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4章 影獨空自知
第134章影獨空自知
【程卿】【官若男】
「為什麼想要找上古神鏡。」官若男抬頭看了看空中的圓月。
她和程卿站在葉家門前的石階上,已經快半個小時了。這是她的第一句話。
程卿沒說話,她竭力裝出冷淡的模樣應對著。可其實,官若男忽然開口和她說話,已讓她心裡掀起波瀾。她原本以為兩人會這樣尷尬地坐上一整晚。
「你和那個姓嚴的有什麼恩怨?」官若男沒有乾等著程卿的回答,而是按照自己的節奏繼續提問道。
「沒有恩怨。」程卿生硬地回道,官若男突然又提到嚴昱,程卿心裡又是一亂。
其實,她也不知道,自己對嚴昱,到底是怎麼樣的一種感情。
一開始見面,強烈的熟悉感,讓她心亂。後來,天蓋寺之行,困擾她多年的噩夢,突然有了進展。她可以確定,與他之間,必然有著某種糾葛,而且,這糾葛,多半不是好事。
可是,天蓋寺之後,對他真的只剩下厭惡了么?
真正的感覺,只有她自己知道,那是一種恨不起來,又無法釋懷的糾結。
再後來,嚴昱幾次三番,拚命營救…她不是鐵石心腸,也無法真如表面看上去的那般絕情。之前在玉礦里與明月一戰時,她甚至存了共死之心…
可是,那不斷重複的噩夢,每天,每一天!都在提醒她…前世有仇,今生至少兩不相欠。在地道之中,她對嚴昱說的話,便是她的心聲。
至於上古神鏡,她真的想要麼?可照三世的鴻蒙鏡,她真的想看么?不!她不想!她害怕看到一個她無法接受的真相…她從來就沒有表面看上去的那麼堅強…
為什麼要找上古神鏡…她其實無法回答官若男的這個提問。
她也不知道她到底在執著什麼。她告訴自己,她需要一個答案…什麼答案?觸摸不到的親情?無法追逐的愛情?
如果她的人生,註定什麼都得不到,那她至少要知道是為什麼吧?可是,如果人生註定什麼都得不到,就算知道為什麼,又有什麼意義?
想著想著,她驚覺眼角有些濕潤,慌忙抬起頭,假裝看著天空。
「你們兩人,是彼此的執念。」官若男等不到程卿的回答,便自己說了。
「什麼?」程卿一震。
「你說,執念這東西,到底是有好,還是沒有好?」官若男卻沒有順著繼續說嚴昱,突然轉到了執念的話題。
「自然是沒有好,人太執著於一念,便會患得患失。若不幸沉淪,一生便就此毀了。」程卿緩緩說道,她想起第一次來荷葉鎮,老道士對她說過的話。
「可人生在世,誰又沒有執念呢?」官若男看上去不以為然。
「只是有的執念看起來低俗些,有的聽起來高雅些,有的人能控制執念,有的人被執念控制。就連那方外修道之人,也都有執念。」
官若男頓了一頓:「求忘經年,求心平靜,這些『求』,難道就不是另一種執念么?人,若真的連個念想都沒有,也就不再是人了。一生執一念,是好是壞,又有誰能說得清楚。」
官若男這番話,說得程卿不知道怎麼回應是好。於是,又一陣沉默...
最後還是官若男先開了口。
「既然無人能說清楚,那麼至少,人應該有自己選擇的權利才對。我可以選,又為何不讓你選呢?」她淡淡一笑,將背包放在了台階上。
那背包里,是雲家和步六孤的石刻,程卿曾親眼見她放進去的。
她的意思,是要將石刻給自己么?程卿有些不敢相信。
「為什麼...?」程卿有些不解地看著官若男。
官若男曾是那樣決絕的要毀掉石刻,為何此刻又是態度大變,甚至願意將石刻交給自己,這變化,讓程卿感到不解又不安。
「其實人這一輩子,就是執著一念,然後不斷選擇的過程。」官若男的眼睛,並沒有看向程卿。
「有些選擇看似正確,卻不一定會有好結局,有些看似錯誤,到最後又說不定會有意外之喜。無常,倒也是人生的樂趣之所在。」她微微一笑。
「既然根本無法知道哪條是光明大道,那麼至少要自己選才不會後悔啊。不撞南牆不回頭,呵呵,不走怎麼知道會撞上南牆,不撞上,又怎麼會知道痛,不痛,自然不會回頭。自己的人生,從來就不必根據別人的經驗過活。至於最後的對與錯,痛或不痛,後悔還是不後悔,臨到頭,自己承受了便是。」
「選都選了,還有什麼後悔不後悔呢…」程卿低聲嘆道。
「我這一生,從無後悔。」官若男站起身來,「也從來沒覺得自己選錯過。」
聽到她說這話,程卿的心中突然難受到了極致。
「我這一生,從無後悔。」
這一句話,像一把鋒利的尖刀,刺在程卿的心頭。
她原以為…呵呵,她原以為官若男的主動說話,是在變相地對自己示好,是在變相地承認她曾經犯下的錯誤。可結果...
