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報銷

歐陽奮勇老遠就看見車間辦公室的門處於中間位置,他猜到可能有人在裡面,但不知道是不是車間主任.車間辦公室的門是那種滑動式門,通過軌道運動,跟韓劇中的門的原理差不多.

歐陽奮勇懷著忐忑不安的心情來到辦公室門口,他把頭往裡面探了探,發現辦公桌前有一個人,正在埋頭寫著什麼.歐陽奮勇比較了一下那人的頭部形狀與髮型,覺得那就是他要尋找的車間主任.歐陽奮勇心中暗喜,邁著輕輕的腳步,來到辦公室右側的會議桌前輕輕地坐下,生怕驚動那「車間主任」.他一邊等,一邊心中吟唱:親愛的主任呀,現在你是我的財神喲,不要急,慢慢寫,我等你,很值得.

約莫等了十分鐘,那人終於放下手中的筆,正欲一伸懶腰之際,忽然說道:「什麼事呀,小同志!」

「您跟誰說話呢?」歐陽奮勇一邊問，一邊四處張望。

「此地除了你我,還有第三者?」說完,他連帶著輕笑了一聲.

歐陽奮勇有點羞愧,雖然還是早春,但他還是出了點汗.羞愧之餘他又想:自己的腳步夠輕了吧,連我自己都聽不到,難道他能聽到.如果真是那樣,他的聽力也太好了吧.如果不是,那此人絕對是高深莫測,聽不見看不到的情況下竟然清楚有人進了辦公室.

有一種情況是歐陽奮勇所沒有想到的：眼角餘光。那個「車間主任」用眼角的餘光捕捉到了他的身影，也看到了他接下來的動作，只是當時急於辦事以致沒有出聲而已。

歐陽奮勇起身走上去,他看見那人的面容了,是車間主任侯博韜的面容.歐陽奮勇微笑著把報銷單遞了過去,說道:"侯主任,新年好呀!麻煩簽個名吧."

侯主任拿出習慣性的招牌動作，即眯起一線眼睛,拿起報銷單看了看,然後說道:"喲,小陽同志,你這趟回家還挺不便宜的!在家裡面過得可舒服嗎?"

"還好,多謝侯主任關心.不過這離家太遠,來往不方便,就連這路費都跟人過不去,要這麼多呀!"歐陽奮勇為高昂的路費辯解。

"好了,你那點心思我是知道的。我沒有責怪你的意思，不過即興感嘆而已！」他說完,在報銷單的「車間負責人」欄上籤下了自己的名字,接著遞給了歐陽奮勇,然後語重深長地說:「小陽呀,我們正在發展壯大階段,正需要你們這樣的人.所以公司給你們的福利待遇都比較好,要好好乾呀!」

這一番話說得歐陽奮勇連忙感恩戴德:「是呀,多謝領導的教誨。我一定會努力,為公司的發展貢獻自己的力量。」

歐陽奮勇心中駁斥:胡說八道,需要我們這樣的人,還把我們留在車間做苦工。

不過此時此地不適於表現怒意,否則結局是吃不了兜著走。

"這麼快,十二點多了,該吃飯了!"主任看了看錶.

"我也要回去了!主任,您忙吧,我不打擾您了!"看著主任那心急火燎的樣子,歐陽奮勇似乎明白了他為什麼會腦滿腸肥了.

他再也不願多留片刻,於是拿起那張報銷單,輕快地走出了辦公室。

天色有點暗淡.

歐陽奮勇看了看天,發覺頭頂上有一大片的烏雲,挺厚重的,看起來屬於那種積雨雲.

"該死的天,看來又要下雨了!"嘴中說著,腳步也跟著加快了.

歐陽奮勇來到橋下,也就是他停車的地方.他常把車停在橋下,不過這種行為不發生在他上中班的時候,現在他又反其道而行之了.

歐陽奮勇以前用兩把鎖來保護自己對單車的所有權。直至後來有人丟了車，而且是鎖了兩把鎖的單車，他便覺得鎖兩把鎖與鎖一把在防盜力度上沒有太大區別，只是讓偷車賊多費一點氣力罷了。因此他把其中的一把擱在一旁不聞不問，使得這把鎖此時是傷痕纍纍。

歐陽奮勇找到了他的車,打開鎖,然後推到旁邊的水泥甬道上,順勢一屁股坐上去,加足馬力騎上了橋.

