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微風般的中板·那麼近,這麼遠(6)

第44章 微風般的中板·那麼近,這麼遠(6)

第44章微風般的中板·那麼近,這麼遠(6)

二人心情都不錯,從蜿蜒的花街一路走到漁人碼頭。Pier39有一家叫做BubbaGump的主題飯店,一向是何洛的最愛,店裡擺放著《阿甘正傳》的海報、劇本、服裝,菜單也別具一格,寫著諸如RunAcrossAmerica、PingPongShrimp一類的菜名。在窗邊可以看到海景,夕陽墜下,紅色的金門大橋半隱在海霧山嵐間,看不見彼端的盡頭。

一隊遊客模樣的日本小孩子說笑著,還有人舉著RunForrestRun的牌子,在聽到店內音樂的時候,把一朵假花別在侍應生的鬢角,拉著他一起照相。

歌聲飛揚,IfyouaregoingtoSanFrancisco,Besuretowearsomeflowersinyourhair.

「我們換一家店。」何洛說,「今天這裡太鬧了。」

「你說了算。」

何洛買了兩份奶油蛤蜊濃湯,盛在硬殼的麵包碗里,拉著馮蕭在露天長椅坐下,偶爾有海鷗飛來,她便撒些碎屑。街邊藝人吹著薩克斯,暮春的空氣中飄散著咖啡香,混合著低沉徘徊的爵士樂。

「我這學期結束后要去美東一段時間。」馮蕭說,「上次和你提到的那個土木工程實驗室,要和我老闆合作,對方的負責人也是當年911之後調查組的專家之一。」

「去多久?」

「短則半年,長則一年,項目是這樣的。但似乎我的老闆有跳槽的打算,那我們幾個博士生肯定就要跟過去了,也比較麻煩。」

「是啊,又要轉學,又要搬家。」

「這些都不算麻煩。只是,」馮蕭頓了頓,「每天又要想實驗,又要想你。」

他在藝人那裡點了《西雅圖夜未眠》的主題曲WhenIFallinLove,說:「我不想離你太遠。」

「那,我也找一個去美東實習的機會吧。」何洛想了想,說。她微闔著雙眼,隨著拍子輕輕搖擺。把那些歡快的歌聲甩開吧,把那個額頭撞在天花板滿臉倦色笑容淡定的人甩開吧,把那朵舊日的花兒丟在風裡吧,不要讓它在心口腐爛。

「洛,你真打算先做一段時間實習生?」導師Davis蹙眉,「你知道,我們實驗組人手有限,而且你一氣呵成,拿到學位也比較快些。雖然去大藥廠也是個不錯的出路,但是我們組有很多商業合作項目,可能比你做實習生更能了解目前的尖端技術。」

「Davis教授,我主要還是有一些私人原因。我男朋友可能會去美東一年。」

「個人原因,或許是家庭原因?」Davis教授瞭然地笑,「蕭是個好男孩兒,你們在一起很般配,我無法阻攔,好的,我會給你簽推薦信。」

「謝謝Davis教授。」

「我也希望一年後你還能回到組裡。」Davis教授誇張地聳聳肩膀,「親愛的洛,你的博士生資格保留著,但那時你要和新的申請人競爭獎學金了。」

「我明白。所以我想趁早和您打招呼,以免耽誤今年組裡的招生錄取。」何洛笑笑,「我會努力殺回來的,為了師母獨家秘方的天使蛋糕。」

Davis教授哈哈大笑,鬍子一翹一翹的,「一樁是一樁,既然你告訴我一個消息,我也告訴你一些事。不知道你想先聽好消息,還是壞消息?」

「我通常選擇先聽壞消息。」

「哦,你會後悔寒假花了700美金買回國的機票。」

「已經是很好的折扣了呀。」

「因為」Davis教授狡黠地笑,「我能提供你免費機票,往返舊金山和北京,中國一月游。」

「什麼?」

「你還記得姜嗎?他去年回到中國,去你的母校做客座教授,似乎中國政府給了他很不錯的待遇。他邀請我去講學一個月,我需要一名助手和翻譯,而你是最好的人選。」

「姜教授是新聘任的長江學者,這個我知道。但是您從來沒說過要我給您做翻譯的事情。」

「也是剛剛決定的。」Davis撓撓頭,「本來我打算找別人,但是既然你決定去實習,我想先做完手頭的實驗,你可以暫時不接新任務,免得到時候半途而廢。而且姜很得意,說他的實驗室在國內是最好的,你跟著我過去做聯合項目,也不算耽誤時間。當然,決定權在你,可以仔細考慮一下。」

