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犯罪側寫師2》(6)
第六案本源之罪
1
春夏之交的時候,杜麗的預言不幸應驗了。
Z小組的精神支柱(秦玲語)、醬油黨總書記(鄭岩語)、永遠無法被超越的廣場舞領舞(唐賀功自評)、深受全年齡段女性厭惡的(杜麗語)Z小組現任組長唐賀功同志因為糖尿病併發症,足部潰爛嚴重致無法行走的地步,不得不入院治療。
但他的醫院生活並不枯燥,Z小組的每一個人都成了他的貼身保姆。他們除了正常工作外,大部分時間都耗在了醫院裡。
「水有點兒涼!」唐賀功半躺在病床上,優哉游哉地說道。伺候他洗腳的秦玲二話不說便加了點兒開水進去。
「沒想到杜醫生你的手藝還不錯。」看著杜麗乾淨利落地削好了一個蘋果,蘋果皮絲毫未斷,唐賀功由衷地讚歎道,「我還以為你這種工作狂人對家務無愛呢,可我現在更想吃榴槤!」
「如果你想被你的病友轟出病房的話,別說榴槤,你想吃臭豆腐我也能給你弄來。」杜麗把蘋果塞進唐賀功的手裡,冰冷地說道,「而且是現場給你炸。」
「從中醫的角度來講,榴槤性質熱而滯,熱氣體質的人或喉痛咳嗽、患感冒、氣管敏感和糖尿病患者均不適合食用;從西醫的角度來講,榴槤含熱量及糖分較高,100克便含147卡路里,因此肥胖人士宜少吃,糖尿病患者更不應該進食。其實連蘋果都應該少吃。」秦玲仔細地清理著唐賀功的腳趾,說道。
「怎麼說我也是病號,病號的要求不是應該無條件得到滿足的嗎?」唐賀功咬了一口蘋果,唉聲嘆氣地說道,「我沒那種命啊,住院都要被你們欺負!」
「合理要求才會得到滿足。」杜麗白了一眼唐賀功,「不合理要求只會招來反抗!你想讓我討厭你的話,請繼續。」
「說得好像你不討厭我似的。」唐賀功撇了撇嘴,「鄭岩、小雪,上回你們說教授對連環殺手做過一個特徵分析?說來聽聽。」
「頭兒,你也是這方面的專家,聽教授的幹嗎?國內外生活環境差異、文化環境差異都會導致兇手的特徵有明顯差異,教授的那套在中國並不一定合適。」慕雪說。
「教授是科班出身,一生鑽研連環殺手的行為分析,人家那叫專業;咱們頭兒是野雞大學肄業,破案全靠運氣,你沒發覺他現在能發揮的地方越來越少了嗎?」鄭岩笑著說道,「他這是趁機偷師呢,你得要學費才行。」
「你不說話,沒人會把你當啞巴!」唐賀功白了一眼鄭岩。
「一般人認為,判斷是否是連環殺手作案,主要從兇手的殺人模式上來鑒別。」慕雪想了一下,說,「大部分連環殺手的殺人模式都十分固定,時間、對象特徵、兇器、手法、棄屍地點,等等,往往每次都具有相似點甚至雷同,除非遇到重大變故否則輕易不會改變,也因此比較容易推斷出該連環殺手可能具有的條件與特質。」
「但教授認為這種評判依據並不能完全涵蓋所有的連環殺人案。」慕雪說,「有一種動機相同,作案手法卻完全不同的連環殺手,這種殺手作案往往參考某本典籍進行,其作案手法通常可以在某些法典中找到。教授稱這種殺手為『道德裁判』,在現實工作中,往往因為被害人沒有相似之處、案發現場沒有相似之處而容易被人忽略。」
「所以,教授認為,判斷是否是連環殺手作案,首先要看兇手的殺人模式是否有顯著標志,其次要看被害人的身份背景有沒有特殊性,據此推斷兇手的殺人動機是否有同一性,以此來判斷是否是連環殺手作案。」鄭岩拿過一個蘋果咬了一口,說,「但是有一點可以肯定,所有的連環殺手都是神經病。當然,教授的分析是將仇殺和雇傭殺人的連環殺人案排除在外的。」
「一般人認為,連環殺手外觀必定像瘋子或狂人一般,品德低劣,事實上未必。」慕雪說,「連環殺手外表多半與一般人無異,甚至很迷人,並且有高尚的情操或嚴格的道德感,其中不乏高學歷者。著名的連環殺手泰德·邦迪就是最好的例子,他是華盛頓大學漢語言專業的高才生,中途退學,多年後再次回到華盛頓大學攻讀心理學,同樣取得了非常優異的成績。他甚至還曾投身政治,在其政治生涯最輝煌的時期,曾出任華盛頓州共和黨主席羅斯·戴維斯的競選助理。」
「泰德·邦迪,1946年11月24日出生,1989年1月24日被執行死刑,原名西奧多·羅伯特·考維爾,是美國一個活躍於1973年至1978年的連環殺手。在其於1978年2月最後一次被捕之前,他曾兩度從縣監獄中成功越獄。被捕后,他完全否認自己的罪行,直到十多年後,才承認犯下了超過30起謀殺案。不過真正的被害人數量至今未知,據估計在26~100人之間,一般認為是35人。他在獄中曾協助警方分析另一起連環殺人案,就是著名的『綠河殺手』的案子,泰德以自己『獨有』的視角和思維模式分析了綠河殺手的心理特徵,『綠河殺手』案的負責人鮑勃·凱珀爾也曾先後幾次到高度戒嚴的監房去探視過邦迪。這個情節後來被《沉默的羔羊》借鑒。而泰德的分析也的確對『綠河殺手』案件的偵查起到了很大作用。」見唐賀功一臉茫然,杜麗說道。
「教授就沒研究過怎麼在早期篩選連環殺手加以控制?」唐賀功問,「以我對他的了解,他不可能不做這方面的研究。」
「當然有。」慕雪和鄭岩對視了一眼,說,「教授參與過一個項目,經過腦部掃描發現部分連環殺手的腦結構有與常人相異之處,有科學家就提出過可以藉此在早期篩選出連環殺手的假設,但你不覺得這侵犯人權了嗎?所以教授最終放棄了這項研究。」
