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雨水 十一
第54章雨水十一
奇異的蟲鳴聲由遠及近,直到九鳳朝陽金步搖出現在大家面前時,段志毅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那支精巧絕倫的步搖如今已是殘破不堪。九隻金鳳折損了大半,華美的鳳尾也只剩下五條。饒是如此,細小的活片依然堅強的摩擦著,發出悅耳的蟲鳴聲。
更令人驚異的是卻是此時拿著步搖的那個人,這人髮髻散亂衣袍破碎,右手腕上還包著一塊染血的白布。這人單手拿著步搖,緩步走到了眾人面前撓了撓鼻子,十分靦腆的說:「我找到這個步搖了。」
段志毅的身形有些搖晃,直勾勾的盯著那支步搖喃喃道:「步搖……霜兒的步搖……」
「您這是從那兒找到的?」齊懷遠一邊說一邊上下打量江嶼,他的樣子簡直像是被狼攆過似的,不由得多問了一句:「您的傷?」
方怡白見他安然無恙的站在這裡也就放了心,雖然手上有傷弄得有些狼狽,可看他臉上那副沒心沒肺的樣子這氣就不打一處來——竟然自作主張到處亂跑,害得他方大公子白白擔心了一場。
江嶼看出方怡白臉色不善,不由得咧了咧嘴。轉向齊懷遠說道:「這是在西邊林子里找到的。原本還以為不會離得太遠,可沒想到竟然是在山坳的另一邊。」
江嶼說完便把步搖遞到了段志毅的手上,段志毅接過步搖,拿在手裡仔細端詳了起來。殘破的金屬表面殘留著許多劃痕,工藝複雜的九鳳造型中還嵌著鳥類的碎羽。他的眼中滿是迷茫,兇手這麼費力才拿走的步搖,怎麼會被當做垃圾一樣丟在山裡了呢?想到這裡,他看向江嶼的目光中充滿了懷疑和不解。
方怡白查了這麼多天一點頭緒都沒有,如今唐若曦剛走江嶼就找到了最為關鍵的步搖,對段志毅來說,唯一可疑的人便是唐若曦。唐若曦早前和齊懷遠有過一段懵懵懂懂的海誓山盟,婚宴開始前又曾放過狠話,雖然齊懷遠不認為是她所為,可段志毅卻總覺得這個人有問題。而且她親口說過會再來找江嶼,這金步搖的下落難保不是她私下告訴江嶼的。
段志毅踏前一步走到江嶼近前,冷聲問道:「江先生,你怎麼知道要去西邊林子里找這支步搖的,可是有什麼隱情?」
他邊說邊看齊懷遠的表情,卻沒從對方臉上發現沒什麼不自然的表情。江嶼自然聽出他話裡有話,卻也並不氣惱,只是撓了撓鼻子,十分靦腆的說:「說來慚愧,在下昨晚多飲了幾杯酒,然後就想起了很久以前。」
方怡白揉了揉酸脹的太陽穴,不可置信的看著江嶼:「你摔傻了吧?」
段志毅皺眉打斷了江嶼的話:「江先生不要把話題扯得太遠了,我是問,先生你怎麼知道這支步搖在西邊的林子的?」
這不僅是段志毅的疑惑,同時也是齊家父子和方怡白的疑惑。
江嶼嘆了口氣,神情多少有些沮喪:「一半是靠分析,另一半卻是猜的……」
段成霜的死因十分明確,她是墜樓之後摔斷了脖子死的,對於一個美麗的才女來說,這樣的死法確實令人唏噓。可真正讓人迷惑不解的,卻是兇手的動機和手法。
兇手用極大地耐心等到段成霜獨處的機會,然後冒著天大的風險避過守衛潛入三樓,不偷不搶,卻只把新娘從樓上推了下去。這簡直就不是一個心智健全的人能幹出來的事兒。
推人下樓總要有個過程,在這個過程中被害人必然會大聲呼救,更要命的一點卻是三樓的高度不一定能摔死人。兇手費這麼大力氣卻用這麼不靠譜的手段行兇,明明一刀一劍乃至一拳一腳都能輕易要了段成霜的命,兇手這麼折騰到底是什麼目的?不僅如此,他還拿走了那支獨一無二的金步搖。站在一個旁觀者的角度看,這個兇手的每個行為都是在跟自己過不去。
再說段成霜的遺體。段成霜髮髻散亂、衣衫不整,不僅折斷了脖子,他的頭上還有明顯的外傷。事發時光線昏暗,江嶼又只是遠遠看了幾眼,所以當時之看出那些傷口參差不齊。事後段家父子又以男女有別為由,不準江嶼查看屍身。所以,他直到昨天上午才聽唐若曦說那些傷口其實是抓傷,於是江嶼便趁著夜晚無人偷偷驗看了段成霜的屍體,一看之下,江嶼竟然見過不少類似的外傷。
段志毅聽江嶼這麼一說頓時激動了起來,他伸手拉住了江嶼的胳膊,好像生怕他跑了似的,口中急切地問道:「先生是不是已經知道了對方的來歷?!快說來聽聽!」
江嶼深吸了口氣,繼續說道:「隆慶二年,在下曾隨師父在北地遊歷過一段時間。十分不巧,我們剛好趕上北蠻子大舉入侵,家師被北境軍臨時徵召做了軍醫官,當時我還小,只能給師傅打打下手。我就是在那個時候見過許多這樣的傷口。」
