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又死了一個
見得暮雲的異樣,南宮長墨重新放下手中佛經,過來問道:「暮雲,怎麼了?」
只見暮雲指著地面說道:「南宮大哥,你看。」
南宮長墨湊眼望去,只見在油燈的光亮之中,地面隱隱顯現出兩道划痕。南宮長墨倒也是聰明人,他晃了一下鬆動的木板門,瞬間瞭然:
「這木門常年使用,門柱已經鬆動,導致整扇門下傾,所以每次關門開門,都能在地面留下划痕。地面有兩道粗淺划痕,這說明……」
「沒錯。」暮雲說道,「由於這寺廟僧人已經死去多日,往日間地面的划痕都已經被灰塵覆蓋。而如今這兩道划痕清晰可見,定是最近留下的。有兩道划痕,說明這扇門開過一次,關過一次……不對,是先關過一次,然後再開過一次。」
南宮長墨吸了一口氣,說道:「我明白了。我們剛進入這寺院的時候,這扇門就已經大開。只有第一夜魏總旗值守之時,我們都看見他關閉了這扇門,而當第二早發生命案的時候,魏總旗才出門查看。正巧是先關過一次,然後再開過一次。至於昨夜,是百戶大人親自值守,他倒是盡責,大門一直保持敞開直到天明,這點大家也有目共睹。」
暮雲點點頭:「這就排除了魏總旗殺害莘青石的嫌疑。」
說到這裡,暮雲突然想到了什麼,突然舉著油燈就朝著僧房走去。大殿之內一下子變得黑暗起來。
南宮長墨無奈笑笑,開口嘆道:「暮雲啊,你還真不適合當兵。如果不是軍籍,或者還有可能成為名捕。」自言自語后,他取出刀火石開始取火照明。
暮雲快步匆匆,急忙進入廚房,他找到了在牆壁上發現的那個小洞。然後搬過桌子站在上面,嘴巴對著小洞一吹。洞中殘餘的灰塵被一掃而空。
暮雲接著舉過油燈湊近一朝,晦暗之中,小洞中出現了幾道淺細的划痕。暮雲再接著取出那截在菜湯中找到的細線,把細線按在划痕上,划痕的寬度與細線恰巧吻合。
「果然是這樣!」
暮雲轉過身,又繼續在廚房上空搜索,最後他把目光鎖定在了貫徹廚房的橫樑之上。他先踮起腳,把油燈放在了樑上,然後整個人縱身上躍,翻爬上了橫樑。
橫樑之上已經布滿了一層厚厚的灰燼,暮雲沿著橫樑一點一點搜索,終於在靠近橫樑的終端發現了線索。那裡也有著幾道划痕,粗細也與細線相仿。
暮雲順著發現划痕的地方向下俯視,正對的,是擺放飯菜的木桌。
「看來兇手確實是通過小洞,從僧房中操控細線來遠距離下的毒。可是自從瘴氣過後,沒有人進過廚房和僧房,那麼他究竟是怎麼做到的呢,究竟是如何才能讓自己不用進入這兩個房間,而能使毒藥自己下到飯菜里呢?莫非,這跟細線被燒焦的一頭有關係?」
暮雲瞥了一眼手中的油燈,然後把細線放在油燈之上,只見一縷細煙冒起,細線再度被燒斷。
「兇手事先把毒藥懸挂於房梁之上,所以我們平時進出廚房都沒有注意上頭。待到某個特定的時刻,火突然產生,燒斷細線,懸挂的毒藥就墜落入菜湯之中。那麼究竟怎樣才能出現火,並且還是在兇手希望它出現的時刻……還有牆上那個小洞,一定是兇手在下毒之後,通過那個小洞收回作案工具,究竟是怎樣的作案工具呢?」
調查在此時再度撞上了牆壁,暮雲依舊一頭霧水。他只得索然地從房樑上爬下。
他查看了一下被安置在廚房內的薛聞之。薛聞之依舊躺在床上昏迷不醒,呼吸也若有若無。大家都斷定薛聞之活不過今夜,暮雲也不知道是不是真是如此。
他倒是想要把薛聞之搬回僧房,也好能夠照看。但是卻又擔心斐劍會對薛聞之突下殺手,所以不得不放棄了這個打算。並且斐劍也不允許自己留在廚房照看薛聞之,白日里斐劍已經把話跟自己說的很明白了,要是自己再這樣跟他作對,那還真不知道斐劍還會不會給自己面子。
暮雲只得在心中為薛聞之默默祈禱,然後走出了廚房。
今日看來是不會有什麼結果了,暮雲返回僧房,房內眾人都還沒有入睡,依舊在不斷閑聊。手中的油燈首先照亮緊挨著牆壁的床位屬於文胥。他所睡的位置正處於牆壁小洞的下方。
兇手會是他嗎?暮雲心中不由得產生了這樣的一個疑問,他此時倒是想要好好搜查一下文胥,但是文胥可不是南宮長墨,能夠坦然地任由自己搜身。再加上兩人不對頭,暮雲敢肯定,要是自己提出搜身的要求,文胥一定會毫不客氣地跟自己打上一架,再加上斐劍也未必會允許自己這樣做。
暮雲猶豫了一會,最終還是返回了自己的床位,然後吹滅了油燈,躺上了床鋪。