「一個人最終是否會成為殺人兇手,很大程度上取決於後天的影響。」杜麗說,「就像你把一頭狼從小和羊養在一起,最後那頭狼是會吃素的。所以從生物學角度甄別連環殺手並不可靠,大部分連環殺手做出的舉動都和他們幼年的經歷有關。」
「真想抓個連環殺手來研究一下啊。」唐賀功神往地說道,「能和人正常交流的那種。」
鄭岩伸手想去捂住唐賀功的嘴,但他還是慢了一步,只能哭笑不得地看著他:「頭兒,我跟你說過多少回了,你能不說這些事兒嗎?」
他話音剛落,病房的門便被推開了,於秘書帶著歉意的笑臉呈現在了大家的面前。
「看看,我說什麼來著?」鄭岩哀怨地看著唐賀功。
「我來得不是時候?」於秘書一臉的莫名其妙。
「怎麼說呢?我什麼時候看見你都覺得不是時候。」鄭岩嘆了口氣,「是不是又有新案子了?」
「你知道了?」於秘書驚訝地看著鄭岩,臉色隨即緩和了下來,「我正愁怎麼開口呢。自己看吧。」她從包里拿出一份檔案,遞給鄭岩,說道。
案子發生在三天前,K市。
K市遠郊有一座廢棄的磚廠,是當地孩子們的樂園。三天前,幾個孩子想進入廢棄的磚窯探險,卻發現磚窯的幾個出口都被堵死了。好奇的他們合力打開了一個出口,一股刺鼻的臭雞蛋味撲面而來,熏得他們頭暈腦漲。
無知者無畏的孩子們闖入了磚窯,片刻后便感到頭暈、噁心、呼吸困難、不斷咳嗽。孩子們退出磚窯后,癥狀才得到了緩解。
但是在短暫的進入中,他們看到磚窯內似乎半躺著一個女人。
K市警方接到報案后趕到現場,發現女人已經身亡。法醫屍檢發現死者有肺水腫跡象,結合孩子們的描述和毒理檢測以及現場痕迹,做出了死者死於二氧化硫中毒的判斷。
K市法醫還發現,死者的雙手血肉模糊,痕檢在幾個出口處檢測到了死者的血跡,除此外,死者身上無其他外傷。
結合現場遺留的一些痕迹,K市警方推斷,死者進入磚窯后,有人點燃了早布置好的硫黃,並封閉了磚窯的出口。硫黃燃燒后產生的二氧化硫導致死者中毒,但二氧化硫中毒致人死亡是一個漫長的過程,臨死前,死者無望地掙扎、呼救。但在這個偏遠的郊區、廢棄的磚廠,她最後只能絕望地等待死亡。
K市警方在現場發現了一部手機,手機內的資料已經被完全刪除,無法恢復,電話卡也被取走。
發現時,手機處於簡訊編輯界面,「你將在硫黃與火焰中涅槃!」這樣一條簡訊處於被編輯狀態。
三天過去了,此案沒有取得任何進展。
2
「三天了啊。K市的工作效率也夠可以的。」鄭岩搖頭說道。
「已經很努力了。」於秘書說,「現場留下的嫌疑人痕迹太少了,沒有指紋,沒有足跡,被害人的隨身財物雖然沒有丟失,但沒有找到相關證件,現在連屍源都還沒有確定,案件性質也沒能確定。」
「從現場描述和照片上來看,磚窯是從外部被封堵的,死者自己肯定無法完成,兇殺的可能性很大。死者有試圖掙扎逃離的跡象,就算是自殺也是在外力協助下進行的,不管怎麼說,這都是一起刑事案件。我看,這條簡訊會成為重要線索。」慕雪說,「如果是被害人自己編輯的,她為什麼不留下兇手的信息?這顯然是兇手留下的,兇手想告訴我們什麼呢?」
「不是侵財,也不像是仇殺,因為沒有發泄的跡象;屍檢報告里也沒有提到被害人遭到性侵。」唐賀功努力地思考著,「被害人的死亡時間是在前一天的夜裡2點左右,按推算的話,她是晚上10點鐘左右進入案發現場的。那麼晚,為什麼會到那種偏僻的地方去?」
「我知道了。」唐賀功興奮地握了握拳頭,「看你們還說我是醬油黨總書記!我認為被害人和兇手熟識,最有可能是情侶關係,只有這樣,被害人才會心甘情願跟兇手到那種地方去。那麼被害人和兇手對那片區域應該相當熟悉,就居住在那附近。至於那條簡訊,是兇手故意擾亂我們的視線!」
「頭兒,你的推斷很合理,但是K市警方的調查一無所獲,沒法證明你的推理。」杜麗說,「你還是說說你的第二個想法吧。」
「別說!」鄭岩連忙喊道。
然而唐賀功卻毫不在意地說道:「被害人與兇手並不相識,兇手用了某種我們不知道的理由將她騙或者脅迫到了那個地方,進而實施殺害,而從作案手法上來看,兇手顯然是個變態。」
聽到他這樣說,鄭岩長出了一口氣,然而唐賀功卻詭異地一笑,繼續說道:「去吧,我的皮卡丘們,這次你們要辦的也許是個連環殺人案呢!」
鄭岩想要幹掉唐賀功的衝動從來沒有哪一次是如此的強烈。就連秦玲都惡狠狠地將暖水壺裡剩餘的開水一股腦兒倒進了洗腳盆,聽著唐賀功殺豬般的號叫,她的心情才好了一點兒。
「我們接到報案趕到現場的時候就是這樣的。」Z小組抵達K市后,在市局刑警支隊副支隊長林峰的陪同下,第一時間趕到了案發現場。
林峰指著被警戒帶保護起來的廢舊磚窯,說:「磚窯所有的出口都被人為封堵了,遺憾的是,我們沒能從材料上找到任何有價值的線索。出口也只檢測到了孩子們的指紋。」
鄭岩沒有說話,回頭看了一眼走過來的路。
從大路到磚窯之間是一條僅能容兩人並排行走的土路,兩旁是枯萎的草叢。積雪尚未完全消融,原本會留下兇手與被害人的足跡,然而春夏之交,積雪處於融化和封凍之間,洗刷了痕迹。
他看了一眼慕雪,慕雪無奈地搖了搖頭:「沒有發現,不過,兩邊的草叢上沒有留下痕迹,至少說明,被害人在進入磚窯的過程中沒有掙扎或者逃走的舉動。」
「進去看看吧。」鄭岩說。
在林峰的帶領下,Z小組一行人沿著現場打開的通道進入了磚窯。藉助帶來的手電筒,鄭岩注意到,死者倒伏的地點位於正對著磚窯被打開的出口不遠的一個角落。他看了一眼帶來的照片,被發現時,被害人就靠坐在牆邊,頭部揚起,彼時屍僵已經形成,看不出被害人臨死時的表情。
