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牧民普旺嘉措
說罷,他拉著鄭原走到一張黑白合照前,照片里站著的人就是鄭懷慶——年輕時,他留著利落的板寸,戴著黑框眼鏡,比鄭原印象中的更儒雅一些。
「只是可惜了那一場空難,你爸爸是個了不起的學者,他死了是時代的損失。」
一想到鄭懷慶的意外,他的神色悲傷下來,鄭原看得出來,他們年輕時是要好的朋友,這不是逢場作戲,而是真真切切為鄭懷慶的死亡感到難過!
「你們這一次來就別走了,我好好招待你們!」
「普旺大叔,我們還真有意在這兒多住一段時間,不是怕您家裡沒那麼多地方躺嗎。」
得知他們要住一段時間,普旺嘉錯的臉色從不舍變成高興,兩坨高原紅慢慢掛在他臉頰:「好……只要你們願意來,我這屋子絕對住得下。要是住不下,我就是再蓋一座房子,也不能委屈你們。」
「那行,我們三個這段時間就打擾你了……對了普旺叔,您是在哪發現的那具屍體。」
普旺一聽到屍體兩個字,雙手合十嘴裡嘀咕了一陣子,才抬頭繼續說話:「說來也真是長生天保佑,這屍體嚴格來是不是我發現的,是觀陀村的小神巫元迦曼最先發現!」
李凱門聽見神巫兩個字隨即調笑:「小神巫……合著小小年紀就做了裝神弄鬼的神棍。」
「可不敢這麼說……後生……小神巫是十里八村都敬重的薩滿巫師,連我這個村長有時候說話也沒有人家管用。」
「普旺叔,你說的是不是真的啊,咱們可不能搞封建迷信啊!」
鄭原明白高原著自成一派的神話體系,難道薩滿不止存在於東北地區,連雪域高原都有!
普旺嘉措怕鄭原不明白又繼續解釋:「觀陀村山地交通不便,大人小孩有個頭疼腦熱、發虛冒汗的,去鎮上醫院根本就來不及。」
「小神巫好歹懂點醫術脈理,別管是針灸還是拔罐,多數村民直接就找她給治了,人家抓藥治得好當然受人愛戴,其實也相當於村醫了。」
普旺大叔說起小神巫沒完沒了,鄭原倒是想去會會這位小神巫,看看她到底是何方神聖。
「普旺叔,天色還早,你帶著我們到這位小神巫的家裡去看看,我也想見識一下她的通天能耐。」
「好。」
「不過小神巫的奶奶比較難對付,你們可別惹她生氣啊!」
普旺大叔看我們不明白,又繼續解釋:
「這小神巫的奶奶古麗唐陀,是我們最德高望重的老薩滿巫師。」
「任何人都不知道她是什麼時候來到這座村子里,更不知道她的名字年齡。」
「反正從我記事兒開始,她就一直給村裡人治病消災,至少兩代人曾經受過她的照顧。」
「他們祖孫兩個就住在樹林,距離村裡要走一段才能到呢。」
普旺大叔帶著三人邊走邊說,蹚過民居走向後山霧凇密林,樹林間的寒氣比村鎮中的大,一路上的哈氣都冷得霧蒙蒙,轉眼霧凇簇擁的老式小樓越來越近,老遠就聽到幾聲鬼哭狼嚎的慘叫。
這種不明覺厲的叫聲,讓整個密林都顯得寂靜又瘮人。
「別害怕,可能是小神巫又在搞什麼祈福儀式了。」
普旺大叔笑著帶他們走進小院兒,鄭原終於看到了他說的小神巫是什麼樣的:
他看到一個身穿色彩斑斕服裝的女孩子,站在一堆篝火前方如痴如醉舞動!
她嘴裡抑揚頓挫念著聽不懂的咒語,每停頓一下,院子里的篝火都會響應,發出噼里啪啦的聲音。
幾顆火星子上下蔓延,伴隨炸裂聲,被火焰的熱氣蒸騰著向上飄飛。
鄭原曾經跟著他父親看過薩滿的通神儀式,在薩滿的古代傳說中,他們的祖先,曾經穿著白色羽毛織就的祭服飛躍長天,與邪靈或惡魔做鬥爭!
小神巫今天穿的就是一種鳥羽式薩滿服飾,她就像是一隻五彩斑斕的神鳥帶著玄鐵面具,身上東珠和羽毛串織而成的祭服在火光中熠熠生輝。
神巫腰間裝飾著雲霧海浪紋祭裙,隨著她的舞動翩躚搖曳。
鄭原再一定睛細看,她全身都系著綉有蛙、蛇、蜘蛛、蠅、狐狸、龍以及鹿等圖騰的彩色神帶,頭上戴著蓮花瓣神帽,兩鬢的飄帶在熱浪來襲時劇烈翻飛,就像真有神靈在參與這場儀式!