黑暗之中還能聽到文胥躺在床上不斷地吹噓自己往日的事迹:「想當年,我可是出自甘肅鎮,要說最驚險的一次,那還是五年前一次巡邏任務。我們一行十餘騎,出了蘭州,一路北上,竟然在沙漠里遇上了韃子的哨探,你們猜後來怎麼著?」
孫老頭搶道:「喲!沒想到文爺曾經還是邊軍啊?」
「那當然!」文胥回答,「先聽我說,當時韃子只有六個人,我們欺他們人少,騎著馬就沖了上去,那幫韃子也不逃,也沖了上來。當兩幫人騎馬錯身而過的時候,我揮刀朝著身邊的一個韃子砍去,那個韃子的刀才剛來得及抬起,就被我一刀砍過了他的肚子。然後我回頭一看,那個韃子騎著馬跑了沒兩步就掉了下來,在沙子里打了幾個滾,再沒動靜。我正得意啊,可是當看看這邊的兄弟,才發現竟然折了一半,而韃子也就才死了兩個。」
說到這裡,文胥的聲音有些黯然:「那幫韃子,在中原的時候弱得跟只雞一樣,可是一出了大漠,就變成了狼。當時我們兩幫人調轉馬頭,再度衝鋒。這一回韃子竟然還剩下三個人,而我們這邊就剩下了我一個,我嚇得哪裡還敢再沖,不停地抽著馬屁股就逃。那三個韃子就在後面不停地追我,一直追到了一個哨堡,那幫韃子才沒敢再追。從那以後,我就不敢在邊鎮待了,託了關係調了回來,然後被王爺看中,就當了個護衛。對了,孫老頭,你在安南待得時間最長,說說你的事吧。」
說到自己,孫大明話也開始多了起來:「要是算起來,小老頭我也是最早進入安南的明軍之一了,大人物小老頭我也見過不少,英國公、茂國公……對了,大明才子解縉在化州做官的時候,小老頭我也有幸遠遠見過一眼,也算得上是沾了幾分文氣。後來我在的隊伍原本要前往邱溫,哪知邱溫被叛軍攻破,又只能來跟援軍匯合……說起來鎮守邱溫的那幫兄弟倒是真漢子,邱溫被破,全部戰死,沒有一個人投降的……」
聽到這裡,文胥沉不住氣了:「孫老頭你這話是什麼意思,怎麼感覺是在變著法子說我是懦夫?老子告訴你,當時老子的那種情況你是沒有遇上,你要是遇上了,你鐵定也像老子一樣逃!說不定還逃得比老子快!」
孫大明急忙說道:「哪裡哪裡,文爺您可前往別誤會,小老頭我要說的是……是小老頭我想不通啊,想當初明軍剛進入安南的時候,你是沒有見到那時的情形,安南的百姓們簞食壺漿,夾道歡迎。後來到交阯布政使司設立,安南人都是高舉雙手贊同的。小老頭就是想不通,怎麼短短二十多年,交阯就叛亂四起了呢?」
「你是兵,許多事情當然不知道,就讓本官來跟你講講。」說話的是斐劍,「我大明進軍安南,乃是為了剷除篡逆,匡扶綱常!設立交阯承宣布政使司,更是天恩廣澤,自然廣受百姓歡迎。可是監軍太監馬驥,憑仗著自己是成祖舊部,立有軍功,就在交阯橫徵暴斂,肆意妄為,屢逼民變——」
魏弘逸急忙插嘴進來:「大人,慎言,慎言啊!」
「慎言個屁!」斐劍憤憤說道,「那死太監搞得交阯大亂,害死我大明那麼多將士,真以為自己還能活命?本官也不怕告訴你們,本官早已從我姐夫那得到消息,當今聖上早已對那死太監不滿,待他回京之日,就是他命喪之時。你們也知道我姐夫跟兵部要員交情不淺,你們好好跟著本官,本官自然會待你們不薄,升官發財,有的是機會。不過……」
說到這裡,斐劍話音一寒:「有什麼私怨仇恨的,也該了了,咱們就剩下這點人,本官可不希望再有什麼命案發生,誰要不把本官的話當回事,可別怪本官不留情面!」
氣氛一下子沉靜下來,過了良久,孫大明試著轉移話題:「對了,暮雲小哥,說說你的事吧。」
暮雲還沒回答,反倒是斐劍先開了口:「他就是本官手下的一個小兵,沒什麼可說的,都睡了!明天還有事干呢!」
斐劍發了話,眾人自然也不敢反駁,紛紛閉口睡覺。
這一夜就這樣過去。
夜沉如水,看似平靜沉寂之中,實則有暗涌狂動。
叢林往往在夜中徹底活過來,而人的私慾也會在黑暗中躁動難安。
第二天一大早,眾人站在大殿門口,表情各異。
斐劍暴怒不已,他大聲狂吼:「都他媽把本官昨夜說的話當放屁是吧?真以為本官是蠢貨,好糊弄?這件事情,本官絕不會罷休!」
斐劍說些什麼,暮雲並沒有聽進去,他怔怔地望著大殿之中,不敢相信眼前發生的這一切,痛楚、挫敗、無力……此時完全充斥了他的大腦。
他深深吸了一口氣,清晨的空氣冷冽而又潮濕,吸入肺中卻充滿了惆悵和悲愴。
他完全不知所措,昨夜還侃侃而談的一個人,今早竟然死去,死在了大殿之中,死在了夜間值守的崗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