橋下的河叫做胡干河,大概50米寬,不寬也不窄.這條河的水位應該比較深,不然不會停這麼多這麼大的船。這條河的終端是長江主流,不過其源頭歐陽奮勇卻不知在何處。其名字來由在他心中也是一個謎,不過有個故事卻讓歐陽奮勇覺得這個名字挺相稱的。

這件事也是發生在歐陽奮勇所在的鍊鋼車間的,只不過那時歐陽奮勇還在學校讀書。某一個班某一夜上夜班,其時某些人正在進行換電極作業。行車把電極吊在半空中,突然電極掉了下來,斷成兩截。雖然沒有砸到人,但大家還是被嚇了一跳。經過檢查,發現是裡面的螺紋滑絲。這種電極是進口的,產自西班牙,以前沒有出現過螺紋滑絲的現象。於是班長再經過盤查,發現原因是操作工沒有將電極頭與電極螺紋對正,導致螺紋損壞.事情明確了,班長(車間夜班的最大領導)覺得自己負有失察責任,搞不好會扣掉當月獎金。為保住自己的獎金,眼下應該將斷裂的電極毀屍滅跡,再換新電極。他一邊吩咐爐長再換電極,一邊苦想毀屍滅跡之法。

怎樣好呢?

燒掉吧。那不行,自己這一班8個小時肯定燒不完，以前有人做過這樣的試驗。

埋吧。那也不行,地面是鋼筋水泥結構,怎麼都挖不了那麼大的一個洞,況且怎麼補地。

那乾脆沉了吧。這方法可行,附近就有一條河。

機不可失,時不我予,趕快行動。

想到這裡,他叫了幾個人把這斷裂的電極推滾到樓下,然後自己坐進了叉車駕駛室,叫叉車工開上叉車,叉上斷裂的電極朝河邊駛去。來到了胡干河邊。

河面上一遍漆黑,班長拿電筒照了照,沒發現什麼特別的情況.他也沒有選擇沉電極的位置,就叫叉車工按他方法一股腦地把那電極倒了出去.

兩聲巨響過後,班長滿意地看了看,然後輕鬆地哼著小歌,坐著叉車回到車間做夢去了。

第二天早上,有人發現了那斷成兩截的電極，此事傳到了領導的耳朵里。據別人描述,那兩截電極大喇喇地躺在水面上,根本沒有沉下去。

領導很快過問了,結果很快出來了。那位班長被罰掉一個月獎金,同時給予行政記大過處分。其毀屍滅跡行為也被廣為傳說,成為一時笑談。

歐陽奮勇一隻腳踏在橋的護欄上,停了下來。他微微瞟了一下河面,只覺得河水渾濁不堪,沒有半點波動,就像一溝絕望的死水。他沒有心情再睹這難看的景色,便用力撐了一下欄杆,拔車而走。

公司總部的辦公大樓是歐陽奮勇的下一個目的地,也是他實施報銷行動的終點站。辦公大樓是個建築群,由幾棟大樓聯合組建而成。單從規模上看,這就給人一種宏偉壯觀的感覺.

辦公大樓沒有停靠自行車的地方,歐陽奮勇只得把自行車擱在辦公大樓對面的文化廣場上,然後徒步穿過馬路,來到辦公大樓前廣場。

此廣場的布置跟一般公司的樓前廣場布置差不多。中間一個花壇,其中種了一些月季花、牡丹花等等。花壇右側有一個升旗位，呈正方形，長5米。正中矗立著三根旗杆，看起來有十幾米高。中間是國旗，兩側分別是公司的廠旗和廠徽。此時正刮著風，一眼望去，只見旗幟迎風飄舞，好不快活。花壇右側是一個圓形噴水池，此時處於歇業狀態。池中養有一些金魚，不過歐陽奮勇覺得裡面垃圾太多，水有點泛黃。

樓前停滿了各式各樣的小轎車，歐陽奮勇只得穿過車與車之間的狹小縫隙來到辦公大樓左區。此區負責人事安排與財務結算，歐陽奮勇剛來此公司的時候也來過這裡報銷過路費，不過那次有人帶他們來的。因此歐陽奮勇對於這次報銷雖然不能說是輕車熟路，但至少不會找錯地方。就目前的情況而言，過幾天他還得再來一次。

