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重返噩夢
顧小莫第一次做那個詭異而危險的夢，是在他母親失蹤后的第二年。
他夢見自己在一片沙灘上醒來，金黃sè的夕陽灑在他頭頂上。海水正是傍晚漲cháo的時候，象牙白的浪花一層一層向他扑打過來。泥土濺滿了他的全身，他渾身濕透。
一群持槍的哨兵押著一個面目迷糊的女人，向前走去。那個女人雙手被反綁著，不時回過頭來看著顧小莫，嘴裡頭喊著他的名字。顧小莫掙扎著爬起來，踉踉蹌蹌向那群哨兵走去，卻看到一個哨兵端著步槍向他沖了過來，嘴裡嘰里咕嚕響起一串咒罵聲，接著用槍托狠狠擊打顧小莫的頭。顧小莫被打翻在地，在沙灘上打了幾個滾，那個手臂上綁著袖標的軍人依舊不依不撓追著他打。顧小莫甚至聽到了步槍保險栓被拉開的聲音，那是一種清脆響亮的金屬聲。他在夢裡的沙灘上絕望地閉上眼睛，以為那個士兵馬上要開槍shè殺他。
可是顧小莫並沒有聽到士兵扣動扳機的聲音，遠處一個大兵向這邊吆喝了一聲，那個準備開槍的士兵忿怒地嘟噥了幾句，朝顧小莫躺下的地方吐了口唾沫，收起了步槍，向那群哨兵跑過去。
顧小莫並沒覺得疼，他伸手摸摸腦袋，卻看到滿手的血。遠處的情景變得越來越模糊，那個一步一回頭的女人被哨兵押著走遠了。他在夢裡昏迷不醒。
他不敢想象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他不敢想象夢裡那個模糊的身影，那個女人究竟是誰。他更不敢想象這個夢境和母親失蹤究竟存在什麼樣的隱秘關聯。
他隱隱覺得這個詭異的夢背後一定藏著什麼yin謀，它想引誘顧小莫深入進去，探究它，挖掘它，揭開這個夢的謎底。但是顧小莫沒那麼傻，他害怕跌進夢境的迷失域。每次顧小莫在那個夢境里掙扎著，想去追趕那群士兵的時候，母親失蹤前對他說的話讓他如醍醐灌頂般驚醒。
真的是太危險了，顧小莫下意識里對自己喊道。他害怕自己真如母親描述的那個夢境里一般，遇到恐怖的迷霧森林，黑暗的樹妖將自己化為樹下yin森的白骨。因此，他竭力剋制著自己，盡量不要去做那個夢。
為此，顧小莫甚至在夢裡自製了一個陀螺，當他將要迷失在夢境里，並且一步步陷入夢境深淵的時候，他便從口袋裡掏出那個陀螺，放在平坦的桌子上旋轉。如果那個陀螺停止轉動，就說明他是在夢裡，正在接近可怕的夢境迷失域。如果那個陀螺轉動一會兒就會停止，說明他還清醒著。但結果是，每次顧小莫看到那群持槍的士兵和那個女子的背影時，都會掏出陀螺旋轉它。那個陀螺就在沙灘上肆無忌憚地轉動著，似乎永不休止。它感覺不到累或痛，因為它只是一隻被人cāo控的陀螺，並且還是一隻夢裡的陀螺。
這個古老又靈驗的土方法，是那個戴鐵頭套的囚犯教給顧小莫的母親的。後來，在顧小莫母親失蹤的前一天晚上，她告訴了顧小莫。也就是從那之後，顧小莫第一次做了那個詭異的夢。那個夢似乎是一個永遠不會終結的夢，循環往複，一遍又一遍，在顧小莫的睡眠中上演。就像顧小莫從父親送給他的那本書中讀到的一樣，古希臘神話里推著石頭永不停歇的西西弗斯。
那本書的名字叫荷馬史詩，裡面描述西西弗斯是人間最足智多謀又機巧的人，他是科林斯的建城者和國王。當宙斯擄走河神伊索普斯(aesopus)的女兒伊琴娜(aegina)，河神曾到科林斯找尋其女，知悉此事的西西弗斯以一條四季常流的河川做為交換條件告知。由於泄露了宙斯的秘密，宙斯便派出死神要將他押下地獄。沒有想到西西弗斯卻用計綁架了死神,導致人間長久以來都沒有人死去，一直到死神被救出為止，西西弗斯也被打入冥界。
在被打入冥界前，西西弗斯囑咐妻子墨洛珀(merope)不要埋葬他的屍體。到了冥界后，西西弗斯告訴冥后帕爾塞福涅(persephone)，一個沒有被埋葬的人是沒有資格待在冥界的，並請求給予三天告假還陽處理自己的後事。沒有想到，西西弗斯一看到美麗的大地就賴著不走不想回冥府去了。直到其死後，西西弗斯被判逐出到地獄那邊，在那裡，他每天要把一塊沉重的大石頭推到非常陡的山上，然後朝邊上邁一步出去，再眼看著這個大石頭滾到山腳下面。西西弗斯要永遠地、並且沒有任何希望地重複著這個毫無意義的動作。
他是沒有任何選擇的：他的惟一選擇就是那塊石頭與那座陡山。
可是人的本xing便是如此。越是覺得危險的未知的事情，就越是按捺不住心頭躁動的好奇心。哪怕冒著失去xing命的危險也要去一探究竟。顧小莫就是這種人。
當顧小莫終於下定決心，扔掉那隻夢裡的陀螺，結束永不休止的西西弗斯式的怪夢糾纏，去追趕那群野蠻大兵的時候，卻突然發現自己已經很久沒做那個夢了。
這似乎是上天對顧小莫的懲罰，在他可以為所yu為，有太多次機會可以進入那片夢境的時候，他過度jing惕不敢越雷池半分。可是當他終於下定決心鼓起勇氣，想去那片未知的領域探險的時候，幻夢之神卻突然對顧小莫狠狠關上了門。
在過去的十幾年裡，顧小莫幾乎每天晚上都會做那個夢。在夢裡，那個永不停止轉動的陀螺和一個奇怪的聲音一隻提醒他停止腳步。那個聲音虛無縹緲，彷彿是從另一個世界里傳出來的。等顧小莫幾十年後再次細細回味，他終於聽得出那應該是母親的聲音。
可是母親到底在哪裡呢。
十多年過去了，顧小莫已經長大。他努力不去糾纏那個天殺的夢境，在現實生活中艱難卻又頑強地生活著。他曾經每天都想辦法擺脫那個噩夢的困擾，可是現在，他想重現回到夢裡，查清事實的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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