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認罪
蒼百戶聽到陸俊生的話,也附和道:「沒錯!陸推官說的話在理!」
范副使冷笑道:「都說大明的官員處理事務擅長於一個『拖』字,本使今日倒是見識了!好!反正本使給出的兩日時間也就還剩下今日,我倒是要看看,你們能在今日里給我個什麼交待!」
說完之後,范副使帶著阮護衛怒氣沖沖地離去。
披耶查猜對著餘下二人道了聲罪,便也隨之而去。
還在牢房內站立的兩人,此時臉上的表情都不大好看。
「陸推官,現在你怎麼看?」蒼百戶首先發問。
陸俊生回答:「還有勞百戶大人先在山莊內搜索越獄的疑犯,並且要把結果首先通知我!」
蒼百戶乾咳了兩聲,知道陸俊生在意的是昨天抓到疑犯卻最後通知他的事情。若是平時,蒼百戶顯然不屑於理會陸俊生的這種要求,但是這個時候蒼百戶也不得不仔細考慮一下陸俊生的要求。「沒問題。」他給出了答案。
陸俊生點了點頭,接著說道:「那麼百戶大人就請放心,我能在安南副使給出的期限內了解這個案子。」
「你有信心?」蒼百戶有些懷疑地問道。
陸俊生昂起下巴回答:「我陸俊生說我能,那麼我就能!」
蒼百戶停頓了一下,說道:「那麼一切就有勞陸推官了……實不相瞞,錦衣衛已經得到消息,安南國已經排除使臣前往北境,出使的正是退縮大漠的殘元餘黨,如果讓他們雙方結盟,那麼我大明將南北同時受敵。並且,現在大明和安南交界處雙方已經重兵屯集,軍事壓力很大,如果這一切不能夠快速解決,恐怕後果不堪設想……該說的我都說了,我這就帶人去搜查山莊。」
說完之後,蒼百戶便匆匆離去。
陸俊生最後回頭望了一眼地牢,嘆了口氣,便扭頭順著梯道離開。
還不到兩刻種,就有錦衣衛來通報陸俊生,疑犯找到了。
陸俊生再一次感嘆錦衣衛的效率,可是當他來到現場時,才明白為什麼錦衣衛能夠這麼快速地找到疑犯。
眼前寬闊的場地內擺放著十來個巨大的鐵籠子,籠子內關著的儘是虎、豹、狼、蟒、犀、熊、象、猿等猛獸。猜得出這些猛獸都是蒙蚩錄土司所獵獲,關在此地供人參觀。此時這些兇猛的野獸似乎受到什麼刺激,在鐵籠內焦躁難安,止不住地嘶叫,獸吼聲此起彼伏。
場地內飄散著猛獸糞便散發出的濃重腥臭,然而蒼百戶帶著一群錦衣衛卻彷彿聞不見這股腥臭般,全都站在一個籠子前面。
陸俊生湊近一看,只見這個巨大的籠子之內關著一隻龐大的吊睛白額虎,背上橙黃且布有黑色橫紋,胸腹則夾雜乳白,它粗壯的四肢彷彿有著無窮無盡的爆發力,無論是行走還是低吼間,無不充滿讓人恐懼的威懾。
此時猛虎一雙兇狠的大眼戒備地盯著籠子外的眾人,似乎是生怕他們搶走了自己利爪下的食物。而那「食物」,則是一具支離破碎慘不忍睹的屍體。屍體的頭顱還留在脖間,陸俊生可以分辨出那就是失蹤了的疑犯。
見得眼前這凄慘的一幕,陸俊生忍不住一陣失神。他沒想到這名年輕的僕役就這樣死去,還死在了虎口之下。
得到消息的安南范副使、披耶查猜使臣和陳管家相繼趕來。他們看清眼前的一切,也都紛紛吸了一口涼氣。
陸俊生定了定神,把視線投向了籠子上的掛鎖。他目光一凝,突然認出,這鎖跟當初冰窖門口的掛鎖一模一樣。他忍不住伸出手拽了拽門鎖,沒鎖結實緊閉,已經完全鎖死無法打開。
「這鎖可是跟冰窖外的鎖配套?」他問道,「鑰匙何在?」