但鄭岩想,她一定是無助、恐懼伴隨著絕望的。
未被打開的出口上,凌亂地殘留著被害人試圖逃脫時留下的毫無規律的擦拭狀和甩脫狀血跡以及道道抓痕。恐慌和恐懼伴隨她走完了人生的最後一段旅途。
「這些是?」慕雪走到出口處的牆邊,那裡插著K市公安局物證鑒定部門留下的物證標誌牌。
「這裡是足跡最集中的地方。」林峰解釋道,「除了被害人的足跡外,我們還發現了另外一個人的足跡,但是足跡過於凌亂且有覆蓋和擦拭,不具備甄別價值。」
「不僅如此。」慕雪俯身查看著那組足跡,「兩個人的足跡交叉明顯,似乎曾糾纏在一起,被害人與兇手之間發生過搏鬥?」說完,她搖了搖頭,「不對,被害人身上沒有外傷,沒有約束傷,也沒有脅迫傷,不像是搏鬥。」
她將手電筒的光柱移到了牆上,眉頭皺了起來,牆壁上沉積的灰塵有一大塊明顯被擦拭過。
「被害人曾在牆上倚靠過。」專案組長見慕雪盯著那面牆壁,連忙說,「我們曾認為,兇手在這裡對被害人進行過控制,但是在被害人的身上找不到有力的證據,對於這起案件的性質,我們至今無法確認。」
「有意思。」鄭岩笑了一下,問道,「我注意到一個細節,磚窯其他幾個出口都是用磚砌死的,這個出口卻是木質的,對吧?」
「對。」林峰點了點頭,說,「是一扇木門,從外面用一把鎖鎖住。門已經帶回局裡做進一步檢查了。鎖也在調查來源,暫時沒什麼進展。那裡。」他指了指進入口處右邊的角落,「就是堆放硫黃的地方,兇手將一根浸滿汽油的棉繩一頭放在硫黃上,一頭從門底下通到門外。我們推測,這是一起有預謀的兇殺,兇手提早布置好了現場,誘騙或脅迫被害人來此,關上門后,就在門外點燃了棉繩,繼而引燃了硫黃,殺害了被害人。」
「很合理的現場還原。」鄭岩說,「但是我看到被害人的手機是在她的手邊發現的,兇手在被害人死後進入過現場?」
「這個,我們也沒有找到答案。」林峰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從現場痕迹看,兇手並沒有第二次進入現場。」
「他一直在看著被害人。」杜麗突然說道。她站在被害人最後倒伏地點的一旁,抬頭看著磚窯的窯頂,一束微弱的光透過窯頂的一個孔隙斜射進來,落在杜麗的腳邊,如果不是她恰好站在那個位置,這束光根本不會被發現。
「兇手在封堵出口,點燃硫黃后,就爬到了窯頂,藉助縫隙觀察被害人,確認被害人失去知覺后,才把手機扔了進來。」杜麗幽幽地說道,「因為發現兇手在看著自己,被害人最終才會在這個地方死亡,否則她應該倒在門邊。她可能哀求過兇手放過她,但顯然沒有效果。而兇手在享受這個過程,看著被害人恐慌、無助、掙扎、絕望到最後死亡,他感到了極大的滿足。」
「杜醫生,你幹了我的活兒。」鄭岩笑著說道,這束希望之光讓他感到自己和兇手正在快速接近。
他走出了磚窯,慕雪等人緊隨其後,沿著一條泥濘的小路,向窯頂走去。
小路很陡,泥濘不堪,攀登中,鄭岩幾次伸手抓著一旁的植被才沒讓自己摔倒。
「等等。」慕雪突然說,「我們不能上去了。」
「怎麼?」鄭岩不解地問道。
「現在這裡的積雪都化了,我們爬起來都還這麼費勁。」慕雪說,「案發時間是在晚上,照明不好,積雪處於封凍狀態,兇手要攀登上去肯定更不方便,我覺得,他很有可能在這裡留下了重要的痕迹。」
「林隊!」鄭岩聞言停下了腳步,對林峰說道,「調幾個技術人員過來,沿著這條路搜尋。」
林峰點了點頭,掏出了電話。
「屍檢結論沒有問題。」K市警方在慕雪的帶領下對現場進行復勘的同時,Z小組的其他人則對被害人的屍體進行了複檢。
秦玲仔細檢查了之後,有些失望地說:「只有一點比較奇怪,我在被害人的口腔內發現了油性物質,具體成分要拿到化驗室分析才知道。」
鄭岩沒有說話,此時的他正和杜麗對著被害人的遺物發獃。
被害人的衣物完整地放在一邊,外套是一件價值不菲的長款羽絨服,裡面則是一件黑色的緊身抹胸禮服,參照被害人的身高判斷,禮服的下擺在被害人臀部十厘米左右的位置,完美地展示了她一雙修長的美腿和性感的身體曲線,誘惑的同時卻又讓人不覺得放浪;被害人上身沒有內衣,用的是乳貼,下身則是一條黑色的丁字褲。
「我們發現被害人的時候,被害人的後背上蹭了很多灰塵。」林峰在一旁解釋道,「被害人的羽絨服當時是敞開的。衣袖上也有很多灰,禮服則是前胸上蹭上了很多灰,並且有褶皺。」
「被害人在遇害當天參加了一個高端的聚會,然後被兇手接走,兩個人在磚窯里發生了親密接觸?」鄭岩皺著眉,說,「可是不太對啊,如果是那樣,被害人的身份一定非常敏感,不應該到現在還沒找到屍源。」
「你也被她一身的名牌嚇到了吧?」杜麗戴上手套,拿起了一個物證袋,微微一笑,說,「LV的包,愛馬仕的鞋,迪奧的禮服,三星的最新款手機,所有這些都表示,被害人很富有,身份不一般,所以所有人都不會往另一個方面想。」
她打開物證袋,拿出了一雙包裝完好的絲襪,用力撕開了包裝,抖開絲襪展示給了鄭岩,那是一雙黑色的漁網襪。
「正因為被害人生活條件不一般,你們才會陷入一個誤區,對無法找到屍源感到困惑。但有一類人,即便失蹤也不會引起人們的注意。」杜麗說。
「你是說,失足婦女?」林峰看著那雙漁網襪,疑惑地說道,「可是,這生活水平……」他有點難以置信地說道,「這生活水平還用去做那種事?」
