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一百二十二章《擊鼓的男孩》(3)
十月的穆拉托山雲霧繚繞,叮鐺洞彷彿半睡半醒時睜開的一隻眼,機警卻不做聲響地瞄著鮑比·埃爾德雷斯。
「鷹(扔)。」
鮑比沒有理會德克斯的奚落,他捏著一塊石頭,凝望著深不可測的黑暗,想像著大山的隆隆心跳緩緩響過億萬年的歲月。藍嶺山脈的這個洞里滲出一股蘑菇與火蜥蜴的味道。興許,在這地球上最濕滑,最隱蔽的「大肚皮」里,他真的聽見了什麼,一句耳語,幾聲叮噹,不然就是什麼東西的爪子摳著岩石發出的刮擦聲。
「鷹(扔)啊,傻鳥。」
鮑比回過頭,一叢深綠色蕨類植物中間,那個起鬨的傢伙坐在一塊濕漉漉的樹墩上。德克斯·麥卡利斯特舌頭不利索,說捲舌音有困難。他光顧著催鮑比,完全都沒意識到自己的毛病。這倒也好,若是他突然發覺自己出了丑,誰都沒好果子吃。
「有動靜。」鮑比說道。
「是啊,大概有個死翹翹的叛軍正拉拉鏈撒尿。」德克斯突然大嚷,「快鷹(扔)!」
弗農·雷·戴維斯站在德克斯身後的闊葉林下,插嘴說道:「那時候還沒有拉鏈呢,只有扣子。」
瘦皮猴似的弗農身著X戰警1T恤和一條慈善商店買來的二手牛仔褲,褲子顯然太小,都罩不住那發白的腳踝。德克斯嘲笑他說:「哪本書講的?你小子講話開始像『科沒種』了啊。」『科沒種』是他們給泰特斯維爾中學八年級歷史老師科寧沃德起的綽號。
鮑比舉起手中的石塊,儘管它不過棒球大小,卻感覺比氪星球2還沉,沒準超人來了也會手腳發軟。不過,超人還不至於遜到明明可以穿著內褲斗反派,扒了內褲干美人,卻偏偏大老遠跑到一個鬧鬼的山洞前思考人生。
德克斯和弗農距離鮑比也就三十碼3的距離,他們站在下坡,這樣安全點。可如果傳說是真的,那麼不管站得多遠都沒有安全可言。黃昏時分的太陽給布滿晚霞的天幕披上了一層柔軟的金紗,可是鮑比卻因洞中的寒氣和內心的恐懼而瑟瑟發抖。
「我去過營地。」弗農說,「我爸有全套裝備。」
「那就是一幫爺們兒玩換裝遊戲。」德克斯說道。
「他們是來真的。北卡州第二十六軍。絨線褲、後膛槍、木製水壺……」
「行行行,沒有種。」德克斯說,「就當那時候沒他娘的拉鏈。」
「我爸說……」
「你爸去參加這些重演的遊戲無非是跟老婆、孩子呆膩了。」德克斯說,「我家老頭兒走哪玩兒都帶著我,你卻只能留下來陪女人們玩兒。你說呢,『科沒種二號』?」
趁著德克斯欺負人的當間兒,鮑比後退了幾步。山洞發出的聲音一陣接著一陣,像是一個孤獨的囚犯正用勺子刨著混凝土的牆。如此聽來,這山洞似乎在說「量你也不敢靠近」。鮑比暗自琢磨,反正德克斯也看不見,倒不如把石頭丟掉,假裝自己已經把它扔進洞里得了——可是,你很難瞞得過德克斯。
「鮑比就是沒種。」弗農岔開關於他老爸的話題,好轉移德克斯的視線,「他絕對不敢扔的!」
你行啊,弗老弟。我還以為我們是同一條陣線的。
德克斯拆開煙盒,取出一根煙,叼在嘴上說道:「操,信則有,不信則無,快點兒,老子還有正事呢。」
鮑比如釋重負地往山下退了一步。突然一個低低的聲音傳來,他呆住了。
「厄……利。」
風,一定是風。是風吹歪了德克斯手中的煙頭冒出來的白煙;把枯瘠的樹吹得搖搖擺擺,晃下一地秋葉的也是風。
然而,鮑比的嗓子眼像是被自己手中的石塊給噎住了。這聲音又來了,低沉而沙啞,帶著威脅與挑釁。
「厄……利……」
回聲重複著這個名字。儘管鮑比此時無暇胡思亂想,可如果真要他想象,那麼這個聲音必定來自一個蓬頭垢面,瘦骨嶙峋,並且死了兩百年的怪老頭。不過,正如德克斯所言,「信則有,不信則無」,換言之,信不信由你。要是吃不準,最最穩妥的辦法就是——別去想它!