程卿的嘴角浮起苦澀的微笑,原來,不過是自己會錯了意…
是啊,在她面前的,是官若男,是從來沒有錯過…也從來不會錯的官若男…她怎麼會後悔…自己真是天真的可笑…
程卿的心在滴血,倔強,重新爬上她的臉龐。
她伸出手,拿起官若男放在台階上的背包,將背包背到自己身上,然後站起身來,背向官若男,朝前走去。
「你去哪?」官若男的聲音在身後響起。
程卿沒有說話,腳步卻不由自主地停了下來。
「你的人生就這麼需要別人的承認么?」官若男的話中帶著譏諷的意味。
「我不需要任何人的承認。」程卿緊咬下唇,「以前不需要,以後更不需要。」
「最好是這樣。」官若男冷冷說道,「自己的人生,永遠不要指望有盟友。」
「有沒有盟友是我的事。」程卿一字一頓。
「很好。」官若男笑了笑,「這才是該有的態度。」
「這個玉環,是用來放陰陽玉佩的。」官若男走到程卿身邊,從手上褪下一隻玉環。
「既然你非要飛蛾撲火去找什麼上古神鏡。」她把玉環遞給程卿,「那就拿去吧。」
「我不需要。」程卿冷冷地說道,又撇下官若男朝前走去。
官若男的手還舉在半空,看著程卿逐漸遠去的背影,她臉上的神情,有些複雜。
【多年前】【官若男】
「我不攔你,我知道你心意已決。但是卿兒,帶走她不是一個好選擇,你應該很清楚這一點。」彭厚決絕道。
「你覺得,我會把她留在你身邊?讓她重蹈我的覆轍?」官若男冷眼看著父親。
「卿兒是上官家唯一的子嗣,也是子文唯一的子嗣。我是她的外公,我和你一樣,希望她有安全平穩的人生,我絕不會允許你把她置於危險之中!」
彭厚並沒有因為官若男不遜的態度而生氣,事實上,他很了解他的女兒,他很清楚她是個什麼樣的人,更重要的是,他非常清楚她的弱點是什麼。
「你可以試試有沒有本事阻止我。」官若男眼中閃過寒光。
「我沒有什麼好阻止的。」彭厚很平靜。
「我相信,你會權衡利弊,其實,你很清楚,什麼對她來說才是最好的。你母親的死,子文的失蹤,以及你我現在的境遇,這些已經發生的事情,比我要說的話有說服力的多。」
彭厚低嘆一聲。
「我母親為什麼會死!程子文為什麼失蹤!這一切應該要問你!皆是拜你所賜!」官若男眼神清冷,語氣中的怒火卻顯而易見。
「你作為上官家唯一的傳人,已經是眾矢之的了。」彭厚再嘆。
「往昔對錯,孰是孰非,現在討論這些毫無意義,就算我承認了,這一切都是我造成的,都是我的錯,又能怎麼樣呢?若男,你的人生已經無法逆轉。現在你要選擇的是,你是不是要讓你年幼的女兒,陪著你一起去承受這本不該由她承受的懲罰。」
「不幸生於官家,人生的可選項本就少得可憐。我是未必能保護得了她,但是至少,我會拼盡全力,即便是死,我也會讓她死在我的身後。而你,你能給她什麼?讓她變成另一個我?終日活在無休止的折磨之中?那我倒寧願她死了乾脆。」
官若男語氣堅定,並未見一絲一毫讓步。
父女二人對視著,周遭空氣近於凝固。
「我只想問你,你是真的覺得呂義山值得依靠?」良久,彭厚問道。
「我官若男,從來不需要依靠任何人。」官若男蔑然道。
「若男,我太了解你了。依著你的性子,如果你已決定要帶走卿兒,你根本不會來找我。」
彭厚苦笑著,「從小到大,你都是這樣。我行我素,笑罵由人。」
官若男沉默了。
「所以,你今日來的目的,是想看看自己有沒有第二個選擇吧?」彭厚繼續說道。
「我是真的希望,卿兒能生活在沒有你的世界。」官若男看著彭厚,一字字地說道。
「…」彭厚深吸一口氣,撫住胸口,神色間卻是掩不住的哀痛,「若男…你竟恨我至此。」
「我不會允許你像毀掉我的人生一樣,去毀掉她的人生。她要過什麼樣的生活,讓她自己去選。」
官若男看著倍受打擊的父親,犀利的言語卻並沒有要停下來的意思。
「她要過什麼樣的生活,確實應該讓她自己去選,可在那之前,我不過是想讓她具備做更多選擇的能力。」彭厚沉痛道。
「呵呵,你真是死性不改。」官若男冷笑道,「我早該知道你從來沒有反省過,從來沒有覺得自己做錯過。」
「若男,說實話,我不知道自己到底錯了沒有。」彭厚嘆了一口氣。
「可是在失去了你母親,失去了子文,又即將失去你之後…我什麼也不想做了。我大概是老了…現在,我只想以一個外公的身份,好好撫養卿兒,算是對官家,也是對子文,也是對你,最後的一個交待。」
彭厚看向女兒,眼中滿是誠摯,他是真的老了…他覺得疲倦極了,窮盡一生,追求的究竟是什麼…他閉上眼睛,甚至不願再去想了。
「我要你發誓,對我媽…發誓。發誓你絕不會迫她做她不想做的事情,讓她平淡地過活,安穩地度日,讓她自己去選擇要走的路。」
官若男卻並沒有因為父親的示弱而有所退讓。
「唉。」彭厚的嘴角浮起苦澀的笑容,「你我父女之間,已經互相不信任到了這個地步了么…」
他搖了搖頭,「好,我發誓,我向死去的於微發誓,也向生死未明的子文發誓,我只以一個外公的身份,撫養卿兒長大,絕不會迫她做任何事情。」
「希望你記住今天所說的每一句話。」官若男轉過頭。
她握著的拳頭,微微有些顫抖,終於,下定了決心,朝門外走去。
「你不去看看她么?」彭厚叫住她。
「既然註定要分開,又何必讓她再存念想!」官若男並未停下腳步。
「我會向卿兒解釋,我會讓她理解你。」彭厚對她的背影說道。
「不需要。」官若男冷漠拒絕道,「這是我的選擇,我不需要她理解。」她決然地走出門去。
「你會需要的。」彭厚閉上眼睛,重重一聲嘆息。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