「雖然說穿黑色漁網襪的不全是失足婦女,但的確這是她們的一個主要標誌。」杜麗說,「而且,除了賣襪子的,你覺得什麼樣的人會在包里準備這麼多絲襪?」她指了指另外幾個物證袋,「這裡有各種各樣的絲襪,還有開襠的,毫無疑問,這應該是她為滿足客人的特殊需求準備的。所以,被害人很有可能是一名失足婦女,這種人流動性很大,失蹤一段時間也不會引起人們的注意;從服裝上判斷,被害人有可能是服務於高端私人會所,那種地方,有人失蹤他們也不會報案;而被害人為了滿足客人的特殊嗜好進入了案發現場,卻沒想到會遇害,這也完全有可能。而且,兇手與被害人在磚窯內有過親密的接觸,這也能解釋糾纏在一起的足印是如何形成的,以及被害人身上的灰塵是如何沾染上去的。」
「杜醫生的分析很有道理,兇手在與被害人進行親密活動的過程中,借口離開現場,反鎖了木門,對被害人實施了殺害。」鄭岩點頭說道。
「至於說這樣的生活水平還去做這種事。」杜麗笑了一下,「你們要搞清,是因為做了這種事,才讓她有了這樣的生活水平。」
「我明白了。」鄭岩點了點頭,看了一眼林峰,「林隊,你明白了嗎?」
「放心吧,明早之前,被害人的詳細資料一定送到。」多日毫無進展的偵查工作在Z小組到來后取得了突破性的進展,讓林峰陰鬱的心情瞬間雲開霧散。
「我也明白了。」秦玲突然臉色緋紅地說道,「被害人口腔中的油性物質來自那個東西。但是……」她突然又皺緊了眉,「被害人生前並未進行性生活啊。」
「還記得那條簡訊嗎?」鄭岩笑了一下,「兇手的目的並不是為了滿足性慾!他只是想殺了她。」
3
林峰沒有說大話,第二天一早,被害人的信息就送到了鄭岩的面前。
林婉茹,一個充滿了溫婉詩意的名字,和她小家碧玉一般的長相氣質如出一轍。
這是她在工作地點的藝名,至於她原本的名字,沒人知道,也沒人在意。她服務的地方正如杜麗的推斷,是一家高檔的私人會所,只服務於社會上流人士。這家會所對客人的隱私保護措施做得非常好,客人每次進入,都會戴著面具,而且只需要交付足額押金,無須提供任何身份證明。
會所更有明文規定,禁止客人與「佳麗」在會所內發生關係。這也是該會所在歷次掃黃打非行動中存活下來的重要原因。
警方知道他們在幹什麼,但卻始終找不到證據。至於這間會所的命運,林峰說,牽扯到一些非法的利益鏈條,他們已經上報,將由上級組建專案組進行調查。
據林婉茹的同事回憶,案發當晚9點多,林婉茹上了一輛豪華敞篷跑車,開車的人是一個瘦高的男子,大約有180厘米,體重卻只有60千克左右。更多的信息卻無從得知了,那輛跑車並沒有懸挂任何牌照,甚至連是什麼牌子的跑車這名「名媛」都辨認不出來。這是一個初次到會所消費的客人。
慕雪在指導K市的痕檢人員完成案發現場的痕迹採集工作后,對提供線索的這名「名媛」進行了訊問。
她直接交給她一本世界名車車標大全,「名媛」終於辨認出,接走林婉茹的跑車車標是林肯。
「但是。」一夜未睡的慕雪疲憊地說道,「據我所知,林肯旗下只有一款敞篷跑車車型,MarkX。」
「有了這個信息,我們應該能很容易找到嫌疑人了。」鄭岩說。
然而他從參加專案會的人的臉上卻看不到任何興奮的神色。
「第一,我市登記在冊的車輛中並沒有林肯車型。」林峰苦笑了一下,說,「第二,慕警官說,林肯MarkX目前還只是概念設計,並沒有正式上市。」
鄭岩看了一眼慕雪,見她苦笑著點了點頭,知道這條線索沒有任何意義了。
「我給她看了目前市面上所有的跑車車型。」慕雪說,「最終從車型上判斷,嫌疑人駕駛的應該是一輛奧迪TT,不過兇手將車標換成了林肯。這款奧迪TT車型在K市交警系統中登記在冊的有七輛,經過一個晚上的排查,也都排除嫌疑了。」
「嫌疑人具有很強的反偵查意識,看似有很多線索,但實際上沒有一條是有用的。」鄭岩皺著眉說道。
「誰說的?」慕雪笑了一下,「經過一天一夜的偵查,我們還是很有收穫的。第一,我們在現場的植被上找到了一些新鮮的血液,DNA比對不屬於我們已知的任何人,很有可能是兇手留下的。兇手在登上窯頂或者離開現場時受了傷,傷口輕微,沒有引起他的注意,留下了線索。」
「第二,」秦玲開口說道,「被害人口腔中提取出的油性物質經分析主要成分是甘油、純凈水和乳化劑,確認是避孕套上的物質,這可以解釋為什麼兇手與被害人沒有發生性關係。」
「而且可以解釋,兇手是以什麼借口離開案發現場,對被害人實施殺害的。」杜麗說。
鄭岩只是點了點頭,並沒有說話,目前得到的線索只能作為甄別依據,還不能直接用來尋找嫌疑人。
「你將在硫黃與火焰中涅槃!這句話到底是什麼意思?」鄭岩皺緊了眉,下意識地問道。
「像不像是一個暗示?」杜麗苦笑了一下,「我有種不太好的感覺。」
正說著,會議室的門被推開了,一名偵查員走到林峰的身邊,在他耳邊低語了幾句,林峰的臉色變得極為難看。
「有新情況?」鄭岩問。
「新出了個案子,一個美食家遇害了,屍體剛送到解剖室。」林峰沉著臉,說,「還有一個案子的被害人家屬找上門來,催促我們抓緊破案。」
「昨晚那個案子?」一名偵查員說,「被害人只是全身重度燒傷,還沒死,等他恢復意識了,我們才能繼續詢問啊。」
「已經醒了,你去一趟,問下情況。」林峰說,又看了看鄭岩幾個人,「真不好意思,我們這小地方,一年也沒幾起命案,沒想到你們一來,案子就一個接一個,連接待你們的時間都沒有。」
「你說的好像這些案子都是我們帶來的一樣。」鄭岩笑了一下,「這樣吧,反正這個案子目前也沒有新的進展,我們去看看那個美食家的案子。說不定能幫上你們。小雪,你一夜沒睡,先回去休息。杜醫生和玲子跟我過去就行了。」
