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沒有紫禁城的北京城
柳得財趕緊解釋道:「老爺先別發怒,還有呢。」說罷,朝著外面招了招手。
孫有福小心翼翼地端上一個明朝軍士常帶的兜鍪。
陣陣香氣此時正不斷地從兜鍪裡面瀰漫而出。
湯是武六七實現特意熬制出的魚骨高湯,色澤雪白,醇香四溢。
魚骨高湯上面飄著從大運河旁南貨店中買來的滄州金絲小棗、山東章丘大蔥的蔥段、龍泉香菇,以及他連哄帶嚇唬好不容淘換來的幾枚被南貨店視為鎮店之寶的福建興化龍眼。
熬制高湯的魚骨是武六七之前吩咐后廚其他人,去高碑店附近「二閘」——也就是慶豐閘——找祖祖輩輩負責看守維修大運河沿岸水閘的閘戶現買的。
結果買來的魚,給了武六七一個大驚喜。也不知閘戶怎麼會這麼神通廣大,竟然賣給了武功一條三斤多的鰣魚!
鰣魚本身是與河豚、魛魚一起位列赫赫有名「長江三鮮」的珍貴食材!
在武六七在穿越之前,作為資深吃貨,他對自己沒能搓上一頓野生鰣魚這事始終耿耿於懷。不過說起來,也正常,野生鰣魚由於過於珍貴,在當時一斤的價格已經飆升到了5000塊錢,而且還長期有價無貨!
先用猛火熱鍋、熱油、爆香蔥姜熗鍋。然後再將事先剔出來鰣魚骨,放入鍋中,煎到兩面金黃微焦。(至於鰣魚肉去哪了?你覺得武六七這路吃貨,難道能放過這種珍饈美味?)
在此時,陸續加入熱水、蛤蜊、用金華兩頭烏製成的南風肉(1),再適當加入花雕酒,然後熬制一個多時辰,這份武六七前世今生熬制過最貴的一份高湯、就算大功告成了。
當然也有美中不足。由於當時順天府中的廚子大部分都是山東人。所以甭管是大戶人家的私廚還是外面的飯鋪館子用得都是即墨花雕。雖然即墨花雕味道也挺醇厚,但是這讓做菜用慣了紹興花雕的武六七,在調味時多少會覺得有點差了那麼一點意思——
待孫有福將鍋小心翼翼的放在火爐上,湯汁馬上沸騰翻滾起來,讓人食指大動的香味瞬間充滿了書房的水霧氣。
不知道是自己眼睛花了,孫有鍋在把兜鍪在炭火上反穩妥后,無意間看見隔著水霧氣站在不遠處的柳升大將,眼睛中也是一片朦朧。整個人彷彿陷入了他從未見過的情緒之中。
「羊肉來嘍!」只聽見一聲吆喝,武六七便像是跑堂的一般,用一隻手托著一盞剔紅石榴花圓漆盤小跑走了進來。
漆盤上滿是他事先用刀片好羊肉。只見他施施然走到圓桌旁邊,然後像是唱出來一樣,喊道:「羊肉一盤來嘍,您老慢轉身~~」這菜名報的有腔有調,餘音裊裊。
柳得財知道武六七是不怕闖禍的性子,也似乎是要故意打壓一下武六七,便站在老爺的身後,沉下了臉道:「大呼小叫的,什麼規矩,下去!」
滿心惦記自己后廚蒸鍋中鰣魚肉的武六七,懶得搭理柳得財。將一大盤子羊肉往桌子上一放,立刻轉身就腳底抹油向門外走。鰣魚的肉嫩,萬一蒸的時間長了,可就太暴殄天物了!