「去他媽的。」鮑比的語調怪怪的,以掩飾住可能失常的聲音,「給老子也來一根兒。」
鮑比扔下石頭——扔得離洞口遠遠的,生怕在這埋骨的地方,有別的東西也隨之驚醒——然後匆匆下坡。他表面上故作鎮定,可步子幾乎是連跑帶滑。此時,就算從那黑漆漆的深處再次傳來低語,也會被他腳踩落葉的沙沙聲、德克斯的大笑聲以及弗農因為嗆煙而發出的咳嗽聲淹沒,更不消說這森林裡還有風吹樹響、鳥兒啾鳴、小溪潺潺、寂寞鴉啼。
鮑比跟朋友會合后坐在樹墩旁的一塊石板上。從那兒望去,山洞似乎也不那麼嚇人,不過是條埋在地下的縫而已。洞口那一圈布滿點點青苔的灰色岩石,歷經歲月的洗刷,早已不見稜角,洞口上方的黑土裡長著幾棵矮小丑陋的斑克松。
幾個捏癟的啤酒罐半埋在一叢紫花烏頭中,一旁的月桂樹上,一枚安全套獨上枝頭,活像響尾蛇剛蛻下的一截老皮。洞口距穆拉托山頂峰還有一百英尺,那裡長滿了美國梧桐和七葉樹,一律被寒風「修剪」得整整齊齊。
鮑比在德克斯那要了一根煙,點著后猛吸一口,煙頭瞬間變成了2厘米長的橙色光柱。他顯然是被煙嗆到了,卻還是強咽下去,咳出一團團煙來。
這第一口搞得鮑比手指發麻,還差點元神出竅。回味著方才那嗆人的一口,他又恢復到往常那種只吸進口裡的做法:就是先把煙吸進口中,然後再用舌頭攪一攪,不吞進肺里。他頭暈忽忽的,可還是仰起頭對著天空笑起來,生怕被德克斯和弗農看穿。
「找個時間在這兒露營最好了。」德克斯說著,帶著煙癮上頭的愜意又吸了一口。和那些參加重演的玩家一樣,他也是個裝備控,只不過他走的是有錢混混的路線——白色T恤外套著一件防風夾克,左邊上衣口袋上還縫著「麥卡利斯特球館」的字樣。口袋下面,一顆黃色炸彈星轟在三枚傾倒的保齡球上,意為「一擊全中」。在泰特斯維爾,方圓八十英里內,只有德克斯老爸開的這一家保齡球館。而每個月總有那麼一天,老闆喝威士忌喝高興了就會讓男孩們免費玩上幾局。
「再過不久露營可就冷了。」弗農像個娘炮似的不停地彈著煙灰說道,鮑比自己都覺得替他難為情。不過眼下,除了自己的死黨疑似基佬外,他還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擔心。
比如,這個叮鐺洞,比如剛才說話的那個人或者「東西」。是風,不是別的,就是風。
「這是一年裡最適合露營的時節。」德克斯說道,「我去找找我爸的帳篷,偷幾打啤酒,帶幾根魚竿。要是再背上一桿散彈槍,就可以吃松鼠宴了。」
「小溪邊有塊平地。」鮑比說道。
「這兒就不賴。」德克斯大手一揮,資勢頗有點散別人財時的豪爽勁兒,「就在那片橡樹下安營紮寨。生火的地方是現成的。」他旁邊有一堆燒剩的柴火,四周壘著石塊,德克斯說話時,抬腳就踢掉了一塊。
「不知道我家裡人會不會同意。」弗農說。
「你老爸不是在重演斯通曼突襲戰么?」德克斯把煙叼在下唇上,「他不是那個什麼地位顯赫的上尉么。」
為了紀念1864年聯邦軍一舉攻下泰特斯維爾,每年重演活動都會上演斯通曼突襲戰的大戲。時至今日,那些「周末士兵」不是躺在地上睡大覺,就是拿個破壺喝著威士忌,要不然就是把自己那久坐辦公椅的肥臀搬到馬鞍上,騎騎馬打發時間。