「我的簽證過期了。」何洛說,「因為是敏感專業,所以寒假我被Check了,而且只給了一次入境,就是說,這次回去我還要辦簽證。」

「申請費是多少,我可以給你報銷。」

「而且如果我家人知道我要回去」

「你可以周末回家。」

「我,我想」何洛一時找不到拒絕的理由。

「你可不可以離開蕭片刻,就這麼短短的時間?」Davis教授捏起拇指和食指,「真是讓人嫉妒,他拐走了我的博士生翻譯。」

「不是這樣」何洛嘆氣,對面的Davis教授頑皮地笑,身後牆上掛著姜教授送的毛筆字,大大的一個「忍」。

「忍字心上一把刀。」Davis說,「希望我只放了一把小刀。」

「何止一把刀?你老闆簡直是投放核彈!」田馨在電話里笑,「何洛啊何洛,你在猶豫什麼?老闆掏錢讓你回國,多好的機會?」

「這還算好機會?相當於把我從組裡架空。也不知道這些老美,是真好心,還是真糊塗。」何洛「唉」了一聲,「你看我現在沒學會別的,只學會嘆氣了。」

「你嘆氣,不只是為了這個原因吧。」田馨咯咯地笑,「你是不是心裡有鬼,怕再見到某人後心潮澎湃?」

「我」說不感慨唏噓,那是假的,「我心裡很慌啊。就好像你明知道抽煙是不好的,戒掉了也就戒掉了,但是別人在你面前噴雲吐霧的,難免勾出你的煙癮來。」何洛說,「我對著他,就是對著昨天,但是我們兩個人之間沒有什麼共同語言,說來說去,也只有過去的事情。我不能讓回憶成為我的生活,我要向前看,向前走,你明白嗎?」

「不是很明白。」田馨說,「但我支持你找一個真心對你好的,光憑這一點,章同學可以三振出局了。他當初的表現也太遜了,這兩年也三杆子打不出一個P來,和他交流太累人。」

「拜託你說話文雅點兒」那邊田馨老公的聲音傳來。

「那你也不要敲人家腦門呀」她嬌憨地抱怨著,回頭又來數落何洛,「反正你們的事情我都懶得管了,只是你在他面前一向不理智,總會委屈自己。」

「我不會那麼幼稚了,摔跤之後總要長記性才好。」

「隨便隨便吧,我要睡美容覺了。」田馨在老公的催促下,打著美容萬歲的幌子收線。

躲避終歸不是辦法,何洛翻出護照,把個人信息發送給Davis教授。遇到困難,躲避是上策,化困難為機遇,才是上上策。她告訴自己,是時候和你的夢想和緬懷告別,勇敢地面對現實了。

章遠沒想到,自己在三年後能重新看到熟悉的鯽魚糯米粥。藍色蓋子的微波爐飯盒裡,隱隱透出糯米的瑩白,點綴幾星蔥花綠。心在一瞬間老了一點點。清晨出門時的滿腔鬥志,在心底凝結瑟縮成幾分鐘的記憶碎片。

她托著下巴頗為自得地說:「哪兒也不賣,我自己熬的。」她坐在他的電腦前,噼里啪啦地打字,還說你快去睡吧。那麼吵,一時間怎麼睡得著?於是微闔雙眼,隱約看見她望過來,凝視的目光似乎會膠著一輩子。彼時,房間里有片刻的寂靜,就算周圍有人出入來往,但他在那樣的午後感覺無比放鬆,終於可以倦然睡去。以為以後的歲月里日復一日,如此到白頭。然而只是轉瞬,夢便醒了。

她,也走了。

康滿星端著飯盒,歪頭解釋道:「老大,雖然不是我親力親為,但好歹煤氣費我也出了一半啊,您總要給我們倆一個面子不是?」

「這兩天你師兄來做審計,讓你幫忙準備的財務系統資料,都搞定了嗎?」章遠微笑,「你們不氣我,我就不會胃疼,否則別說鯽魚糯米粥,估計人蔘靈芝也沒用了。」

「這這,嘿,我們什麼時候氣您了啊,真冤枉!」康滿星大叫,「是那個會計師事務所的傢伙和我起刺,好端端跑來我們公司做什麼審計。您就看著下屬被人欺負嗎?還不許反抗?」

「我相信項北和你師兄妹二人一定配合默契的。」章遠推開飯盒,「你剛剛說也給了項經理,那我就更不能收了,好像是你巴結上司,買一贈一附帶給他一份。我知道你們是關心我,別人看呢?」

「怎麼當了領導,就和我們這樣生分了?」康滿星嘀咕著,又不好在辦公室里辯駁什麼。

「如果你有女朋友,拜託把照片放在桌子上。」杜果果把一摞文件放在章遠面前,「我剛剛在複印室都聽到了。誰讓你昨天吃午飯的時候說什麼大三胃疼啊,一位朋友推薦了鯽魚糯米粥很好用啊,還一臉神往,分明是慫恿啊!我不是說滿星姐,我是說和她合住的那個小丫頭。」