眾人把視線紛紛轉向了陳管家,年邁的陳管家沉默了一會,才說道:「這鎖確實也是由名匠鎖王打造,鑰匙也只有一把……」說到這裡,陳管家卻沒有再繼續說下去。
「鑰匙究竟由誰保管?」陸俊生又問了一邊。
陳管家卻依舊沉默不語。
蒼百戶張了張嘴,似乎想說話,卻最終也沒說。
安南范副使冷哼一聲說道:「不說就以為我不知道了嗎?想必這籠子鎖的鑰匙也定是由那什麼大小姐保管!這下一切都明白了,就是那什麼大小姐為了滅口而殺死了疑犯,最後將疑犯的屍體投入這虎籠之中,企圖利用飢餓的老虎來毀屍滅跡!你們都還愣著幹什麼?還不快將其抓——」
「吼!!!」
籠中的猛虎似乎被眾人驚擾,狂叫著撲躥而來,兩隻利爪狠狠地拍打在鐵籠之上,巨大的力氣使得籠子一陣搖晃。
眾人受此一驚,忍不住紛紛後退。
蒼百戶眼中利芒一閃,抽出腰刀站在籠前與籠中的猛虎兇狠對視。但是隨即他似乎覺得跟野獸較勁沒有絲毫意義,於是收回腰刀,轉身說道:「副使大人,這件事還沒完全查清——」
「這都還要再查什麼?」驚魂稍定之後,范副使又恢復了原先的惱怒,「這獸籠和冰窖都只有那個大小姐才能打開,至於地牢也是她家的,裡面有什麼蹊蹺她最清楚!如果兇手不是她,那麼還能有誰!」
蒼百戶雖然想要反駁,但是卻又無從說起,只得望向陸俊生。
陸俊生昂首踏前一步說道:「副使大人,還請冷靜。你給我的時間還沒到,今日我定會給你一個交待。」
范副使盯著陸俊生的雙眼,說道:「好,本使倒是要看看,現在一切都證據確鑿,你還能給我什麼交待!」
說完之後,范副使拂袖而去。
待得范副使離去之後,蒼百戶向陸俊生問道:「陸推官,你現在打算怎麼辦?」
陸俊生似乎有些失神,並沒有聽見蒼百戶的話。
蒼百戶只得又問了一遍:「陸推官!你有沒有在聽我說話?」
陸俊生眼中的視線瞬時聚焦,他說道:「我需要進城一趟。」
蒼百戶眼光閃爍:「陸推官也想退出了嗎?」
陸俊生搖了搖頭:「我陸俊生承諾比守,豈會退出?天黑前我會回來,蒼百戶也不必派人跟著我,我只是去尋找一些東西。」
蒼百戶望了陸俊生一陣,才點了點頭。
騎在馬背上,陸俊生依然思緒凌亂。其實從玉弓山莊出來直到現在,他的思緒就沒能聚攏過。
馬兒不緊不慢地帶著陸俊生來到了臨安城,他甚至遇見了還在城內的魏弘逸和肖六,還請兩人吃了一頓晚飯。飯後,他去到了福來客棧開了一間天字房,與魏弘逸和肖六辭別。
在房間內,陸俊生端坐在桌案前,鋪開紙筆,下筆前,卻又忍不住陷入沉思。
他不知道自己是否應該寫這封信,在這一刻,他猶豫不決。既然已經覺得了靠自己來解決這件事,那麼為什麼還要寫這些呢?陸俊生心中一陣煩躁,隨手把毛筆扔在了桌案上。
他站起身來在屋內踱步兩圈,卻又忽然重新坐下。「或許還是期待跟他的較量吧。」陸俊生說道,「雖然實在不想把他牽扯進來……我破不了這個案子……估算一下的話,他還有一天的時間。如果一天內他能破案,那麼這便是天意……我們的較量便也分出勝負!」
陸俊生揮動毛筆,開始在信上疾書。寫完之後,他吹乾墨跡,隨後把信藏在了床下,接著出了客棧,騎上馬便朝著玉弓山莊的方向趕去。
天色快黑之時,陸俊生終於重新回到了玉弓山莊。安南使團一行人早已面色不善地在庄內等候,顯然今天他們得不到想要的結果,便會立即返回安南。此外,蒼百戶也帶著其他人立在一旁,他望向陸俊生的眼中倒是充滿著期待。
陸俊生踩踏著平整冰冷的石板,朝著安南使團眾人緩緩走去。