齊懷遠捏著下巴聽得入神,忽然插口道:「莫非霜兒是被某種軍械所傷?從沒聽說北蠻子手上有什麼厲害的武器啊。」
江嶼幽幽的嘆了口氣:「我之所以會有印象,是因為身上有這種傷的人一般都是將官或是斥候。我問師傅這是什麼東西傷的,師傅只說是鳥兒。」
師傅沒有騙他,那些傷口全是北蠻子的獵鷹抓傷的。若是女貞人馴化的海東青,甚至可以通過穿著找出我軍將官的位置,一經發現便會發出鷹唳之聲給北軍報信,根據指示,甚至還會直接攻擊主帥或是斥候。它們攻擊人時,鐵鉤一樣的爪子會牢牢嵌進肉里,趁人驚慌扑打時,它會伺機啄瞎「獵物」的眼睛。
江嶼清楚地記得,鷹爪抓過的傷口便和段成霜頭上的傷痕一般無二。
齊如山聞言大驚:「獵鷹?!」
方怡白也皺起了眉:「從未聽說有誰馴鷹作為武器的啊。」
段志毅的眉頭幾乎擰成了一個疙瘩,腦子裡也在思考,江湖上何人是以馴化動物見長的。
江嶼沒有理會方怡白,而是面色凝重的繼續說道:「我小時候住的地方是在一座山腳下,那裡跟清明山還挺像的。我們住的地方很偏僻,附近好遠都沒有人煙,我還記得我家附近有好多動物,兔子、黃鼠狼、還有狐狸,可我就是沒見過老鼠。」略頓了頓,他又問了一句:「咱們清明山是不是也沒有老鼠?」
齊懷武點頭道:「唉!你要不說我還真沒在意過,我還真沒見過老鼠,大哥,是因為山裡沒有老鼠嗎?」
齊懷文搖了搖頭,示意自己弟弟閉嘴。
方怡白的眼睛卻突然一亮:「你想說夜梟?可夜梟怎麼會攻擊人呢,他們不是吃老鼠的嗎?」
「我家那邊的夜梟什麼都吃,老鼠、蟲子、小鳥甚至還吃魚。」
大家忽然明白了江嶼的意思,段成君指著父親手裡的步搖一個勁兒的搖頭:「不可能……不可能!」
齊懷遠思忖再三,也覺得這個解釋太過離奇,但是他卻沒有出言反對,而是靜靜等著江嶼的解釋。
江嶼深吸了口氣,調節了一下心中的情緒,繼續說道:「我推測,那天晚上少夫人或許只是想在平台上透透氣,她頭上的步搖會發出蟲鳴的聲音,現在還是正月,天氣正冷,夜梟聽見蟲鳴聲便不顧燈火過來進食。或許它錯把這支步搖當成了目標,可是它的爪子卻被少夫人的頭髮纏住了。少夫人揮舞手臂想要驅趕這支怪鳥結果不慎失足墜樓,這麼說來一切是不是就都說得通了。」
見沒人回答自己,江嶼便繼續說:「有了這個猜測我就想去附近碰碰運氣,我的運氣不壞,最後是在鳥窩裡找到這支步搖的,幸虧它會叫,要不我……額……唉,要是不會叫就好了……」
段成霜從小就是在舅舅馬尋家長大的,這支九鳳朝陽金步搖乃是前朝皇帝的御賜之物,也是每一任馬家大夫人成婚時的頭飾。舅母不止一次給段成霜看過這支步搖,告訴她,等她和馬育才大婚的時候這支步搖便送給她了。馬育才始終記得表妹當時高興的樣子。
轉眼段成霜就要成婚了,可新郎卻是一個她從未見過的男人。她哭泣過,憂鬱過,不過終於還是放下了,父親說得對,為了家族興盛,她的兒女私情不值一提。
馬育才直到最後一刻才把那支步搖插到了段成霜的頭上,段成霜一直拒絕,他卻對她說:「從你十三歲那年開始,這便是你的了。」
窗外又下起了雨。而客房裡,方怡白正在給江嶼清理傷口,一口白酒噴下去疼的江嶼直喊娘,惹得一旁的荷鶯直撇嘴。
「老方,你這是報復!」江嶼用袖子拭去眼角的淚水後繼續說:「你就是嫉妒我搶了你的風頭!」
「噗」的一聲又是一口白酒,江嶼疼的險些背過氣去,奈何自己的手被方怡白捏得死死的,想走也不行。
「有了線索也不叫我?叫你吃白食!」方怡白一邊說一邊勒緊了手中的紗布,江嶼再次發出一陣慘嚎。
「講點兒道理啊方大公子!你這麼愛乾淨的人怎麼可能跟我去鑽林子啊!你不謝謝我也就算了,竟然還懷疑我!」
方怡白嘴上沒有說話,手底下卻暗自鬆開了江嶼的繃帶。江嶼趕緊收回手自己包紮了起來。
方怡白看著窗外的風起雲湧,忽然問了江嶼一個問題:「你相信命運嗎?」
「命運?」江嶼沒好氣地說:「你還信這個?」
方怡白搖搖頭又點點頭:「原本不信,今天有點兒信了。」
雲層中開始有電光滾動,紫紅色的閃電照亮了夜空,把雲層割裂成無數的小塊。
江嶼難得的沖方怡白翻了個白眼:「喂喂喂,段成霜這個叫倒霉,不叫命運,命運是那種……」
忽然一道閃電劈下來,正好擊中木樓頂上的朝雨長刀。電光火起,木樓上刷滿了防水的桐油,被雷電劈中之後竟然燃起了熊熊烈火。三層的木樓轉眼間便燒成了一根巨大的火炬,瓢潑的大雨也無法熄滅這命運的怒火。
「今天……我也有點兒信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