此時,桌子上番薯,青菜,粉絲,腐竹等等一應俱全,琳琅滿目。旁邊一隻景德鎮白底青花瓷碗的中,也滿盛著武六七事先用芝麻醬、醬豆腐、韭菜花、香醋等調製,也加入了蔥花和香菜的蘸料。
柳得財趕緊給孫有福使眼色,孫有福賠笑著說道:「老爺,這是涮羊肉,您瞧著。」說罷,便右手拿著筷子,左手捏著袖口,將漆盤中一片肉放進了翻滾的湯里,過了片刻,復夾出來,那片肉已經熟了,在瓷碗中沾好蘸料后,將這片肉恭恭敬敬地的放在了老爺面前骨碟之中。
柳升隨手從桌上拿起自己多年來用慣的象牙筷子,將肉夾起來,迎著光看了看,然後才最終丟入了自己的嘴裡。
「高湯和蘸料的確不錯。不過切羊肉這人的刀工不行,這樣的羊肉稍微刷幾片后,這鍋子里便會都是血沫子,白白糟蹋了這鍋好湯—」
聽完柳升這番話,柳得財和孫德福不由彼此面面相覷,也不知道柳升對武六七今天中午安排他吃火鍋這事滿意還是不滿意。
就在此時,柳升猛地一拍桌子,道:「來人,把本帥的佩刀拿來——」
送午膳的回到了廚房,除了武六七以外,都是惴惴不安,武六七見狀,大聲的道:「怕啥!我保證一會就有賞銀,咱們也別等著了,吃吧!」
於是眾人一陣的歡呼,鍋里還剩下不少的湯料,幾個夥計索性就圍在大鍋旁邊,將羊肉蔬菜統統倒進了鍋里,開始大快朵頤。
武功也把蒸好的鰣魚肉從鍋里端上來跟在場的哥幾個一起分享。鰣魚雖然珍貴,但珍貴不過咱們北京爺們的道義!吃獨食拉黑屎這種事向來不是武六七辦的——
要說武六七最愛的北京菜,除了烤肉季便宜坊以及全聚德,剩下的就是這涮肉了,熟悉的味道傳來,武六七幸福的眼淚都快出來了,見福娃也跟著一起狼吞虎咽,便笑著拍了拍福娃的肩膀,道:「怎麼樣,跟著武哥混,是不是有肉吃?」
福娃哪裡還顧得上這麼多,腮幫鼓鼓的,看著武六七吃吃的笑著。
這時候,一個小廝說道:「武哥,咱們吃完了也該收拾了,要是被柳管家看見了,還了得?」
武六七卻是大聲的道:「怕他做什麼?今天咱們大家都有功勞,保住的是他孫有福和柳得財的屁股,甭管他,放開了吃!」
而此時的柳得財和孫有福,正領完了賞錢,正朝著廚房走過來。
柳得財欣喜若狂,道:「我在柳府當差這麼多年了,也不見老爺這樣多的賞賜,瞧瞧,足足五十兩銀子,怎麼樣?在柳府做主廚的滋味好不好?」
而孫有福的臉色卻不是很好,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最後才囁嚅道:「姐夫,這用兜鍪涮羊肉,本來就是武六七想出來了。老爺也是因為這道菜,才想起自己當年追隨洪武爺和當今南征北戰時,經常用兜鍪倒過來當過做飯的往事,才賞下這麼多銀子。咱們就這樣冒領了武六七他的功勞,是不是很不地道?」
「有什麼的,這柳家裡面,我是管家,我說這道菜是誰做的,那便是誰做的。以後武六七做飯,你我領賞,豈不是一舉兩得?何況,兜鍪涮火鍋又不是他武六七發明的。
你剛才也聽見老爺說了,這種用戰士兜鍪倒過來做飯的法子,最早是什麼什麼,對秦始皇的發明,所以如今陝西哪邊還有一種吃食叫做鍋盔,甚至赫赫有名的羊肉泡饃也可能最早也是秦軍將自己瞬身攜帶的乾糧放入涮完羊肉的湯中——」柳得財打著自己的如意算盤。
「可是一點賞錢都不給,我終究是過意不去。」
「怕什麼的,有我在呢,這麼著,今天參與的,每人都有一弔銅子的賞錢,也就是了。」
孫有福不由得咋舌,每人一吊錢,加在一起還不足五兩銀子,這貪心不足的柳得財,還真的是心黑。但又不能明說,只能是在後面跟著走。
轉過了巷子,走到盡頭就是廚房,離了將近有一箭之地,就能聽見裡面喧鬧的聲音,柳得財沉下了臉,快步的朝著廚房走去。
轉過廚房的大門,卻見武六七酒足飯飽之後,正站在長條桌案上,正唱著京戲,嘴裡還不時的唱著文武場鑼鼓點兒,正好一句:我把你這狗才交與聖上,千刀萬剮!怎麼那麼巧,柳得財正巧出現在了武六七的手指前面。
在場的人都嚇出了一身的冷汗,都知道柳得財此人的厲害,又忍不住笑,紛紛散了,去忙各自的事情了。
只有方桌之上的武六七,還一手捏著大褂,一手掐訣指著柳得財,分明是剛才台步的樣子。
見柳得財氣的滿臉通紅,便跳了下來,拱手道:「管家,老爺可曾說什麼?有什麼賞賜沒有?兄弟們都等著呢。」
