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_第1章 跳塔之人(1)
姑蘇,望月湖畔。
望月塔獨聳山頭,雄姿巍巍,一黑點仿若暗夜流星,急速墜落。
「天哪!有人從望月塔上跳下來了!」
「要死人了——死人了——」
伴隨著陣陣凄厲的尖叫聲,望月塔內外突然亂成一片。
林霜遲抱著小橘貓,剛踏上通往望月塔三層的台階,便聽到外面此起彼伏的呼叫聲,她腳步一頓,緊接著拐角處突然湧出很多人,個個沖勢迅猛,你推我搡,不僅擋住她前行的路,還把她撞回一層的入口處。
冷不防背後又被人撞了下,她一個趔趄,身子往前撲去。
雙臂剛好壓在一個木盒子上。
盒蓋上刻著花紋,凹凸不平,瞬間把她的手臂壓出褶皺來。
林霜遲疼得皺起眉頭,直起身,甩了甩手臂,身後突然傳來砰砰兩聲,緊跟著兩道稍顯稚嫩的聲音在耳畔響起。
「哎呀我好痛啊……」
「我也好痛……」
林霜遲一怔,扭頭看去。
只見兩個小孩兒也被推搡的人群推到地上,正相互攙扶著爬起,衣衫破爛,頭髮也亂糟糟的,應該是附近的小乞兒。
其中一人個子稍微高些,往她這邊掃過一眼,眼珠子咕嚕嚕地轉了轉,緊接著跑上前,把地上的木盒子撿起來,遞給她,「大姐姐,你的東西掉了,我幫你撿起來了哦……」
林霜遲沒有伸手去接。
卻不想,他直接把木盒子塞到她的懷裡,又拿出隨身攜帶的小破碗,可憐兮兮道:「大姐姐,看在我幫你撿了東西的份兒上,賞點吃的吧!」
另一個小孩兒也蹬蹬蹬地跑過來,伸出空碗,「大姐姐,我們一天沒吃飯了……」
林霜遲眨了眨眼,從隨身攜帶的小布袋裡摸出兩顆糖,還有幾個銅板,放到兩人的空碗里,歉意地笑笑,「我身上就這麼多了。」
「謝謝大姐姐!謝謝!」
兩人千恩萬謝,當場就要給林霜遲磕頭。
林霜遲連忙制止了他們,剛想把木盒子還回去,卻見兩人小臉驚恐,指著不遠處倒在血泊中的屍體叫道:「那不是二狗哥嗎?」
「是二狗哥……是他……」
「他之前就說不想活了……難道……難道是真的……」
兩人對視一眼,滿臉驚恐地往前跑去,一不小心踩到地上的石子滑了腳,眼看著就要撞上硬邦邦的地面,一雙手橫空伸出,拎起兩人的后衣領,並將他們穩穩噹噹地放在地上。
「放開我!痛!」
稍高些的小乞兒率先喊了出來。
拎住他們的是個中年男子,虎目生威,捻著八字小鬍鬚,朗聲大笑。
「你們這兩個兔崽子,我救了你們,居然還不領情。」
林霜遲瞳孔一縮,盯著那張近在咫尺的臉,腦海里瞬間浮現出這個人的資料。
齊正清,祖籍姑蘇,現任兵部尚書。此人曾是她外祖父雲茂山的手下,在雲家遭逢滅頂之災時,雲茂山曾經托他把一份血書送到當今聖上面前。
可結果是,這份血書不僅沒拿出來,在朝廷要給雲家定罪時,他還站出來指證她外祖父通敵叛國,成為壓死雲家的眾多稻草之一。
後來,雲家幾近滅門,他這個「鎮國大將軍舊部」反倒是從原來的御林軍統領,一躍成為手握權柄的兵部尚書。
要說他沒做偽證,林霜遲是絕對不相信的。
今日,她聽聞望月湖畔要舉辦什麼「選妃大會」,並且齊正清也很有可能會出現在這裡,這才特意趕來見一見這個「仇人」。
好在她情緒素來內斂,暗中打量了齊正清一會兒,在對方沒發現前,又收回視線。
兩個小乞兒終於掙脫開齊正清的束縛,不約而同地摸了摸后脖頸,剛要向屍體跑去,卻在看到前方走來的人時,猛地剎住腳步,甚至同時往後退……
直到,退到無人注意的角落,也即林霜遲的身邊。
稍矮一些的小乞兒突然扯住林霜遲的袖子。
「怎麼了?」林霜遲心存疑惑。
他舔了舔乾裂的嘴唇,低聲問她:「大姐姐,那兩個人……那兩個人是大官嗎?」
林霜遲抬眸看了下,點頭。