「死者無明顯外傷,臉色上看有中毒跡象,是否是中毒死亡有待進一步的毒理檢測。」K市殯儀館法醫學屍體解剖室,法醫指著躺在解剖台上的屍體說道。
死者的衣服已經脫下,露出了他高高隆起的腹部。
「這肚子,快比得上一個十月懷胎的孕婦了。」鄭岩說,「死者的自然情況怎麼樣?」
「著名民間美食家。」一名偵查員翻開筆記本,說,「死者32歲,獨居,在美食領域很有名氣。他經常做些出格的事情,以一些野生動物作為食材,包括一些保護動物,在網上直播烹飪的過程,擁有大批粉絲。是今天早上發現死亡的,但是初步判斷,死亡時間應該是在前天夜裡。」
「幸好現在天氣冷,屍體腐敗速度較慢,要不然就巨人觀了。」K市的法醫說。
「發現被害人的是他的女朋友,據說原本約了今早出發去旅行。但昨晚電話就打不通,今早找到家裡,就發現被害人被捆在餐廳的椅子上,已經死了。被害人家中的暖氣也被人為關閉,窗戶敞開。對了,報案人有被害人家中的鑰匙。」偵查員合上筆記本,「遺憾的是,現場暫時沒有發現有價值的線索,兇手擦除了痕迹。」
「也不是完全沒有發現。」另一名偵查員補充道,「被害人家中的醫藥箱有翻動的跡象,據報案人回憶,有一卷紗布不見了。」
「哦?」鄭岩想了想,露出了一抹微笑,「兇手受傷了,你們再仔細找找,有可能會發現兇手的血跡。」
偵查員點了點頭,仔細地在筆記本上記錄下了鄭岩的指示。
「玲子,你來檢查屍體吧。」鄭岩說。
「好!」秦玲點了點頭,換上了解剖服,對屍表進行了仔細的檢查,沒有發現異常后,小心地捏開了被害人的嘴,卻發出了一聲驚呼。
「你們看,這是什麼?」秦玲從勘查箱中找出止血鉗,伸進了被害人的口中,一直到只剩柄部露在外面,才開始小心地向外拿,隨著她的動作,被害人的喉部也在滾動著。
漸漸地,一條紫藍色的動物尾巴從被害人的口中被夾出,當看到它身上硃紅色的橫斑時,杜麗的臉瞬間變得慘白,就是秦玲也是強忍著恐懼完成著手上的動作。
K市的法醫見狀連忙上前幫忙,當最終將這條動物從被害人口中取出時才發現,這是一條足有80厘米長有白色腦袋的蛇。
只是它也已經失去了生命體征。
「白頭蝰。」杜麗艱難地咽了口唾沫,說,「中國27種毒蛇中最毒的一種。」
「被害人舌頭上有咬痕,是這條蛇的。」秦玲神色凝重地說道,「死因似乎可以確定了,可是,為什麼它會在被害人的肚子里?」
「被害人也咬過這條蛇。」鄭岩強忍著不適,看著那條蛇說,「差點兒就咬斷了。」
「玲子,打開被害人的胃。」杜麗皺著眉,想了想,說道,「小心,裡面可能有更噁心的東西。」
「你是不是知道了什麼?」鄭岩看著杜麗問。
「我需要證實一個推測。」杜麗扯出了一個難看的笑容,抬手抓住了鄭岩的胳膊。鄭岩愣了一下,他感到,杜麗正不受控制地顫抖著。
秦玲深吸了一口氣,拿起了解剖刀。K市的法醫笑了一下,擋在了秦玲的身前,「這種事情,還是我們來吧,秦法醫指導我們一下就好了。」
說著,他手中的解剖刀找准了位置,劃了下去。
當被害人的胃被打開后,杜麗終於忍不住衝出解剖室嘔吐了起來,就連K市的法醫和秦玲也感到一陣陣的不適。林峰的反應還好一點兒,但也是臉色煞白。只有鄭岩臉色如常。
被害人的胃裡填充著的竟是一隻老鼠、蟾蜍,還有一條蛇,在消化系統的作用下,這些動物已經殘缺不全,但仍能辨認出,它們都是被被害人整隻吞下的。
五分鐘之後,臉色蒼白的杜麗回到了解剖室,「林隊長,那個重度燒傷的被害人情況,能簡單介紹一下嗎?是不是被熱油灼傷的?」她虛弱地問道。
「是!」林峰訝然地看著杜麗,「被害人錢包,我市一家小企業的老闆,人如其名,貪財,極為吝嗇,因為曾經干出過給災區捐款只捐一塊錢,並且禁止下屬捐款超過一塊錢的事為人熟知。」
「案發當天,就是昨天晚上,他在家的時候突然接到一個電話說有人要跟他談一筆生意,來人已經帶著預付款在樓下了。錢包匆匆下樓,就在單元門前,突然一桶熱油潑了過來導致他全身重度燒傷。」林峰翻開筆記本,說,「兇手作案后迅速逃離現場,目擊者稱,兇手戴著手套口罩,現場遺留的足跡顯示,嫌疑人身高大概180厘米,體重60千克左右。」
「併案吧!」杜麗說。
「並……併案?」林峰看了一眼杜麗,又看了一眼鄭岩,卻見他此刻正皺著眉頭,若有所思。
「杜警官,串併案依據並不充足吧?」林峰說,「無論從作案手法還是現場痕迹,都沒有發現能夠支持串併案的依據,單憑嫌疑人的身高體重這一點,我認為並不適合串併案,接下來,我覺得還是加大對交通系統視頻監控的排查,尋找林婉茹被害一案的車輛和這個案子的嫌疑人。鄭警官,你覺得呢?」
「我支持杜醫生的觀點。」鄭岩長嘆了一口氣,「連環兇殺並不只有從外在形態上才能作為串併案依據,兇手的心理和作案動機也是非常重要的串併案依據,杜醫生,你來詳細解釋一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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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於「七宗罪」,人們廣為熟知的是由大衛·芬奇執導,布拉德·皮特與摩根·弗里曼主演的著名好萊塢犯罪驚悚電影。其後,很多作家也開始以「七宗罪」為素材進行文學創作。
