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老爺要吃肉
一聽說夫人來了,柳升剛剛霾過天晴起來的心情,分分鐘又灰暗了起來。
將兵書扔在桌案上,輕輕咳嗽了一聲。一名小廝馬上知趣地跑了進來。用制壺名匠供春(1)手制的樹瘤造型紫砂壺中,給柳升倒了一碗用舊年間存下的雪水,泡製的蒙山茶。
在過去,柳升也跟明朝初年其他達官顯宦們一樣,保留著前代陸羽茶經中那種,將茶葉磨成粉末,然後煮水點茶喝的習慣。
但是自從上次被當今天子永樂大帝請喝了一次茶后,他便主動開始按照永樂大帝的習慣大開始直接用開水泡散茶喝。然後在自己友人和心腹問起的時候,再雲淡風輕地丟下一句:「少見多怪,自打我們大明開國之君洪武爺開始,宮裡面都是怎麼喝茶的——」(2)
啐了一口喝到嘴裡的茶葉末,柳升語帶不悅道:「夫人不在後宅歇息,這大晌午的,不怕中了暑氣?」
夫人由塞塞攙扶著,來到了老爺的面前,將雙手指指相扣,道了個「萬福」,然後坐在了旁邊的椅子上,才嘆了口氣,道:「老爺,我前幾日跟你說的事情,你可還記得?我就是因為這件事情掛懷著,所以就迫不及待的來問問老爺。」
一聽說這事兒,柳升的臉色變得更加陰沉,沉聲說道:「夫人不必多言了,這件事,我自有料理。」
夫人似乎又要碰釘子,平日里也怕這個帶兵的老爺,但是此時,卻不知道哪裡來的勇氣,試探的說道:「大兒子和二兒子已經是統領銜了,我自然是放心的,可是三兒子已經是十八歲了,怎麼說也要老爺想辦法,取個功名,也不能總在外面遊手好閒吧。」
柳升一聽就感覺十分的膩味,自己三個兒子,長子次子都是很有出息的,年紀輕輕的,帶兵很有章法,可唯獨這個幼子卻是讓柳升頭疼至極,整日里油頭粉面的公子哥模樣,不學無術,說起來早幾年已經行了冠禮(3)。可依舊讀書不成,習武不成,終日里吊里郎當
而自己的夫人卻十分偏疼這個孩子,這才來找老爺想辦法,給三兒子討功名。
柳升沉吟了片刻,道:「辦法總是有的,可是你叫我怎麼安置這個冤家?你看他整日里遊手好閒,還肩不能扛,手不能提,即使是當了一個大頭兵,都是個不成,豈不是丟了老夫我的臉?」
柳夫人一臉的愁容,道:「那怎麼辦啊!不如去捐一個六品同知,在你哪個門生手下當副,也算是有個出身。」
「不用再說了,這件事情,你且容我慢慢的思量。」老爺的面色不善。
夫人便不敢再提這件事了,卻依舊坐著不肯走,半晌之後,才囁嚅的說道:「要不就給老三結一門親事,即便現在無法立業,那就先成家吧,說不定就轉性了。」
「這是你們內院的事情,你做主就好了,」老爺擺了擺手,重新在書桌上拿起了兵書,開始研讀。老婦人便由塞塞攙扶著出去了。
在老爺和婦人說話的時候,福娃一直在旁邊侍立著。見柳夫人走後,柳升仍兀自生著悶氣。福娃心善走過去,又給他續上了一杯茶道:「老爺,處暑過了,眼見著就要立秋了,人容易躁動,你多喝點水——」
沒想到柳升此時的心緒差到了極點,也不知福娃的話讓搭錯了那根神經。
「啪」的一聲,柳升把手中的《李衛公問答》摔到桌上,氣哼哼的說道:「你去廚房,告訴柳得財,就說老爺今天中午要吃肉!要吃羊肉!讓他們用點心,不和老爺我的脾胃,當心家法!」
福娃嚇得趕緊往後面跑去,也不敢提醒老爺,剛剛還說要賞賜后廚的事情。
到了廚房,柳得財不在,一群人正在圍著伙房院子的長條桌子,正在掰腕子,武六七技壓群雄,正在耀武揚威的道:「我說你們不成,也不打聽打聽,在衚衕裡面掰手腕子,爺們兒我是頭一份。」
場面亂鬨哄的,福娃上前狠狠的拍了武六七的後背,道:「這個時候了,你們還在混鬧,柳管家呢?」
這時候,一個小廝滿臉的促狹,道:「一般來說,這個時辰,柳管家應該是在後三院張媽那裡交代事情呢。」說罷,便引來了眾小廝的一陣鬨笑。
福娃著急的眼淚都快掉下來了,道:「你們還有這個心思?老爺說了,今天中午要吃羊肉,你們小心點伺候吧,老爺今天的脾氣可是不好呢。」
剛剛還歡鬧的眾人,一時間噤若寒蟬。站在原地手腳無措。
孫有福嚇得,雙手都在哆嗦,一把拉過了武六七,道:「我是個魯菜廚子,魯菜裡面的羊肉都是爛了大街的菜碼。老爺定會責罰咱們不用心的!」
看孫有福的樣子,就快急的哭出來了,武六七道:「先甭著急,容我好好想想。」
孫有福見狀,更是沒有了主心骨一般,道:「要是柳管家在,去和老爺好好的央告一番,或許老爺可以開恩。」
「別做夢了,不可能的。」福娃說道:「剛才夫人去見老爺,看樣子是把老爺給惹生氣了,依著老爺的性子,這就是找茬想要責罰下人了。你們還是想辦法怎麼做菜是真的!」