歐陽奮勇來到二樓的人事處，他敲了敲門。聽到有人說：「請進！」他也就不怠慢，立刻推開門走了進去，然後反手關上門。

辦公室很大，但人不多，只有四個人。歐陽奮勇打量了一下，發現兩位副處長都不在，但處長的位置上有一個人。那人是個男的，五十歲上下，面色白凈，有點皺紋，戴著一副眼鏡，鏡片還比較厚。歐陽奮勇不敢確定那人就是人事處處長，他只見過兩為副處長，一個姓駱，一個姓馬。

那人見歐陽奮勇在一旁東張西望的，懷疑他在找人，便問了一句：「小同志，你找誰！」

歐陽奮勇也不知道要找誰，便這樣回答：「我是來報銷路費的，找誰簽字呢？」說完，走過去把報銷單和車票遞了上去。

那人看了一下報銷單，接著拿出了一個本本，然後問道：「小同志，你是哪個部門的，家住哪裡？」

「忠勇鍊鋼車間的，從三湘來！」歐陽奮勇覺得這名字取得不錯，鍊鋼確實需要忠勇雙全，好些人是在現場被嚇走的。

那人在本本上找到了歐陽奮勇的名字，上面寫了一些個人信息，還有歐陽奮勇的請假記錄。那人核對了一下，發覺無誤后，便在「人事處負責人」那一欄簽下了名字，然後交給了歐陽奮勇，並送了一個注目禮，那目光中有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

「謝謝！」歐陽奮勇伸手接過報銷單並很乾脆地作了表示。

從人事處出來后，歐陽奮勇要上三樓總務處找人簽字，之後還要上四樓找老闆簽字，然後再回一樓財務處讓人結算。想到報銷路費竟要這麼多個步驟時，歐陽奮勇不由有點怨恨報銷制度的繁瑣。

幸好總務處和老闆也沒有太為難歐陽奮勇，他們的行動大體上保持了一致。他們只略略看了看報銷單，瞅了一眼票據，然後便爽快地蓋上了自己的專用章，行動之迅速讓歐陽奮勇心中升起一絲感激之情，也有一種內疚感。

終於輪到財務處了。不過在沒有拿到錢之前，歐陽奮勇是不能放心的。

財務處人很多，在窗口前排起了隊，看起來都是各種各樣來報銷的人員。歐陽奮勇一邊排隊，一邊觀察工作人員的辦事效率與辦事作風。工作人員總共有三個，兩女一男，專門負責金額的核算。歐陽奮勇側耳傾聽了一會，發現這些人問的很仔細，從他們身上可以看見財務人員那種嚴謹的作風。辦事效率不低，但由於工作的關係，也不是很高，大概是5分鐘/件。照這個速度，歐陽奮勇還得等上半個小時。

半個小時的時間，說短也不短，說長也不長。歐陽奮勇自有打發這段時間的方法，那就是玩他手機上的遊戲。所以當輪到他的時候，他還覺得這時間短了呢，還有就是他發現工作人員好象加快了速度。

歐陽奮勇把報銷單和車票推了進去，一個女工作人員接了。她眉心有點突起，如果再塗紅一點，還真有點觀世音的味道。她看了一下，問道：「你是南湘人，怎麼買到湘門的車票呢？」

「去年回家時南湘站台下車的車票緊張，這趟列車不售南湘站票，只售南湘以遠，所以就買了到湘門的車票。」

「那你為什麼又坐車去北湘呢？」

「那是因為過來的時候買不到火車票，南湘又沒有直達這邊的長途客車，只能到北湘去買，反正北湘也在南湘北邊，這又不算是折線。」

那人沒有搭話，歐陽奮勇看見她已經在操作計算器了，旁邊的另一位女性正在報給她每段旅程的票價。「觀世音」在算完了后，把那張報銷單遞給了辦公桌另一面的男子簽字。那人很快簽了字，把報銷單給了歐陽奮勇，並叫他到右面的現金窗口拿現金。

歐陽奮勇看了一下報銷單，發現金額沒有改動，心裡也就平靜了些。實際上因為弄丟了不少票據，他有好些車費還沒有算進去。

有了前面的鋪墊，此時歐陽奮勇拿錢也就比較順利了。歐陽奮勇快樂地看著現金窗口的工作人員的點鈔作業，對她那肥肥的手、圓圓的臉也不覺得討厭了，畢竟現在是在為他服務。很快，也就兩分鐘的時間，歐陽奮勇手中的報銷單就變成了735元現金，共十張鈔票。看著手中的錢，想著自己的計劃，歐陽奮勇臉上露出了意味深長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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