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7章 困獸猶鬥,況人乎
終是抵不住銀子的誘惑,斗獸閣的人糾結了片刻,最後還是揣起了銀子。
他打開牢門,將關在裡面的人拖了出來。
忽明忽暗的光影中,男子蓬頭垢面,身上滿是血漬污濁。
他脖子上被人拴了鎖鏈,破爛不堪的衣衫下,隱約可見血肉模糊的傷口。
斗獸閣的人扥了下鐵鏈,吆喝了一聲,將那人從地上牽起。
男子踉踉蹌蹌,腳步虛浮無力,沒走幾步就又重重摔倒在地上。
距離有些遠,我看不太清楚那人的面孔,卻覺得那身形與於世甚是相似。
相伴相隨這麼多年,我怎會認不出他。
心弦緊繃,垂在身體兩側的手緊握成拳,極度的憤怒下,身體也在不停地發抖。
最是看不得於世這個樣子。
心裡痛得跟那什麼似的,恨不得將南晉的使臣千刀萬剮,用來發泄我心中的怒火和怨恨。
抽出藏在身後的峨眉刺,我從黑暗的角落中走出,堂而皇之順著過道而去。
「何人,竟敢擅闖我斗獸閣的地牢?」
我走到那人面前停下,壓著性子冷聲道:「把這人交給我,饒你一命。」
於世似有察覺,躺在地上睜開眼看我,含糊不清地喚著我的名字。
斗獸閣的人提起燈,仔細打量了我幾眼,不屑地慢聲笑道:「哪來的小娘子,這種地方都敢來,說起話來脆生生的,怪好聽的,可這語氣未免狂了些吧。」
話落,那人猝然抽出掛在腰間的彎月刀,直衝沖地朝我砍來。
他來勢洶洶,卻抵不過我角度刁鑽又迅速的攻擊。
論體力,女細作自是比不過男子的。
因此,我們從進入細作營那天開始,就被訓練如何在最短的時間、最節約體力的情況下,找出對方攻勢上的弱點,用最快最出其不意的招數殺死對手。
峨眉刺側面刺穿他的脖頸,斗獸閣的人捂著喉嚨,帶著難以置信的驚詫,砰然倒地氣絕。
「別殺我。」
「這人,這人,歸女少俠了。」
富家老爺一邊求饒,一邊連滾帶爬地跑了出去。
可跑了沒幾步,傻缺的富家老爺偏偏作死,大聲喊起人來。
「來人啊,快來人……」
「地牢里進外賊了。」
安安靜靜地當個啞巴,離開斗獸閣不好嗎?
偏偏叫得那麼大聲。
我不殺他殺誰?
否則,被堵死在這裡的就是我和於世。
怕引來其他人,我搭弓射箭,趕在那富家老爺跑出地牢前,一箭了結了他。
「於世!」
我緊忙蹲下將於世抱在懷裡,顫抖的手又不敢隨便碰他,很怕碰到傷口弄疼了他。
看著他渾身上下都是酷刑留下來的傷,便知於世經歷怎樣的痛苦。
「對不起,我來晚了,讓你受了這麼久的苦。」
說著說著,兩行溫熱就不受控地順著眼角滑落。
嗓子酸澀暗啞,說出的話來都不免夾帶了點矯情的顫音。
「歲,和……「
於世氣息微弱,連句完整的話都說不出來。
他抬手欲要摸我的臉,幹得起皮的唇微顫,裂開的傷口迸出幾滴血珠來。
「真的……是你嗎?」
於世精神恍恍惚惚,含糊道:「我不會,又……是……夢吧。」
我握住他的手,將他滾燙的掌心覆在我的臉上。
「不是夢,你摸摸,我的臉是熱的,對不對?」
於世在發燒,且燒得很厲害。
他眸眼無力地瞧著我,意識不清道:「你不是.......歲和,我的歲和,不長你這樣,醜死了。」
眸眼濕紅,我笑著流淚,「你是不是被打糊塗了,我現在是柒娘。」
「柒娘......」
「柒......娘......」
「對,是柒娘。」
於世闔上雙眼,癱在我懷裡,說著囈語。
「歲和,我想……回……南晉。」
「想跟你,一起……放蓮花……燈……」
「太子殿下……他……」
「然後,我們成親……」
囈語斷斷續續,連不成句。
但我卻知道於世在夢裡說著什麼。
撬掉於世脖頸兒上的鐵鏈,我將他的胳膊扛在肩頭,扶著於世朝地牢外吃力地走去。
在每經一處鐵牢前,我便將那一扇扇關著打奴的牢門撬開。
心口的傷因用力而再次扯裂,暖流洇出。
疼得我牙齒打顫,冷汗直流。
咸濕的汗液滲入傷口,又沙得人絲拉拉地疼,疼得心跳都跟著漏了幾拍似的。
被血腥氣激發野性的牢籠困獸們,對著我和於世呲牙咧嘴,嘶吼咆哮,狂躁撲跳著要掙脫鐵欄的束縛。
那些打奴們看著被打開的牢門呆愣了好一會兒,才紛紛回過神來,跌跌倒到、踉踉蹌蹌地跑出鐵籠。
「磨磨蹭蹭幹什麼呢,選個打奴這麼費勁?」
地牢入口處傳來斥責催促:「外頭看客還等著呢,怎麼回......」
察覺到不對勁,那人高呼同伴,「操他爺爺的,來人,快來人!地牢他媽的要被人端空了......」
我掏出懷裡揣的兩根蠟燭,一邊拖著於世走,一邊艱難地掰成一節節點燃,扔到鐵牢里的乾草堆上。
星星之火,瞬間躥跳成熊熊烈焰。
火舌跳躍,乾草燒得噼啪作響,黑煙縷縷,好像無數個徘徊在此處的冤魂們在咆哮和吶喊,將幽暗陰冷的地牢,瞬間照得燈火通明,給活著的人照出一條生路來。
怕火的困獸躲到角落,不安地嘶嚎。
幾名逃出牢籠的打奴們,不知從哪兒弄的火把,緊緊跟在我和於世的身後。
一瞬間,陌生的人,站在了同一條的戰線上,只為能活著。
困獸猶鬥,況人乎?
斗獸閣里亂成了一團,濃煙順著地牢滾滾湧出,無需我殊死搏鬥,身後的打奴們已然殺紅了眼。
受過非人的待遇,知道生死為何物的人,最是兇狠決絕。
有阿忍他們在後面保護我和於世,我扶著於世逃離斗獸閣的步子便快了些。
許是我今生註定與狼有著不解的淵源。
斗獸台上的野狼掙脫鐵鏈,有兩頭朝著我和於世飛奔而來。
一頭咬住我的腿,一頭咬在了於世的......屁股上。
這個節骨眼,就算燒得再糊塗,於世也被這狠狠的一口給咬精神了。
他「啊」的一聲痛嚎,隨即哼哼唧唧地喊起疼來。
「媽的,咬哪兒不好,咬小爺屁股。」
我心想,幸虧咬的是屁股,萬一是他於家的根基,於世哭都找不到調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