雪地里跪著的兩個人不斷搓手又磕頭,她大喝一聲,火焰大增,將架子上的靈符燃燒殆盡,銅盤中只剩下靈符燃燒的灰燼。
「你們回去吧,今天你家的羊就會在畜牧之神吉雅其的引領下,重新回到你手中,你只需要靜靜等待就可以。」
元迦曼說著取下神帽和玄鐵面具,面具下露出一張容貌姣好的面孔,既有歐洲人的深邃眼窩和高鼻樑,也有亞洲的溫潤膚色和溫柔眉眼。
他們還以為面具下面,是一個容貌平平的女孩,冷不丁被自己的偏見狠狠打臉,李凱門不禁看呆了,望著她不斷咂嘴。
「迦曼,在家呢!」
「你奶奶古麗婆婆呢!」
屋裡正門吱呀打開,一個身子佝僂,穿著長袍的老太太拄著拐棍走出來!
她五官枯萎褶皺如同干縮黑棗,花白頭髮聚攏盤在頭頂,額前戴著鹿角和薩滿神帶編織的頭冠,一股神秘嚴肅的氣息撲來。
元迦曼看到她出來,親昵地叫了一聲奶奶,飛快跑過去扶著她走到院子里!
「普旺村長,有什麼事嗎?是村民有人中邪了嗎!」
老太太嘶啞的聲線傳來,三個人怔怔站原地,也不知道怎麼跟這個老神婆搭話。
「不是,這是我朋友的幾個侄子,他們想來問問昨天那具屍體的情況。」
普旺大叔一說起屍體,老太太眼裡閃過不易察覺的詫異,隨後又恢復了無神而肅穆的神色,她跟身邊的小神婆咬了幾下耳朵。
元迦曼心領神會,帶著他們走到院門外的祈福台上,那具屍體已經被蓋上一塊黑布。
「我先說好,這具屍體跟你們尋常看到的可不太一樣。」
小神巫帶著三人走到祈福台樓梯,掀開屍體覆蓋的黑布,鄭原終於理解她所說的屍體不一樣是什麼意思:在他看來,整具屍體都像是被剝除了表皮的牛蛙,血紅肌肉、血管線條因冰凍的環境變成一種很僵硬的紅紫色。
李凱門和格勒才看一眼就吐了,兩個人扶著欄杆不斷顫抖。
鄭原彷彿再一次看到夢中叫他下飛機的那位空乘,只不過空乘是女人,而他前面的這具屍體卻很容易辨別,是一具男性屍骨。
「為什麼會這樣,這具屍體是被人剝掉真皮和表皮了嗎?」
鄭原問向小神巫,她是第一個接到接觸到屍體的人,應該對這具男屍很了解。
「不是被剝掉了皮膚,你摸摸這些皮膚就明白了。」
鄭原不解小神巫的意思,要真讓他摸一具已經死亡十幾年的屍骨,對他來說還是有點心理障礙。
俗話說來都來了,他掂量一番來昆崙山的目的,一咬牙把手伸到屍體腹部——冰涼、黏糊、柔軟,鄭原觸摸到男屍皮膚的剎那,指尖傳來的觸感不斷上傳至他的大腦!
他原以為冰凍了十幾年的屍體,應該已經跟冰棍差不多了。
這個男屍的皮膚有點過分柔軟,更讓鄭原感到驚訝的,是男屍的身體仍然覆蓋著皮膚,只不過不知道出於何種原因,表皮成了近乎於全透明的柔韌膠質,上面分泌的粘液拉出很長的細絲。
他自言自語:「空難大約是01年發生,距今差不多十五年了,很奇怪,屍體還能呈現出柔軟的狀態。」
李凱門還真是一到關鍵時刻就不行,鄭原還沒問幾句話就硬拉著他往外走:「老鄭……要不咱們還是出去吧……我咋覺著後背陰森森的囁!」
「哎哎哎……你怎麼那麼膽小啊!」
他苦著一張臉,一幅晦氣得沒邊兒的神情:「這能是膽小的事兒嗎,那具屍體很明顯超出了咱們的理解,怎麼看怎麼邪門兒,倒是你,平時也沒見你膽子那麼大啊,怎麼見這具屍體反而還摸上了。」
格勒走過去忍著噁心問道:「原子,這屍體你看出什麼了嗎?跟你爸爸失蹤有沒有聯繫。」
三個人站在走廊七嘴八舌討論開了,鄭原也不知道,這具男屍代表著什麼:「跟我爸爸失蹤有沒有聯繫,我暫時還不太清楚。不過,咱們至少知道了大裂縫裡面絕對有秘密,至少有東西從那裡面出來了。」
他覺得來觀陀村查看死者是來對了,現在已經尋找到關於大裂縫的第一條線索。
鄭原正望著屍體獃獃出神,小神巫上下打量了眼前幾個人,看著不像是村莊里的人,仰著鼻子橫氣十足:「你們想問什麼就問吧!」
「小神巫奶奶,這具屍體怎麼跟我們收到的照片不一樣,你是在哪發現這具屍體的,你一定得告訴我。」
鄭原拿出普旺嘉錯給的照片,她拿到照片眼神疑惑搖搖頭:「我在溫遜湖見到這具屍體時,他穿著衝鋒衣,還是跟正常死亡的人一樣,皮膚雖然被湖水泡發了,絕對不是現在的樣子。」
「你是說你當初找到的屍體是正常的?」
聽完小神巫的敘述,鄭原突然又陷入了迷惑,掐了一下大腿才反應過來,這具怪屍恐怕死後還在發生變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