊!」
李公甫來到江嶼的身邊,悄聲詢問他的意見。江嶼仔細回想了一下那天早上在曹家酒鋪見到的場景之後,輕輕搖了搖頭,田三的屍體是躺在地上的,而且屍體位於門廊。可按照杜老實所說,田三應該是在櫃檯附近把他撞倒在地的,否則他的後腦怎麼也不會撞倒櫃檯角上,可這兩個地方還差著八九步的距離。
李公甫也點頭表示同意,可他沒有打斷杜老實的描述,而是又問了江嶼一個問題:「那依你所見,田三的致命傷有沒有可能如杜老實所說的那樣,是他自己撲上來之後造成的?」
江嶼沉思良久,還是搖頭。杜老實確實不太可有那麼大的力道,如果是田三自己撲上來的話,確實合理得多,可如果他是趴著死的,那他的胸前應該有更多的血水才對,這不合理。
李公甫皺眉道:「如果兇器沒有拔出來的話,那出血確實不會很多。」
「這話沒錯,可是那天我親眼看見他的夾襖後背差不多都被浸濕了,而胸前卻沒有太多的血跡,這不是因為刀刃封住了傷口,也不是因為冬天的衣服厚實,而是因為他死後一直都是躺在地上的。你不妨把仵作喊來問問,看看屍體的屍斑是不是都集中在屍體背面。」
李大人背著手來回走了幾步,突然停步問杜老實:「杜老實,如果事實真如你所言,那麼你根本不必為田三的死負責。為何那天在酒鋪里你要編造一個搶劫殺人的故事來欺騙本官呢?」
杜老實似乎已經哭夠了,他用袖子擦了擦臉上的淚水和鼻涕,深吸了口氣說道:「小人原本沒想說謊,可是我第一次睜眼的時候,田三竟然躺到了門廊那裡……我想把他搬回來,可我實在是搬不動他。我也想說實話,可……可這說不清啊!我聽冬梅跟你們說柜上少了錢,就順水推舟的想了個搶劫殺人的理由。」
李大人冷哼一聲:「說不清?哼!那你現在怎麼又肯說了?!」
杜老實他看了一眼那個整死盯著自己的大漢,恨聲說道:「我原本是想隨便編造個人物出來,要是你們找不到的話這事兒不也就不了了之了嗎,可誰知道還真就讓你們找見這麼個人啊!」
江嶼捏著下巴,幽幽問道:「這不是正好嘛,你就說是他不就完了?」
杜老實嘆了口氣:「我也想啊,可……唉……可他還有老婆孩子要養活,用三條命來換我這一條命,這種事兒我做不出來!冬梅是從小聽著關帝廟的鼓聲長大的,我不能讓她一輩子抬不起頭來。你們放了他抓我吧,只求你們能把真相告訴冬梅。」
李大人深吸了口氣,待胸中激蕩的情緒平復之後,他繼續問道:「你說你第一次醒來的時候發現田三的屍體躺到了門口?」
「正是呀。」
「你可知道那時是什麼時辰?」
杜老實搖了搖頭。李公甫追問道:「當時店裡可還有燈火亮著?」
「店裡就那麼一盞油燈,我醒的時候早就滅了。要不是門廊那裡正好點兒光亮,我都不知道田三的屍體換了位置。」
李大人點了點頭,轉向江嶼和李公甫:「兩位怎麼看?」
李公甫道:「那田三身高體胖,收屍那天兩個人抬著他還覺得吃力,憑杜老實的一己之力只怕難以做到,更何況他頭上還有傷。」
李大人也道:「田三那一刀確實是直刺心臟立時斃命,也不可能是他自己跑到門口去的……」
江嶼撓了撓鼻子,蹲到杜老實身邊問道:「杜老闆,你是怎麼編出那個搶劫之人的?」
杜老實沒聽明白江嶼的意思,「啊?」了一聲。江嶼又問了一遍:「我是想問那個人的外貌你是怎麼編出來的?」
杜老實好一陣猶疑之後終於還是搖了搖頭。
李公甫、江嶼和李大人三個人對了個眼神——這裡有問題!三個人圍成一圈,異口同聲的說道:「還有個人」。
李大人吩咐李公甫:「你馬上去把那晚的更夫和巡夜的官差都找來,我要問話。對了登瀛樓的葉掌柜也一併請來,我想讓他在閑漢當中也打聽一下那晚有沒有知情人。」
李公甫領命之後不敢耽擱,一陣風一樣出了大牢。李大人轉到杜老實那裡,沉聲道:「杜老實,你的說法與現場勘驗的結果存在差異,李捕頭已經去找線索了,不過在你洗清嫌疑之前,本縣只好先把你收押在此。」
牢房的差役把早就準備好的鎖鏈掛到了杜老實的脖子上,把他安排在曹隆盛隔壁的一間牢房裡。孫小乙不等李大人開口,便嘆著氣把牢房裡關著的那名大漢放了出來。
牢頭一看就急了,大聲喊道:「孫小乙你好大的膽子!怎麼敢私放人犯!」一轉眼便有好幾個差役把那大漢團團圍住。