他頓時小臉緊張,「那怎麼辦……怎麼辦……大哥哥說不能被大官抓住……」
「咱們現在就走!」
稍高些的小乞兒突然拽住他,如泥鰍般滑溜地鑽進人群里,眨眼就消失不見。
這時,周圍突然出奇的安靜下來。
兩名男子在一眾官差的簇擁下快步走來。
當先一人著淺紫錦袍,披一件黑色的披風,頎長的身材如山間翠竹,於人群中盡顯清雅韻致。他的樣貌如畫般完美英俊,雙眸深邃烏黑,薄唇緊抿,有股說不出的冷淡疏離。眼前這奼紫嫣紅的風景,卻好似都不在他眼中,空落而荒涼。
在他身邊,姑蘇知府李東明亦步亦趨地跟著,微微彎腰,態度是顯而易見的恭敬。
在場的人紛紛跪下,只余林霜遲站在場中,顯眼又突兀。
「你是何人?為何見到宣王爺也不下跪?」李東明率先喝道。
林霜遲眨了眨眼,瞬間認出那紫衣男子的身份。
宣王蕭眠舟,年二十,本朝皇室嫡長子,因景元帝五次賜婚,准王妃都離奇死亡,故而坊間皆傳他生來「克妻」,至今仍舊孤身一人。
上至景元帝,下至文武大臣,都為這位宣王的婚事操碎了心。他每去一個地方,當地官府都會特意為他舉辦「選妃大會」,美其名曰「為君分憂」,實則爭取早日把宣王妃的人選定下來。
可沒想到,在姑蘇知府為他舉辦的「選妃大會」上,居然會發生命案。
林霜遲抱著木盒子,慢吞吞地屈膝跪下。
她是從二十一世紀胎穿到這個世界的,儘管來到這裡已有十八年,但還沒能習慣這個世界動不動就下跪行禮的規則。可不知為何,此刻被李東明當眾呵斥,又有蕭眠舟盯著,尤其那雙眼還如寒潭般冷沉威逼,帶著皇族獨有的高傲,她竟覺得自己如塵埃般渺小。
膝蓋終於觸地,有點涼,又有點硬,跪著生疼。
但頭頂那一道目光如有千鈞之力,壓得她不敢有其他動作。
蕭眠舟終於收回視線,臉上喜怒難辨。他抬步走過林霜遲身側,在烏壓壓的人群中穿行而過,再不曾看她一眼。他是皇室嫡長子,生來便高人一等,林霜遲於他而言,便好似茫茫大海中的一滴水,還未沾濕他的雙履,便有人替他清掃乾淨。
腳步聲逐漸遠離,徒留一抹冷香散發在空氣中。
林霜遲驟然放鬆,瑩白指尖捏著木盒子邊緣,一口氣還沒緩到底,那腳步聲又突然由遠及近地響起,驚得她頭皮一麻,脊背立刻挺直起來。
蕭眠舟去而復返,垂眸盯住她懷裡的木盒子,神色冷肅道:「這木盒子是你的?」
林霜遲下意識就搖頭,「不是……」
「拿過來。」
一隻手隨即伸到她的面前,骨節分明,精緻好看。
然而,林霜遲只看到那虎口處的薄繭,和隱藏在肌膚下的遒勁之力。
她心頭一緊,卻知道自己沒有說不的理由,只能如丟燙手山芋般塞到他的手中,又補上一句解釋,「這木盒子不是我的!不知道是誰掉在地上了……」
蕭眠舟打開木盒子,裡面卻空無一物。
他如鷹隼般銳利的雙眸盯住林霜遲,問道:「裡面的東西呢?」
「我不知道……」
蕭眠舟啪地蓋上蓋子,對自己的侍衛吩咐了句,「玄硯,去找!」
找?找什麼?
林霜遲頭皮發麻,再次為自己辯解,「這東西不是我的……」
「呵……」
頭頂隨之傳來一陣嗤笑聲,彷彿在嘲笑她說謊也不找個好點的理由。
但林霜遲還得繼續解釋,「這是一個小孩兒從地上撿起來,又塞到我手裡的。當時在場的人都看到了……」
然而,她一抬眸,看到周圍人迷茫而陌生的神情,暗道一聲「失策了」!
剛才她站的位置偏僻,周圍人又多,未必有人注意到發生了什麼。
這下子,真是百口莫辯!
這時,一陣沉重而急促的腳步聲由遠及近地傳來,那名叫玄硯的黑衣侍衛去而復返,同時肩頭上還扛著一把造型醜陋而笨重的弓弩。
「王爺,這是在望月塔三層角落裡發現的。現場有使用后留下的痕迹。」
蕭眠舟沉著臉,指著林霜遲:「押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