和這些人不同,鮑比的爸爸一閑下來就手握遙控器,在《舞動星城》和《歷史頻道》間來回切換。而每逢有比賽的日子,他便請出那件壓箱底的卡羅來納黑豹隊球衣,看起橄欖球來。
「沒錯。」因為抽煙,弗農的嗓子有些沙啞。他彈了兩次煙灰,卻不見灰掉下來,「我媽大概會像平常一樣去海灘。」
「海灘。」德克斯說道,「看看穿三點泳裝的妞也挺好。」
德克斯的語氣裡帶著一些試探,多少還有些戲謔成分。也許和鮑比一樣,德克斯也一直想弄明白弗農到底算怎麼回事。「你說呢,鮑比。去海邊看看美腿怎麼也比看一群軍裝老鬼要強啊,是不是?」
鮑比的注意力又飄到了那個洞上。他掃了一眼,在那通向穆拉托山深處的隱蔽空間里,斑駁的陽光打在牆上,形成一道若明若暗的分界線。這時,德克斯叫了他一聲,鮑比眨了眨眼,噴出一口又長又熏人的煙。沒等煙味散去,他便借用他老爸私藏在工具間的一本雜誌上的話說:「對,有妞才是硬道理!」
德克斯伸出手,親熱地往弗農的背上重重一拍,整座山都發出了迴響。「比打飛機好玩得多吧?」
弗農點了點頭,輕輕地吸了一口。他依然像個娘娘腔似地拿著煙頭,翹著蘭花指,彷彿自己是在用優雅的手語和人交流。弗農與大多數中學生不同,他已經有了自己的髮型,就是軟趴趴、捲曲曲,垂在額頭上的那種。
可惜鮑比沒能保護好自己的死黨,也沒能在德克斯犯渾之前將那一頭欠扁的金色捲毛連根拔除,幫助他變回一個男子漢。德克斯一插手就是下三濫那套。此時,不知是因為煙熏還是因為德克斯那一掌,弗農的雙眼已經如江河一樣泛濫。
「我聽見洞里有聲音。」鮑比不知不覺又遛出一句。
「啥啊?」德克斯探著身子,把煙屁股丟進毫無熱氣的篝火餘燼里。
「裡面有人。」
德克斯突然大笑起來,那笑聲就像一個得了肺氣腫的人在大喘氣:「你是說那些『叮鈴噹啷』?鮑比,你腦子裡全是大便吧,都從耳朵里漏出來了。」
弗農滿懷感激地望著鮑比。小鹿斑比的眼睛4,鮑比心想,可憐兮兮的。
鮑比語調誇張,像個叫賣的小販似的,好讓德克斯專心聽他講話。「那個聲音說『呃』。」
德克斯又鄙視了他一把:「搞不好是有人吐了。」
「大概是個流浪漢。」鮑比說,「自從收容所關門以後,我看他們就在大橋下和肯德基的垃圾桶后睡覺。這些人總得找地方住,不能就這麼人間蒸發了。」
「也許這些人已經蒸發了。」德克斯說道,「我想他們最好還是不要出來丟人現眼,要不然得讓人趕出城去。」
收容所被迫關閉實際上是出於一種陰險偽善的「公民自豪感」。先是那些開商店的抱怨有人在店門口乞討,隨後市議會立刻起草了一份「反遊盪法令」。然而,鎮上的一位律師卻援引了多宗判例,指出該法令與同樣適用於流浪漢的《第一修正案》精神相違背。此人原是馬塞諸塞州人,而後陰差陽錯地成了一家傳業五代的法律事務所的女婿,而這家事務所自內戰重建開始就一直在幕後充當著當地的實際掌權者。
城裡的長官們發現這法律是自己打自己的嘴巴,於是他們乾脆砍掉了地方政府的經費,逼得收容所關門大吉。弗農向鮑比解釋過全部內幕,不過鮑比卻覺得其實沒那麼複雜:不怕運氣背,只怕站錯隊。就這麼簡單。
「就是流浪漢也不會傻到來這個洞睡覺。」弗農說,「冷得跟女巫的咪咪似的。」