但丁在其傳世名著《神曲》中,曾對七宗罪按照嚴重性順序進行了排列,分別是淫慾、暴食、貪婪、懶惰、憤怒、嫉妒、傲慢。
在《神曲·煉獄篇》中,他對這七宗原罪做了類似懲罰的設想:
傲慢,戒之在驕——負重罰之
嫉妒,戒之在妒——縫眼罰之
暴怒,戒之在怒——黑煙罰之
怠惰,戒之在惰——奔跑罰之
貪婪,戒之在貪——伏卧罰之
暴食,戒之在饈——飢餓罰之
淫慾,戒之在色——火焰罰之
「在經過漫長的發展沿襲之後,關於七宗罪的懲罰也逐漸演變成了現在的樣子,淫慾:在硫黃和火焰中熏悶;貪食:強迫進食老鼠、蟾蜍和蛇;貪婪:在油中煎熬;懶惰:丟入蛇坑;暴怒:活體肢解;嫉妒:投入冰水之中;傲慢:輪裂。」杜麗嘆了口氣,說,「我剛剛問過你,這幾名被害人的背景如何。很顯然,林婉茹是一名妓女,犯有淫慾之罪,因此,她在密閉的空間,被點燃的硫黃生生熏死;美食家犯有貪食之罪,所以被人強迫進食老鼠、蟾蜍和蛇;而錢包,還用我多說嗎?」
「連環殺手最大的特徵,就是『固定』,指的是殺人模式以及殺害對象都不會輕易改變,但其實最固定的是殺人動機。」鄭岩解釋說,「這是因為連環殺手的殺人行為是為了要滿足心目中一個固定的理想目標。這個目標的內容可能與一個或多個人的性以及權利,甚至生存有關,也可能純粹是一些道德文化觀念,但內容扭曲,和現實脫節。連環殺手和一般的罪犯一樣,他們也千方百計為自己的行為解釋,而且每隔一段時間就必須再重現一次心中的目標。」
「我明白了。」林峰點了點頭,「我們遇到了一個連環殺手。」
「如果不能儘快抓住兇手的話,他還會繼續作案,而接下來的被害人則會依次按七宗罪的模式遇害。」鄭岩說,「兇手的下一個目標是懶惰之人,會被丟入蛇坑。」
「我們應該怎麼辦?」林峰問。
「我現在也不太清楚。」鄭岩嘆了口氣,「根據基於作案動機將殺手分類的霍姆斯類型學,連環殺手可分為殺人過程迅速的『著重行為型』和殺人過程很慢的『著重過程型』。對前者來說,殺人只是一個行為,後者殺人則是因為他們認為除掉某一特定群體是自己的使命。就本案來說,兇手的作案動機和扭曲的道德文化觀念有直接的關係,明顯屬於『著重過程型』的連環殺手,他在行使自己的使命。他認為自己是『道德裁判』。」
「已查明的這一類型連環殺手大部分都是有組織型和反社會型的,他們通常智商很高,從外表根本無法判斷他們是殺人狂。連環殺手一般都是單獨行動,殺害的都是陌生人,且多是在無人知曉的情況下殺人。他們作案並不是一時興起,動機也不是出於嫉妒或貪婪。」鄭岩皺著眉,自言自語地說道。
眼看鄭岩漸漸陷入了自己的世界,杜麗阻止了秦玲要叫醒他的舉動,說道:「林隊長,麻煩你去叫醒慕警官,讓她對錢包遇害的現場進行復勘,兇手匆忙逃走,現場可能會遺留有重要的線索;另外,對全市範圍內的養蛇基地嚴防死守,兇手作案前會對作案地點做詳細勘查和布置,一旦發現可疑人員,立即控制。另外,玲子,你去一趟那個美食家遇害的現場,兇手可能在那裡受過傷,你看看能不能找到什麼。」
「好。」秦玲點了點頭。
「明白!」林峰也說道,又看了一眼鄭岩,有些擔憂地說道,「鄭警官沒事吧?」
「沒事,他只是在分析兇手會是個什麼樣的人。」杜麗勉強笑了一下,目光落在鄭岩的身上,再也不肯移開分毫。
而此時的鄭岩卻在解剖室的椅子上坐了下來,慢慢地閉上了眼睛。
選擇在廢棄的磚窯,用硫黃熏悶那個女人並不是他一時的心血來潮。
在決定做這件事之前,他已經謀劃了很久,包括作案地點的布置、作案目標的選擇以及作案模式的確定。他至少用了一個月以上的時間來籌備和觀察。就連將觀察口留在窯頂也是刻意為之,除了考慮到硫黃燃燒后產生的二氧化硫比重比空氣大,不會對他產生較大傷害外,更重要的是他認為自己應該站在那樣的位置。
那個夜晚,是他第一次出手,但他沒有任何的緊張與恐懼。這是一項偉大的事業,在濃厚的使命感的推動下,他有的只是憐憫和冷靜。
他並不擔心那個女人會對他產生懷疑,這是不可避免的。但是,他有自信說服她,這不僅源於他雄厚的財力讓她可以大賺一筆,更重要的是,他能給她別人給不了的東西。
她是妓女,無論她怎樣風光,她依然渴望別人能平等地看待她,那關乎一個人的尊嚴,而他,讓她感受到愛,感受到尊重。
所以,她如小鳥依人一般跟在他的身後,步入地獄的大門。她全身心投入在甜蜜的吻和火熱的愛撫中。全然不知,他看似熾烈的眼眸中卻隱藏著深深的厭惡,他恣意展現的慾望里隱藏的是凜然殺機。
她想的,是討好他,博得這個不諳世事的男人的心,嫁入豪門。
他要的,是殺了她,結束她卑劣不堪滿是污點的人生,警醒世人。
他借口東西落在了車上,暫時離開,慾火升騰的女人迷離地等待著他的歸來,等來的卻是大門的轟然關閉,烈焰的升騰而起。
她掙扎,她呼救,她咒罵,她哀求。
而他,只是站在高處靜靜地俯瞰著這一切,沒有憐憫,沒有興奮,身為行刑者,他所有的只有平靜和虔誠的記錄。
他拍下了她生命中最後的一段旅途,完整而又忠實的記錄。
「你將在硫黃與火焰中涅槃!洗凈你的原罪,重新為人。你之結局將為世人指明救贖之路!」
而這一切,只是開始,會有更多人跟在你的身後!
他是這樣想的,也是這樣做的。他按原罪的輕重執行著清理的計劃,停掉暖氣、打開窗戶並不是因為憐憫,而是為了讓我們看到他的本意。
他在想什麼?
他對這個世界失望透了。
他不明白,他所看到的,遭遇到的,為什麼和他一直以來學習到的不同?