柳得財從來沒有見過這麼不聽管束的下人,氣哼哼的說道:「老爺非但沒有賞賜,還臭罵了你們幫廚的一番,要不是我在他老人家面前說好話,你們就都挨板子了!老爺下令,你們也是辛苦,所以除了武六七以外,每人一弔銅錢,一會到主廚師傅那裡去領取。」
眾人面面相覷,不知道哪裡冒出來一個主廚師傅。
柳得財將身後的孫有福拉了過來,大聲的道:「老爺有令,擢升孫有福為柳府主廚,伺候老爺夫人一日三餐,例銀依三等!」
在場的人,都或明或暗的知道了事情背後的貓膩,只是不敢說。
柳得財拍了拍孫有福的肩膀,道:「以後你就是這裡的頭兒,掌管著幾個人,有不聽話的,就給我按照家法處置,我掌管整個柳府,有我給你在這兒戳著,你就放開手腳大膽地干!」
說罷,也不看一臉不自然的孫有福,朝著眾位幫廚大喝一聲道:「都聽見了嗎!」
大家這才整齊不一的回答了。
柳得財又走到了滿臉不在乎的武六七面前,下死眼盯了一陣武六七,惡狠狠的道:「你小子最好給我消停一點。」說罷,揚長而去。
孫有福忽然成了這裡的管事,還頗為不自在,站在眾人面前面紅耳赤的,不知道該怎麼說話,武六七帶頭起鬨道:「我說主廚,咱們兄弟們什麼時候領賞啊!」
有了武六七的帶頭,眾小廝也都起鬨了起來,孫有福像是喝醉了一般,臉上一陣的緋紅,片刻之後,才勉強的拿出了主廚的做派,道:「你們這些傢伙!都去給我幹活!」說罷,拉著武六七到了僻靜所在,拱手道:「我有今天,都是武哥的功勞,」說著,便在懷裡掏出了一錠五兩的銀子,道:「以後只要是柳管家在,我便是主廚,要是柳管家不在,你便是我大哥,如何?」
孫有福這麼做,大大的符合了武六七的胃口,反正做的菜就是讓別人吃的,至於多少工錢,多少賞錢,武六七還真的不很在乎。
就這樣,孫有福漸漸的名聲在外了,拿出手的菜品也都是千奇百怪,即便是尋常的土豆絲炒雞蛋,也做的鮮美無比。
在廚房幫廚的小廝,都知道,武六七有一個神秘的口袋,這口袋之中,有一種神奇的粉末,每次炒菜的時候,只消打開口袋,加一點粉末,即便是最最尋常的菜肴,也能變得鮮美無比。
大家都好奇,便紛紛向武六七請教,可是武六七卻是始終不肯透露,只是說:「這是六爺我現在安身立命的本錢,豈能輕易示人呢?」
這神奇的袋子,柳得財垂涎三尺,他知道,只要是有這個東西,自己的內弟便是主廚,就不用再分銀子給武六七了。
日子雖然過得平淡,但是至少隔三差五的還有一些額外的銀子入手,帶回家去,就能跟自己爹好好的吃上一頓,時間長了,還能把破敗的茅草屋收拾一下。
可是往往想是一回事,能不能是另外一件事。
自己現在還算是柳府的奴才,有賣身契限制著,生殺大權都在主家手裡,雖然武六七原本不是這個世界上的人,但是也沒有辦法,這件事雖然憋屈,但是卻左右不了。
還有一件事,就是自己家裡那個不著調的老爹。
每日自己上工,老爹都會可憐兮兮的說上一句:順點東西回來,晚上好好的吃一頓。
可是這幾次的賞錢都給了老頭兒,這傢伙卻每日喝酒花一底掉。
說來也奇怪,這一天有一兩銀子,那便喝一兩銀子的酒。
有三兩銀子,那就喝三兩銀子的酒。
而且還有各種奇奇怪怪的酒友,道士、和尚、叫花子、算命的、腳夫、老秀才等等等等不一而足。而且到了晚上,依舊是睡在那口壽材之中。
這些還都不算什麼,在武六七的心裡,總是有一個願望,就是好好的看一看北京城,看一看北京城全盛的時候,是如何的雄偉壯觀。
可是卻一直沒有這個機會,白天就是上工,忙碌一整天,晚上的時候,城裡就會戒嚴宵禁。
這一天忙完了所有的活計,武六七怔怔的望著廚房院子裡面的一株老槐樹,忽然就有了想法。
既然出不去,那麼我就爬高,哪怕遠遠的看上一眼城牆也是好的。
武六七便當機立斷的爬了上去,一直爬了七八丈高,按說這個高度,應該是比城牆要高了,可是眼前的場景,卻讓武六七有一些懷疑。
只見在目力所及的範圍內,柳府盡收眼底,卻是是一個深宅大院,遠處都是一溜低矮的民房,再往遠處看去,卻是低矮的一截城牆,掩映在樹木之中,怎麼也不像是自己印象中的老城牆。而且自己應該處於內城,卻不見高聳的前門樓子和巍峨的紫禁城。
難道劉伯溫做法,出了差錯,把自己送到了別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