德克斯讚許地一笑。「所以你不敢鷹(扔)進去,是吧,鮑比同學?你怕裡頭有個吸毒的老不死把石頭再你給鷹(扔)回來?」
「大概真的是風吧。」鮑比說,「可能裡頭還有很多小洞,空氣一流動就出聲了。」
「這麼說不是穿藍軍裝和灰軍裝的大兵?」德克斯說著,又抽出一根煙,「不是科克上校手下那幫暴徒的幽靈?」
「你說的嘛,信則有,不信則無。」鮑比裝著逼,眼神卻一直沒離開過阿巴拉契亞5山脈上這個潮濕的洞口。
他們本該走溪邊小徑,而不是這條野路來到林子。本來,這條路是連接拖車住房區6到「袋鼠驛站」最近的路,後者是一家便利店,德克斯管這家人叫「阿三」。他家的一個女兒和鮑比一起上英文課,名字里有好多母音,但鮑比也搞不清店主一家到底是印度人,巴基斯坦人還是阿拉伯人。不管是不是「阿三」,他們的店都是能夠買到糖和球星卡最近的地方,更不用說還能偷偷瞄一眼雜誌封面上那滑溜溜的大奶子了。
半小時前,三個男孩懷揣著一個禮拜攢下的零花錢興沖沖地來了一次周六例行拜訪。然而,即使是在種植煙草的北卡羅萊納州,香煙也如同烈酒和速達菲7一樣屬於限制商品,不是什麼煙都會擺在收銀台後的貨架上。
放冰淇淋的冰櫃邊上,櫃檯角上放著促銷裝的「駱駝」,買一贈一還送打火機。鮑比挑了一罐樂倍8,就在他付錢的時候,德克斯偷偷把那兩包「駱駝」掃入囊中。鮑比眼角的餘光正好瞟到這一幕,可櫃檯那位長著淡淡小鬍子的中年女人卻緊閉著深色的雙唇,一門心思數著硬幣。
待三人出了小店視線之外,德克斯說:「咱們上洞邊抽去。」對此,鮑比和弗農都沒敢多嘴。
叮鐺洞坐落在藍嶺山脈半英里高的山岩上,四周綠樹成蔭。鮑比和這兩個哥們兒並非頭一回來這兒,畢竟,有誰能抵擋住這兒的吸引力呢?這可是全縣城最臭名昭著的鬧鬼勝地,尤其現在又臨近萬聖節。不過,通常他們只是在附近轉轉,然後去小溪源頭捕幾條虹鱒。那裡一年到頭魚任捕,因為沒有哪個野生動物工作人員會走進那麼深的山坳里。後來,當地一位著名攝影家巴奇特·比爾·威拉德買下了這個地方,還立了許多「不得擅入」的牌子。
德克斯剛一看到其中一塊牌子,便起腳飛踹,並且還留了泡尿。後來,他又慫恿自己手下兩位不太情願的惡作劇小分隊成員去了洞口。當他催鮑比「鷹(扔)」石頭時,鮑比已無退路,只好朝這大概有一輛輕卡車寬的洞走去。腦子正常的人都不會接近這個洞,不會接近這個住著幽——
「鮑比?」
鮑比下意識地以為這個聲音來自山洞,和之前那個迴音不絕,飄進他耳朵然後又令他鼻腔根兒痒痒的聲音如出一轍。不過,這次卻只是德克斯而已。德克斯蹲在倒下的樹榦上,雙臂交叉,抬著下巴,活像古老的法國大教堂角壁上的怪獸滴水嘴。
「你當真以為那是內戰亡魂?」德克斯說著,把一隻眼皮耷拉下來,好像在說:「咱們可以好好耍耍弗農。」
「我不想玩了。」鮑比的嘴苦得像只煙灰缸,舌頭乾巴巴的,和蜘蛛網沒兩樣。在尼古丁的作用下,他的脈搏也越來越快。鮑比很想來一口樂倍,只可惜,在他們淌過小溪的時候,德克斯已經一巴掌把它打落水中了。
「你倆今晚打算干點什麼?」弗農問。
「你媽。」德克斯話茬接得很快。
「閑呆著。」鮑比心不在焉地說道。
「說真的啦,不如我們去看電影?」弗農說。
「啥片子?」德克斯打了個哈欠,剛好可以看見他那豁著的大牙。