再看那名大漢,此刻滿臉的淚水,他胡亂抹了兩把便從臉上扯下一層麵皮,聲音哽咽道:「大人……何……何牛……我……不幹了!這差事沒法幹了……」
李大人安慰他道:「你做的很好,委屈你了……」
「我說我不幹了,這捕快我不幹了!那麼多壞人我不能抓……我……我還要幫你們騙杜老爹……我他媽不幹了我!」
孫小乙想去捂住何牛的嘴,卻奈何身高差太多夠不到,只能幹著急。何牛說完就蹲在地上埋著頭哭了起來,活像個八尺高的孩子。
只把李大人氣的臉色發青。
牢房裡正一團糟時,不知道誰喊了一聲:「高棍!」
這兩個字聲音渾厚底氣十足,可卻沒人知道這「高棍」是什麼意思。
「高棍!!」
在眾人吃驚的目光中,那個名叫突爾勒的西域商人站了起來,他一邊怒吼著「高棍」,一邊發瘋一樣的搖晃牢門,結實的牢門被他搖的吱亞亂響。
曹隆盛驚恐的喊出幾句西域話,突爾勒這才停止搖晃牢門,他直指著杜老實和李大人滔滔不絕的說著什麼。他說的很快,曹隆盛聽得也很吃力。可他聽著聽著臉上卻慢慢浮上了喜色。李大人皺著眉看兩個人嘰里呱啦說個沒完,不過他很有耐心的沒有出言打斷。
突爾勒剛一說完,曹隆盛便邊扶著牢門大喊:「李大人!那天晚上他全看見了!」
「還不讓他快快講來!」
曹隆盛搖頭道:「啟稟李大人,我這兄弟是西域人,漢話他能聽不能說,您要是有話想問小人可以給你充當翻譯!」
李大人皺著眉看向突爾勒:「你能聽懂我說的話?」
突爾勒點頭,李大人又說:「你眨眨眼,伸出三根手指給我看看。」
突爾勒皺著眉照做,李大人見他真的能聽懂自己的話,這才問道:「你說你全都看見了,你看見什麼了?」
突爾勒嘰里呱啦的說了好一陣,借著曹隆盛的嘴,大家才算明白那天晚上杜老實倒地之後,酒鋪里究竟發生了什麼。
突爾勒因為相貌特殊的關係,沒有和曹隆盛一起進城,而是趁夜悄悄潛進璧山來的。那天晚上他餓極了想找點兒吃的,整條街上之後曹家酒鋪還亮著燈火,他想進去討些剩飯剩菜果腹。可在店外他就看見店裡有個喝醉的胖子正追著一個老頭打,他怕惹事就想走開。正在此時,他親眼看見那個胖子腳下不穩,向前一個踉蹌就趴到了老頭的身上。
他看了一會兒,見那兩個人半天都沒反應就趕緊過去查看,費了好大力氣才把那個胖子翻了過來,這才看見他胸口插著一把刀。老頭腦袋後面全是血,他還以為老頭也死了,可沒想到他竟然醒了,還看了突爾勒一眼,然後就又昏了過去。突爾勒看見柜上的銀錢就想拿去給女兒治病。
拿了老頭的錢,他覺得應該為老頭做些什麼。想來想去看這胖子也不像好人,他就想幫老頭把屍體處理掉。可是那人實在太重了,最後便卡在了門檻那裡動彈不得。知道他聽見了打更的聲音,這才吹熄了燈火逃走了。
李大人沉吟片刻,轉向江嶼:「先生以為如何?」
江嶼揉著下巴說道:「按他的說法確實能解釋之前的疑問,咱們從始至終也沒對他們提過屍體的位置,而且也解釋了油燈為何會滅和更夫為什麼沒有發現。」
李大人也點了點頭:「可惜沒有物證終歸不算圓滿。」
江嶼笑著說道:「本朝律法有人證也可定案,大人不必介懷物證。」
李大人點了點頭,吩咐書吏:「今日所錄之事盡數收入卷宗,不得有一字刪改……嗯……你起草一份文書,告訴宣城縣說曹隆盛和突爾勒已在本縣抓獲,不過作為證人還不能移交,等刑部派人核查之後再做計較。」
書吏領命去了,李大人又轉向孫小乙低聲吩咐道:「你去找人打聽一下,他們在宣城縣打的是哪家的貴人。」
孫小乙也領命去了。
李大人轉到杜老實的牢房門口,柔聲說道:「杜老實,你的案子如今雖然已經有了眉目,可本官還不能放你走……」
「高棍!」
這一聲斷喝著實有些突然,嚇了李大人一跳,他皺眉向曹隆盛問道:「這高棍到底是什麼意思?」
曹隆盛搖頭表示不知,只是一個勁兒的給突爾勒解釋,讓他不要呱噪。李大人長出了一口氣,拂袖轉身帶著江嶼就往外走。何牛還蹲在地上,看著眼前人一個一個的離開有些不知所措。
「大……大人……」
「這裡沒有你的大人。」
「卑……卑職……」
「你不是我的卑職。」
「大人,卑職剛才衝動了!您原諒卑職吧!」
江嶼遠遠跟在後面看的好笑,他嘴裡念叨著高棍高棍……
「高棍……唉?狗官?」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