范副使站在當中,冷冷地望著陸俊生說道:「陸推官,你給我的交待呢?」
陸俊生一直走到范副使面前才停下,他昂首說道:「我已經給你送來了。」
范副使帶著笑意瞥了周圍眾人一眼,說道:「當著這麼多人的面,你告訴我,兇手是誰。」
這句話方落,所有人的目光便都聚集在了陸俊生身上。
陸俊生神色不該,風輕雲淡地說道:「兇手就是我。」
隨著光線逐漸隱沒山後,群山彷彿被暗影巨獸逐漸吞噬,蔥翠的色彩被替換成了漆黑,濃郁得彷彿沿著山脊流淌著墨汁。
山莊周圍的林木在大風中相互拍打著樹冠,好似在進行著你死我活的搏鬥。那簌簌的葉響,便是它們激斗時的吶喊。
所有人都沉默下來,他們望向陸俊生的眼中充滿著複雜的感情,有憤怒,有惋惜,有不可置信,也有著竊喜。
「陸推官,」范副使清了清有些乾澀的喉嚨說道,「你可知道你在說什麼?」
陸俊生笑了笑回答:「自然知曉。我陸俊生一向忠君愛國,遍身熱血,不願見交阯布政使司就此脫離大明,便想殺害使臣,挑起兩國戰爭,使得我大明重新有機會開疆拓土,收復交阯。於是我早在十日之前就潛入山莊之中,盜取了冰窖的鑰匙布置好一切,殺害了使臣。隨後我離開山莊,十日後以破案為由回到山莊,就是想看看案情如何。當出現意外之時,我又再度盜取了鑰匙,把疑犯的屍體放入獸籠。可是我最終良心發現,不願見到因兩國交戰而導致生靈塗炭,所以前來自首。」
「放肆!」范副使怒火衝天,「你以為自己頂罪,就可以把一切都了結嗎?」
陸俊生微微笑道:「否則哪又如何?前朝三征安南,如今安南又與我大明剛平息干戈,安南舉過正值百廢待興之際,我相信安南國王也不願兩國再起紛爭。我不就如同一件錦袍,把這件事略作遮擋,這樣雙方都可以不用深究。副使大人您以為呢?」
范副使沉默了一會,說道:「一個大明官員來作為台階,倒也勉強夠分量。待你被處斬之後,我會回國向我國國王稟報這個案子,至於之後的事情,是繼續外交還是戰爭,還得國王定奪。」
陸俊生點點頭:「我相信安南國王能夠做出正確的選擇。」
范副使深深地望了陸俊生兩眼,帶著使團眾人轉身朝著山莊內的客房而去。
蒼百戶來到陸俊生面前,嘆了口氣說道:「陸大人,你這是何苦?」
「我意已決。」陸俊生平靜地說道,「我只有一個請求,明日過後便將我處斬。」
「這可不行。」蒼百戶說道,「這麼大的事情,必須要三司會審,起碼也得花費一個月的時間。」
陸俊生的臉上不禁浮現一絲苦澀:「遲則生變啊……我陸俊生無能,不能揪出兇手,只求速死來定案。否則,仍由兇手再度推動,不知道還能生出些什麼變數。況且……朝中的官員不也期待著這件事能夠快速解決嗎?這樣的結果,正是最好的結果……百戶大人,這你應該明白。」
蒼百戶深吸一口氣:「陸推官難道不擔心後世名節,不擔心天下人如何看你嗎?」
陸俊生哈哈笑道:「擔當生前事,何計身後評?我陸俊生只求問心無愧,又怎麼在意別人怎麼看?」
蒼百戶沖著陸俊生鄭重行禮:「在下佩服!到了那一刻……我來為陸大人執刀行刑,以表敬意。」
陸俊生回禮道:「榮幸之至!想必百戶大人的刀一定很快。」
蒼百戶垂下頭,過了一會轉身對身邊的一名錦衣衛說道:「前去府衙通知知府大人,如果知府大人不在,就通知同知大人。就說兇犯已經抓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