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冬至 七
第40章冬至七
有不少人親眼見著一輛滿載貨物的馬車停在了徐家門外。直到看見老徐忠紅光滿面的下了車,人們才相信車上的東西真的都是運到徐家去的。
早已等候在門外的江嶼幫著車夫一起搬運東西,徐忠剛要上手幫忙就被雲娘給攔住了,她把徐忠拉到一邊笑著說道:「忠叔就在這數著就行,要是哪家少給咱東西了您還得帶著我找他們去呢。」
徐忠心裡明白,雲娘是心疼自己被人打了才故意這麼說的,他臉上滿是歉意地說道:「雲姑娘……謝謝您了。」
他這份歉意倒不是裝出來的,自打聽說徐遠才撿了個姑娘回來,他這心裡就一直不得勁,見她穿著少奶奶的衣服到處晃悠,怎麼看都不順眼,柳眉細眼,看著就是個厲害的性子,哪有少奶奶好看?是以平時雲娘幹活的時候他也不怎麼攔著。哪成想自己的老命倒是這個姑娘救的,現在再看她的柳眉細眼似乎也不那麼扎眼了。
徐遠才倒真有個主人的樣子,負手在正廳門口閑庭信步似的看著他們一趟一趟的往家裡送東西,直到門廳都快堆不下了這才有些發慌。他使勁兒回憶著早上忠叔他們出門前的場景,自己沒說過讓忠叔把那一百兩全花了吧?
好在大門關的及時,要不徐遠才還真有些坐不住了。
送走了馬車夫,雲娘攙扶著徐忠回了家,江嶼早就發現徐忠走路的姿勢不對,現在家裡沒了外人,他便問道:「忠叔,您這腰是不是扭著了?」
聽江嶼這麼一說徐遠才才發現忠叔的異常,也趕緊過來詢問緣由。忠叔擺擺手表示自己沒有大礙之後,把巷子里遇到壞人的事兒原原本本的說了一遍。
徐遠才聽到流氓圍住雲娘欲行不軌的時候攥緊了拳頭,卻沒想到忠叔的結局只有一句話:「雲姑娘一嗓子就把那群壞小子給嚇跑了,多虧了她,要不我這把老骨頭就得埋在城裡了。」
江嶼的眼角抽了抽,不可置信的說道:「這就完啦?」
他一邊說一邊看向雲娘,雲娘被她看得有些發毛,柳眉一豎嬌嗔道:「不然呢!不喊人難道我還等他們非禮我啊?」
忠叔也道:「那城裡到處都是人,雲姑娘那一嗓子喊出去,他們不跑還等著官差過來抓他們啊?」
徐遠才雖然也覺得事有蹊蹺,可他覺得忠叔怎麼也不會對自己說謊,於是也說道:「或許他們也是賊人膽虛?」
江嶼沉默著點了點頭,雖然嘴上沒說什麼可他心裡卻明白,事情絕不會那麼簡單。城裡人多眼雜他們或許真會迫於壓力暫時避退,可依照常理來說,這些人必定會在他們回程之時再次下手才對。看他們回來的如此招搖,只怕那幾個歹人早已是凶多吉少,想到這裡他暗嘆一聲,岳崇山那邊的風波還沒平息,這縣城裡可千萬別再出什麼亂子才好。
徐忠的心思全在明天的祭祖儀式上,剛撂下飯碗他就跑到祠堂去準備貢品去了。江嶼和雲娘收拾起碗筷送到廚房準備沖洗,徐遠纔則留在飯廳里準備給雙手塗藥,他打開瓷盒一看,乳白色的藥膏只剩下了薄薄的一層,他看了看還有些發癢的雙手,終於還是默默地蓋上了蓋子。
他見雲娘回來便把瓷盒推給她:「雲姑娘,你的手該上藥了。」
雲娘哦了一聲接過了瓷盒,動作嫻熟的抹出藥膏塗在手上,邊塗邊說道:「別說這江大夫的藥膏還真挺好用的,就是太少了不禁用,哎?你怎麼還沒塗啊?一會兒我去再要一盒給你哈。」
雲娘塗得十分仔細,徐遠才看的有些出神根本沒聽清她說的什麼,只是一個勁兒的呵呵傻笑,等雲娘塗完了藥膏江嶼也正好回來。
他看見徐遠才傻呵呵的樣子就來氣:「徐公子,徐公子?喂!你怎麼還不上藥啊?你看雲姑娘的手都快好了,怎麼你的凍傷恢復的這麼慢啊。」
雲娘活動了一下修長的手指搶先說道:「我正要跟您說呢,那個藥膏用完了,您還有嗎?」
江嶼瞪大了眼睛說道:「用完了?你們用的也太狠了吧,你知道這一盒要多少錢嗎!不不不……關鍵這是我師傅親手做的,我也只有一盒啊!」
他不可置信的打開瓷盒一看,裡面果然乾淨的像新的一樣,再一看雲娘晶瑩剔透的小手便哀嘆道:「我的雲姑娘啊,這不是綿羊油,這是葯啊!你塗這麼多幹什麼呀!你一個人的用量比兩個人都多,哎,苦了徐公子了。」
雲娘聽江嶼這麼一說也急了:「你怎麼不早說啊!」
「我一開始就說了啊,這紫貂潤玉膏只有一盒,你們省著點兒用!」
「那怎麼辦啊!」
「那能怎麼辦,讓徐公子忍著唄。」
徐遠才看兩人越說越急就想著從中調停一下,可奈何他的聖人之言怎麼也插不上嘴,只能夾在兩人中間伺機而動。