神往?慫恿?章遠失笑,頷首道:「好,下次我記得說黃金鑽石可以治胃病。」

「那個朋友」杜果果環顧四方,壓低聲音,「就是女朋友吧?」

章遠抬頭,笑而不語。

杜果果面露得色,「哈,他們都說我不適合做技術,做娛記就比較適合,直覺敏銳啊!」

「我不會給你的直覺發工資。」章遠指指身後的材料,「快分門別類,發送到相關部門。」

可以嗎?把別人女朋友的照片放在自己的桌子上。他的手掠過抽屜把手,想起裡面那張大四時的合影,心也微微顫抖。

我是在等待一個女孩還是在等待沉淪苦海

一個人靜靜發獃兩個人卻有不同無奈

好好的一份愛怎麼會慢慢變壞

by劉德華·《冰雨》

何洛作為交流學生,這一個月都住在短期留學生的公寓里,和一群來自世界各地的小孩子為鄰。她還在倒時差,清晨起來,走廊里已經有三五個金髮碧眼的孩子,穿著寬大的T-shirt,交流晨練時學的二十四式太極拳。他們來中國幾個月,就學會了「一個西瓜滴溜溜圓」的太極速成口訣。何洛翻出一條水洗白的牛仔褲,套上帶著大學標誌的連帽衫,馬尾扎高,歪戴一頂棒球帽,把帽檐稍稍壓低。她對著鏡子吹了一聲口哨,想起田馨的至理名言:「善待自己,五米開外,二十五歲也可以和二十歲一樣無差別。」

早餐去了久違的食堂,油條豆漿,搭配免費榨菜。陽光從窗欞踱到水泥地面,帶著細嫩的葉影,恍惚間和本科的光陰重重疊疊。何洛口袋裡揣著mp3,還能當作收音機,此時鏗鏘有力的新聞播報聽起來也分外熟悉、親切。寒假因為要見太多的親友,奔波忙碌,全然沒有此刻的恣意舒適。此時,暮春的風吹散了揮之不去的漂泊感,在這樣的城市裡懶散著,似乎從沒有離開過。

葉芝說要和何洛一同去新開的家樂福,添置一些生活必需品,但她一向是瞌睡蟲,約好上午十點,足足晚了半個小時。她一路連跑帶顛,在門前看不到何洛,不由心急,四下張望,才看到一個女生盤腿坐在花壇邊,捧著煎餅果子大快朵頤,雖然有棒球帽遮住半張臉,還是能看見她不斷地吮著手指。

「你怎麼越活越沒出息了?」葉芝扯住她的帽檐,向下一拉。

「別別,快弄回去。」何洛嗔道,「我手上都是油。」

「你沒吃早餐嗎?」

「吃了。但我好久沒吃煎餅了,忍不住買了一個。」何洛笑嘻嘻把吃剩的遞過來,「但現在吃不了了,還剩一半,我猜你沒有吃早餐。」

「看看你的形象啊。」葉芝搖頭,「要不要把帽子放在地上?或許還有人扔兩個硬幣進去。」

「我看起來很邋遢么?」何洛嘀咕著,「看來只有田馨可以裝嫩,我就是典型的老蔥刷綠漆。」

「你不都是要扮演成熟女性的嗎?怎麼去了美國,反而變得隨意了?」

「生活狀態不一樣了。」何洛微微一笑,「我希望自己可以活得簡單輕鬆一點兒,變成自己喜歡的樣子。」

「不是馮蕭喜歡的樣子?」葉芝揶揄著,「看你現在像小孩兒一樣,分明就是有人寵。」

「他最近也忙得很,每天都要深夜才能收工。而且,我總覺得,似乎這兩年的時間是空白的。」何洛說,「回到北京,我就覺得這兩年似乎就是一場夢,我似乎還是大四沒有畢業的時候,連實驗室里的儀器,擺放的位置都沒有變化。」

「生命就是個圓圈。」

「或許俯瞰是個圓,但從側面看,也許是盤旋上升。」何洛用食指在空中畫著圈,「就像一個盤山道。經度緯度保持不變,高度全然不同。沒有哪段生活可以重來。」

兩個人推了手推車,選了些拉拉雜雜的百貨。

「沈列有女朋友了,知道嗎?」葉芝問。

「知道。」何洛點頭,「我那天看到沈列了,他說他有一個小靈通,這個月可以借我。」

「你聽過那個小靈通的順口溜?」

「嗯。手握小靈通,站在風雨中,左手換右手,就是打不通。」何洛笑,「總比沒有好,也方便和馮蕭聯繫。他對於我再次回國羨慕得不行,過兩天我去他家看看。」

「兒子不回來,兒媳婦也是一樣的。」葉芝笑,「你們有結婚打算?」

「暫時沒有,我還想裝幾年小孩子。」

「小心夜長夢多,人家抓到更加年輕漂亮的。」

何洛揚眉,「那我也找個小帥哥。當初做助教,班上的美國小孩兒都以為我是高中生。呵呵,他們對於東方人的年齡,解析度很低。」

兩人嘻哈打趣著,何洛借帽檐擋出半臉的陰影,低垂了眼帘。

結婚,和馮蕭,多麼遙遠。一向當它是無需提及的話題。

學校在禮堂里組織了最後一期招聘會,算是本學年的掃尾。朱寧莉來為公司做宣講,此時接到的簡歷有大半是外校的,到了下午三點多鐘便應者寥寥,她樂得早早結束,順便約張葳蕤吃晚飯。天有一些陰,但是銀杏和國槐鮮嫩清爽,葉子浸染了白日里的陽光,晴翠的綠意流瀉到林蔭路兩側的石板步行道上。校園裡的紫藤開得正好,一串串從牆頭垂下,暗香浮動。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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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而今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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