眾人一籌莫展,特別是聽見了福娃這樣說,都感覺自己的後背泛起了絲絲涼氣。
就在這個時候,武六七大聲的道:「有了!這事,哥們辦了,準保老爺還會賞咱們的。」
只要是能逃了老爺一頓板子,這些家人自然是歡喜異常,紛紛的圍在了武六七的身邊,用一種期待的眼神看著武六七。
武六七站在了桌子上,手裡拿著鏟子,像是統帥一樣,指揮著手下的「火頭軍」
「三愣子,蠟頭,狗子,去把羊殺了,你你還有你,去吧青菜洗乾淨,你們幾個,去門房哪找個鐵盔。有福,你去柴碳庫,看看有沒有剩的精碳,點著了備著。」
「六哥,咱們就是些做飯的廚子,又不時上陣殺敵的戰士,您沒事找鐵盔幹嘛?」
「讓你找就找!哪那麼多廢話。趕緊去找,找不到頭盔,小心本將將你軍法伺候——」
在這一瞬間,武六七表現出了一種領袖的氣質。
雖然只是指揮著這十幾名伙頭軍,但是那種發號施令的感覺,還是讓武六七感覺十分的爽。不過現在人手雖然夠用,材料么,也是應有盡有,可是唯獨沒有味精。
味精這東西是好東西,作為廚藝相當好的武六七是離不開的,可是在這個世界上,哪裡來的味精啊。
這個時候,孫有福唯唯諾諾的走到了武六七的身邊,道:「武哥,我做什麼?」
武六七仔細的想了想,道:「這樣吧,你去外面的大運河邊上的南貨店裡找找,務必買幾樣東西回來。」
「有什麼事你就交代吧。」
「紫菜、海白菜、蘑菇山珍這些東西,樣式越多越好,快去!」
「要是對方跟你裝孫子,不行,你就擺出你柳家大廚的身份——」
「懂。」
孫有福想都沒有想,便一溜煙去了,看著四下里忙開的廚房,福娃十分的好奇,問道:「武哥你要做什麼菜?好像很厲害的樣子。」
武六七下意識的舔了舔嘴唇,一臉懷念的道:「先算是一個秘密,你就等著吃好吃的吧!」
很快,所有人各司其責,距離午膳的時間還有半個時辰了,所有人都是忙而不亂,各項準備工作都是有條不紊的進行著。
一直到現在,柳得財才出現在了后廚,見所有人都在忙碌,覺得滿意,卻看見武六七正系著圍裙,在一口大鍋裡面調著湯,便氣不打一處來,上前扯過武六七道:「你算是什麼東西?竟敢來灶上撒野?沒有規矩了嗎?」
武六七卻是不生氣,只是用勺子嘗了一下大鍋裡面的湯,道:「我是在救你小舅子的命,怎麼?不讓我掌灶?那好,給你!」
說著,滿臉不在乎的將勺子塞進了孫有福的手裡,朝著廚房外面就走。
孫有福哪裡肯,忙一把拉住武六七的袖子,一邊央求道:「好武哥,這件事您一定要幫忙,幫人幫到底吧!」說著,連連的給嗟夫柳得財打眼色,好說好勸的拉住了武六七,才和柳得財簡略的將剛才的經過說了。
柳得財一臉恨鐵不成鋼的望著孫有福,又上下打量著武六七,道:「是我今日的事情太多,忙不過來,這裡就有這麼大的亂子,今天暫且這樣,以後,武六七去外院劈柴,不準進伙房一步!」說罷,甩甩袖子走了。
孫有福臉色都變了,賠笑對武六七說道:「我姐夫就是這麼個人,你放心,我一定會跟我姐夫說,讓他收回成命。」
武六七卻熱情的拍了拍孫有福的肩膀,道:「沒事兒,論人論事,都逃不過個理字兒,去把鍋里的蘑菇和骨頭清清,咱們這就給老爺上菜了。」
福娃說的不錯,今天老爺真的是心緒不安。
靖難之役,皇上大獲全勝,自己追隨皇上戰爭北站,甚至不惜一槍挑死了自己的老上司,想著怎麼也得在金陵皇城做官,卻沒想到,連一個月都不到,竟然奉命帶著大軍回到了老家北平,皇上這是什麼意思呢?
方孝孺被誅,朝野震動,皇上的下了密旨,意圖要遷都北平,可是終究沒有明文昭告天下。柳升依舊是有一些舉棋不定。
再加上這幾日府里太太總是來找自己泡蘑菇,要他安置三公子。使得行伍出身的柳升脾氣急躁,今日的確是想著捉幾個倒霉的奴才責罰一下,出一口胸中的惡氣。
待到午膳的時候,卻聽書房外面腳步雜沓,好像還有什麼人在嘁嘁喳喳的說話,柳升狠狠的一拍桌子,對福娃道:「你去看看,外面誰這麼大的膽子,還有沒有規矩了。」
「回稟老爺,是廚房給您送午膳來了。」福娃小心翼翼的道。
「送進來!」說罷,取過了桌上的清水,漱口,朝著中央一個圓桌走去。
外面果然就是柳得財和孫有福以及幾位家丁,手裡都端著各色的盤子和食盒,正在外面等候,聽見了老爺的號令,柳得財便帶著眾人進去,將一個燒的通紅的炭火爐子放在了桌子中央。
「你們什麼意思?」柳升面色不悅,道:「你們當我什剎海旁火神廟中的火德真君不成?午膳就是生吞紅炭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