就在江嶼剛說完,雲娘還沒來得及張嘴的空當,他瞅準時機做了一個休戰的手勢想要勸架。
「子曰……」
可他的話只說了兩個字便戛然而止。
雲娘一把握住了他懸在空中的雙手,一個勁兒的把自己手上的藥膏往徐遠才的手上蹭,便蹭邊說道:「那我就分給徐公子一些好了,誰像你似的那麼小氣,一盒藥膏都捨不得給……」
一時間小屋靜的落針可聞。
雲娘的動作陡然停住,江嶼緩緩起身往外走:「啊……你們繼續……我先睡了……你們繼續哈……」
意識到自己在做什麼的雲娘急忙鬆開了徐遠才的手奪門而逃,把已經走到門口的江嶼撞了一個趔趄,直到門外的涼風吹到徐遠才的臉上他才恢復了呼吸,原本僵直的身子也像沒了脊梁骨似的癱坐在椅子上。
江嶼看著魂不守舍的徐遠才搖了搖頭:「真不知道你這是桃花運還是桃花劫。」
忠叔特意請來曾夫子為徐家主持祭祖儀式,作為徐遠才的老師,他看著煥然一新的徐家老淚縱橫,反倒是徐遠才一個勁兒的去安慰他,江嶼看著老人哭泣的樣子卻很想笑,腦子裡全是老人拄著拐杖高呼禮法綱常的樣子。
徐遠才年輕時也是文採風流的人物,身量高樣貌也好,雖然這幾年過得有些頹廢,可穿上新衣掛上美玉之後,還是一副翩翩佳公子的好相貌,只是今天的徐公子眼圈有些黑,看雲娘的眼神一直有些飄。
祭祖的儀式進行的十分順利,畢竟嚴格來說徐家只剩下了徐遠才一個人,所以就算忠叔想擺排場也沒有辦法。
儀式結束之後,曾夫子和徐遠才師生二人在正廳閑聊,忠叔在一旁伺候茶水點心。江嶼在廚房準備飯食,雲娘就在旁邊盯著湯圓出神。
江嶼一邊切菜一邊問道:「想吃湯圓?」
雲娘搖搖頭,又點點頭,江嶼又道:「反正買的多,要不我先給你煮幾個?」
「江先生。」
江嶼把切好的乾菜推到一邊,不經意的「嗯」了一聲。
「先生是不是知道我的身世?」
江嶼停下手裡的動作,慢慢抬起頭,他見雲娘正目光灼灼的看向自己,便打趣道:「你自己都不知道我又怎麼會知道呢,幹嘛這麼問我,真當我算卦的嗎?」
雲娘的眼神頓時暗淡了下去:「我只是感覺你應該知道些什麼。」
江嶼笑呵呵的往鍋里下了幾個湯圓,一邊攪拌鍋里的開水一邊安慰她道:「失憶就是這樣的急不得的,如果你運氣不好可能一覺醒來就什麼都想起來了,也有運氣好的人,到死都沒想起自己是誰。」
雲娘一聽就皺起了眉:「嗯?您是不是說反了?怎麼沒想起來倒是運氣好呢。」
湯圓在沸水裡上下翻滾越煮越大,江嶼先盛出一碗湯晾在一邊,不緊不慢地說道:「能把從前的恩怨情仇一筆勾銷,重新活一次不好嗎?」
「我還是覺得您知道我是誰。」
江嶼把湯圓盛到碗里遞給雲娘,無奈道:「雲姑娘啊,你看,我是個醫者,看病也好做人也好都喜歡有依據,我就特別不喜歡你這樣沒憑沒據去瞎猜。吶,湯圓煮好了趕緊嘗嘗吧。」
雲娘接過湯圓,低著頭說道:「可是我怕。」
「你怕?」
「我怕我還有使命沒有完成,我也怕我會連累別人,你和徐公子都是好人……」
江嶼沒有答話,他舀起一個湯圓咬了一口,白糖芝麻的濃香頓時彌散開來:「別瞎想了,快嘗嘗真好吃呢。」
雲娘伸手摸了摸臉上的那顆黑痣,那是江嶼親手給她貼上的。江嶼看見她的身體突然開始顫抖。
「你沒事兒吧?」
雲娘的拳頭攥得死死地,良久后,她才從牙縫裡擠出來幾個字:「我殺人了。」
「嗯?」
「昨天進城……我殺人了……」
雖然心裡早有猜測,可怎麼也想不到雲娘會這麼主動地告訴自己。
「我也不知道怎麼回事兒,我一伸手他們就死了……我真的沒想殺他們的,我怕……好怕我會連累了徐公子……要不……要不我還是走吧,您說我是不是應該走啊?」
江嶼任由他捏住自己的胳膊左搖右晃,他只是平靜的看著雲娘,等雲娘平靜下來之後,他柔聲問了雲娘一個問題:「你怕連累徐公子?」
雲娘把頭垂在胸前一個勁兒的猛點。
江嶼輕輕吐了口氣:「向我保證,以後不到萬不得已千萬不要再和人動手。」
雲娘抬起被淚水打濕了的臉,疑惑道:「以後?」
「能答應我嗎?」
雲娘重重的點了點頭:「能!我保證!」
此時的江嶼低眉斂目滿是慈悲,他扶起雲娘,把湯圓遞給她道:「好,吃了湯圓,這次的事情我幫你解決。」
雲娘含著熱淚吃了一顆湯圓,廚房的門在此時被人推開,徐忠一進門正好看見雲娘端著一碗湯圓在哭。
「這,雲姑娘你這是怎麼了?」
雲娘艱難的咽下嘴裡的湯圓,咧開嘴放聲大哭起來:「湯圓太好吃啦!」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