鄭岩深吸了一口氣,睜開了眼睛,看著杜麗,問:「你明白了嗎?」
「嫌疑人有良好的家教,家境優渥。平日里表現得溫文爾雅、彬彬有禮,即便是面對失足婦女,他也能讓對方感受到尊重。」杜麗想了想,說,「他自幼便被灌輸要幫助他人,要嚴於修身,要恪守誠信、節制、慷慨、勤奮、勇敢、寬容、謙遜的觀念,平日多行慈善之事,對自己有著極為嚴苛的要求。而他也試圖將這種行為準則傳遞給其他人。」
「然而,他是失敗的。」杜麗思索著措辭,「社會經驗缺乏的他,每當那樣做的時候,得到的並不是積極的響應,而是譏諷,甚至是咒罵。他的單純讓他嘗到了前所未有的失敗,溫室中長大的他接受不了這種挫折,但他又堅持自己堅守的不會有錯,所以,他的心理開始扭曲,走上了另一個極端。」
「當教化無用之時,便只有懲罰才能讓他們從迷失中驚醒。」鄭岩說。
「嫌疑人是在以暴制暴?」林峰問。
「不完全是。」杜麗搖了搖頭,「懲罰並不是他想要的,他要的是警示,在我們遲遲不肯公開案情的情況下,他很有可能會主動公開。」
「會是神父之類的傳教者嗎?」秦玲突然說,「麗麗姐你說過,七宗罪帶有濃厚的宗教色彩,而兇手作案選擇的手段也具有濃重的宗教色彩。」
「不。」鄭岩搖了搖頭,「他不是教徒,他也許只是出於愛好接觸了這些東西。但他從未進過教堂。」
「為什麼?」秦玲不解地問。
「教堂里都是虔誠的信徒,他的佈道是不會失敗的。」鄭岩微微一笑,「而且,兇手想要的也不是警示,而是教化,他會把這幾個案子作為教材來向他的聽眾們解讀。」
「所以……」鄭岩站起身,踱著腳步,說,「首先,在他遭遇失敗之前,他的生活環境里都是和他一樣的人,他在一所真正的貴族學校里接受教育,請注意,我指的並不是開銷,而是學校教給他的東西,是屬於貴族該掌握的基本知識和道德觀念。其次,他離開學校,真正步入社會後,經歷了失敗,又不甘心失敗,他要將自己學到的東西傳遞給更多人,所以,此時的他可能是個老師,一個年輕的、放棄了家族企業管理、剛剛接觸真正的社會、有著遠大理想、非常受歡迎的老師。他恪守的職業準則是教出品德高尚的學生。但有時候他做事也不知變通,堅守原則,因此,別人會在他面前讚美他,但是一定會對他頗有微詞。他無法融入任何一個團隊,雖然看起來每個團隊里都有他的影子。他不會超過二十五歲,他教授的課程是德育!一門對學校來說並不重視,但對他來說卻非常重要的課程。」
「可是,我們要到哪裡去找這樣的一個老師?」林峰有些苦惱地問道,「全市的老師有幾萬人,一一排查下來不知要到什麼時候,那時候,他都不知道已經殺了多少人了。」
「首先,這個學校要有電氣化教學的條件,他要向學生們展示這些照片。其次,他會選擇人的一生中最容易被誤導的那個年齡段來進行培養教育。」鄭岩說,「這樣才能保證最大概率的成功。當然,我們還可以試試另外一種縮小偵查範圍的辦法,林隊,給我一份K市的地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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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們看。」鄭岩在桌子上攤開地圖,「林婉茹在這裡遇害。」他指了指地圖上林婉茹遇害的地點,又指了指美食家和錢包遇害的地點,「而美食家和錢包是在這裡遇害,這三處地點之間,必然有某種聯繫。」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林峰點了點頭,「是犯罪地圖學,你想據此劃定嫌疑人的活動範圍。但是,美食家和錢包都是在市內遇害,林婉茹卻是在市郊,這個範圍,並不具備參考性。」
「不。」鄭岩搖了搖頭,「我們不能忽略一個問題,林婉茹被帶走的地方是這裡。」他指了指地圖上的另一個點,三個地點之間形成了一個清晰的近似等邊三角形的形狀。
「而這個三角形的中心,是這裡。」鄭岩的手劃到地圖上的一點兒,微微一笑,「從圖例上來看,這裡是一所學校。」
「三高。」林峰的臉色變了變,「K市治安最混亂的一所學校。」
「這更符合嫌疑人的特徵。」杜麗說,「在這裡任教,會讓他更有成就感。」
「我再補充一點。」鄭岩想了想,「嫌疑人對林婉茹遇害的地點非常熟悉,這可能證實了一件事,嫌疑人曾經在那個磚廠附近生活過。也就是說,他家族的根在那裡。」
「我這就安排人手。」林峰點頭說道,「線索夠多了。」
「我去幫幫小雪。」秦玲說,「現在的一切都只是我們的推斷,需要更多的證據來證明這三起案子是同一個人所為。」
「好。」鄭岩點了點頭。
當鄭岩和杜麗在林峰的帶領下來到三高時,看到的景象卻讓他們有些難以接受。
新學期開學只有短短的一個多月,操場的一角,蹲著幾個十六七歲的孩子,他們戴著耳環,染著五顏六色的頭髮,嘴裡無一例外地叼著煙捲。正大聲地討論著什麼,不時發出陣陣鬨笑。
一名女孩子從他們的身邊走過,那群男孩中的一個突然在女孩兒的臀部拍了一巴掌,這些人笑得更加肆無忌憚。那可憐的女孩兒卻只是帶著委屈的淚水,快步逃離了現場。
「你們在幹什麼?」杜麗忍不住走上前喝道,迎接她的卻是那幾個男孩兒肆無忌憚的目光。
「這個夠味!」一個男孩兒笑著說道,「喂,做我女朋友吧,一個月三萬塊,怎麼樣?」
「三萬?出手倒是挺闊綽的,抵得上我們半年工資了。」鄭岩笑了一下,看了看杜麗,卻見杜麗臉色鐵青,連忙收起了笑臉,「小子,這女人不是你能惹得起的。」
「大爺有的是錢,沒有女人是我惹不起的。」男孩兒站了起來,看著鄭岩,「惹不起,是因為你錢沒砸到位。」
「是嗎?」杜麗冷哼了一聲,舉起了自己的警官證,「惹得起嗎?」
「警察了不起?」男孩兒笑道,「我沒犯罪,再說,我未成年,就算犯罪你們也不能抓我。」
「懂得還不少。」鄭岩笑了一下,隨即冷著臉,「別以為未成年我們就拿你沒辦法。未成年不代表你可以肆無忌憚地觸犯法律,踐踏別人的權益,你能躲得過一時,躲得過一世嗎?從你第一次犯下錯誤開始,我們就會一直盯著你,而你在這個時候犯下的罪會因為得不到懲罰而讓你忘乎所以,在你長大之後,你會犯下更多不可饒恕的罪,那時候等著你的,就會是最嚴厲的懲罰。你以為《預防未成年人犯罪法》是在保護你,可在我眼裡,不過是為了將來我們能夠更嚴厲地處罰你。」
「也別跟我說你家有多少錢,你爸會給你擺平一切。錢不是萬能的,你爸也不能護著你一輩子。你今天用錢買來的一切,明天也會因為錢統統離你而去。」鄭岩微微一笑,「我現在跟你說的這些你可能還不能理解,我也不需要你理解,我只告訴你一句話,好自為之。」
「我再提醒你一句。」鄭岩神色嚴肅地說道,「你口中的未成年保護的不僅僅是你自己,你欺凌別人的時候想到的是自己不會受到懲罰,而同樣的,未成年人殺了你,也不會受到懲罰!任何事情都是兩面的。」
鄭岩看著愣愣的男孩兒,拉著杜麗離開了現場。
「你說,他會醒悟嗎?」杜麗看著陷入了沉思中的男孩兒,問道。
「我不知道。」鄭岩搖了搖頭,「我只是從他的眼睛里看到了不一樣的東西,他的生活中缺失了很多應有的關愛,只是不小心走錯了路。希望他能理解我說的話,那時候,他會成為一個對社會有用的人吧。」
「為什麼,好好的書香聖潔之地會變成這樣呢?」杜麗搖頭苦笑。
「家庭教育的缺失,讓他們得不到應有的關愛,他們希望引起別人的注意,就會採取一些極端的手段。」鄭岩嘆了口氣,說,「有些家長在孩子犯錯誤后不是及時教育改正,而是默許甚至鼓勵,甚至家長本身所起到的引導作用就是偏離了正常的價值觀的,這種錯位的教育你怎麼能指望教導出優秀的孩子?過度追求應試教育忽略了德育教育,更讓他們的價值觀產生了嚴重的偏差。未成年犯罪的代價更是可以忽略不計,這讓他們產生了錯覺,認為就算殺了人也不會有更惡劣的後果,所以,他們也就有恃無恐了。」
「鄭警官說得對。」林峰嘆息道,「有時候面對他們,我們都不知道該如何處理,打不得罵不得,連關幾天都不行。這群孩子犯事,儘可能都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能調解就調解。其實,有時候我都恨不得當場槍斃他們。但是身為警察,我不能那麼干。」
「所以。」鄭岩看了一眼杜麗,「局長讓你做宣傳材料並不是無用功,一個宣傳文件或許沒有那麼大的能量,但當你持續做下去的時候,不斷地告誡他們犯了罪就一定要承擔後果,付出相應的代價,你總可以影響身邊的人,然後一個一個影響下去,一代一代地傳承下去,當蝴蝶效應形成時,你會看到這個世界的美好。我們做的是一件功在千秋的事情。」
此時,鄭岩和杜麗、林峰正站在一間教室前,教室拉著窗帘,關著燈,投影儀上正在播放著一張張幻燈片,那是林婉茹痛苦地死去的全過程。
一個看起來二十七八歲,穿著西裝、戴著金絲邊眼鏡的瘦高男人站在講台邊,平靜地訴說著:「淫慾之罪,在但丁看來是人的七宗原罪中最輕的一種,但所要承擔的依然是死亡的代價。所以,在這裡我必須告誡各位同學,無論你們想要做什麼,只要是錯誤的,違反法律與道德的,就必須做好迎接死神懲罰的準備。」
「這懲罰或許不是來自於法律,而是來自於你身邊,這個世界上不缺少壞人,但同樣不缺少內心光明充滿了正義的人。當有些壞人利用一些特殊的手段逃脫法律的制裁,自以為高枕無憂時,那些正義之士就會站出來讓他們付出應有的代價。」男人推了推眼鏡,笑了一下,「當然,我個人並不贊同這一點。法律是維護這個世界正常運轉的基石,道德能給予我們的是讚美和譴責,而在法律框架內的懲罰才不至於讓這個世界混亂。」
「我希望有一天你們能穿上警服去維護這個世界的正義,而不是讓自己的雙手沾滿了血腥。」他關掉了投影儀,輕輕嘆了口氣,「今天是我們的最後一課,接下來我要教你們的是,無論出於什麼樣的理由和借口,觸犯了法律,都要付出應有的代價。」
他說著,走到了門邊,向鄭岩伸出了雙手,回頭向教室里的學生們說道:「很抱歉,耽誤了你們下課的時間。給你們看的案例,是我做下的。我們不能否認,她做了錯事,但這件事,應該讓警察來解決。我教育你們人有七宗原罪,應時刻警醒,不要去碰觸。然而,我自己就沒有做到,在法律所賦予的權利以外,行使懲罰他人的意欲,我觸犯了憤怒之罪;我認為自己比其他人優越、把自己定位成比上帝或他人更優秀的存在,是觸犯了傲慢之罪,而現在,我必須接受因此要承擔的責罰。」
「誠信、節制、慷慨、勤奮、勇敢、寬容、謙遜。」鄭岩將手銬銬到年輕人手上的時候,微笑著說道,「你看到了七宗原罪,堅守著這七件美德,為什麼就沒想過用另外一種方式來教育你的學生呢?」
「因為,我沒有那麼多的時間吧。」年輕人笑了一下,「我承擔了太多他們父母應該承擔的東西。」
「那為什麼,不去教育他們的父母呢?」杜麗問。
年輕人微微一愣,陷入了沉思之中。
「慕警官和秦法醫那邊傳來消息,三起案件確認為同一人所為。」在將年輕人帶上警車時,鄭岩接到了秦玲的電話,「慕警官在美食家的洗手間里找到了一滴不屬於被害人的血跡,在錢包遇害的現場,兇手逃走時,在花叢里劃破了手,也留下了血跡,已經完成同一認定了。」
「那邊的調查也有結果了。」林峰發動了車子,「嫌疑人的經歷和你們的推測完全吻合。」
「不必調查了,我承認就是我做的。」年輕人笑了笑,說,「我不會否認的。」
「等一下。」林峰剛要啟動車子,校園裡,之前那幾個躲在角落裡抽煙的男孩兒卻快步跑了過來。
林峰的臉色變了變,手下意識地放到了腰間,那裡放著他的配槍。
「看看他們說什麼。」鄭岩搖下了車窗,看著這幾個氣喘吁吁的孩子,卻驚訝地發現,他們已經摘下了耳環,「有事?」他問。
「你說得對。」男孩兒紅著臉說。
「什麼?」鄭岩笑著問。
「你跟我說的那些,我想明白了,謝謝你。」男孩兒說著,向鄭岩鞠了一躬,「我害別人,別人也一樣會害我,我要是對他們好,我相信他們一定也會對我好。」
「就為了跟我說這些?」鄭岩問。
「不,我想問你,怎麼才能成為和你一樣的警察?」男孩兒撓了撓頭,不好意思地說道。
「因為你覺得我的權力很大?」鄭岩好奇地看著男孩兒。
「不是。」男孩兒搖了搖頭,認真地說道,「你和我見過的那些警察都不一樣,他們只會罵我,不像你會告訴我這些事情。我想成為你那樣的警察,我知道我為什麼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所以,我想我一定能讓和我一樣的人重新找回丟失的東西。」
「那就好好學習,我等著你。」鄭岩笑了一下,摘下了自己的警徽,遞給了男孩兒,「我希望有一天你拿著它來找我!」
「你看,要改變一個人,有時候只需要幾句話。」看著男孩兒激動的神色在後視鏡里越來越遠,鄭岩微笑著向坐在他身邊的年輕人說道,「他們需要的是引導和鼓勵,引導他們去做正確的事,對他們的每一次善行做出鼓勵。」
「他們也需要懲戒,對惡的懲戒。」杜麗微微一笑,說,「未必真的懲戒到他們的身上,但必須讓他們意識到作惡的後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