「昆汀9出新片了。」
「我們又溜不進去,傻鳥。」德克斯說,「那片子十八禁,又黃又血腥。」
鮑比本來準備提議玩X-BOX,反正只要離那山洞遠遠的就好,可就在這時,弗農舉起了手。
「噓。」這個捲毛頭說道,「你們聽。」
鮑比忍不住偷瞄了一眼洞口,不曉得弗農是不是也聽到了那個聲音。德克斯受不了了,「媽的,你不是也來這套吧,弗老弟。」
「別鬧。」
「那是你的豬油腦自己在瞎哼哼。」德克斯沿著下坡的方向朝林子里望去,只覺得一條林間小道突然變寬了。他眨了眨眼,立刻彈掉煙頭,轉身便閃。
「在這兒!」有人喊道。空地邊上的杜鵑花晃動了起來,緊接著,一位身著褐色制服的男人「橫空出世」,直奔三人而來。鮑比看到了男人皮帶上的槍。
警察。媽的。
他的心在胸腔里怦怦直跳,跟貓嘴裡撲騰的小鳥似的。要是這次又惹了官非,老爸一定會尅爆他的頭。德克斯直奔後山,那兒地勢陡峭,荊棘叢生,可惜只夠藏兔子。
這位警察體形肥碩,一邊喘著大氣緊追德克斯,一邊叫他站住。此時,弗農已經沿著下坡路向小溪的方向跑去,可一聽到警察的命令,立即停住了腳步。正當鮑比還在猶豫到底該往哪兒跑時,第二名警察沖了出來,和他一起的,還有那個棕皮膚的店老闆。
「就是他們。」小老闆說道。這第二位警察年紀輕輕,兩頰的鬍子茬還泛著青。他一隻手搭在腰間的手槍套上,顯然是在斟酌有沒有必要對幾個小屁孩動武。
就在他猶豫之際,弗農拔腿就往右邊跑,穿過一片闊葉林和斑克松,很快不見了蹤影。只有樹枝折斷聲和樹葉的動靜出賣了他的行蹤。警察追了幾步,隨後便意識到,鮑比更好得手一些。
鮑比往後退了一步。身為少年聯盟全明星隊得一員,他可以毫不費力地在相距90英尺的兩壘之間完成一次衝刺,而這片可以藏身的樹林才不過一半的距離。德克斯狡猾得跟條洗車場的蛇似的,早沒影了。可要是他也逃了,這黑皮膚的警察很有可能會逮到弗農。而弗農這個優等生不僅是拖車住房區的驕傲,還是自己最好的哥們兒。
「小孩,待那兒別動。」其實,這個警察也不過才比鮑比大了十歲而已。他上衣口袋夾著一副眼鏡,那鏡片看上去就像另一雙責難的眼睛。汗水浸透了他的腋下,一束陽光照在警徽上,彷彿是上帝對榮譽的秘密昭告。
鮑比本想說跟自己沒關係,或者乾脆把德克斯供出來,換回一句「下不為例」,再或者去向那耳朵里長毛的小店老闆賠個不是。可是,他卻連一個字都蹦不出來。雙腳像身邊的大樹一樣落地生根,一動也動不了,他暈暈乎乎的,覺得頭頂上有許多小鳥在繞著他轉圈,如同第一口煙帶來的感覺一般。這兒以前也有這麼多鳥?
警察笑得得意洋洋,一副勝券在握的表情,這讓鮑比氣得臉都紅了。在泰特斯維爾這地方,嗑藥的、撬鎖的、開空頭支票的,多了去了,更不用說那個路易斯·坦普爾頓,從鮑比家數過去三扇門就是他開的「拖車住房區妓院」,而當地的治安警卻只會對小孩子發威。
沒錯,警察局他已是三進三出了,考慮到他尚未成年,法院認為他只是「迷途的羔羊」,因此,所有被捕的記錄全都一筆勾銷。可即便如此,壞習慣總還是會殺個回馬槍,對你死咬不放。
「別緊張。」警察盯著鮑比焦躁的雙眼說道,「聊兩句。」
「我要告他!」小店老闆把調子提升了八度,還帶著濃重的口音說道,「不能就這麼算了。」
警察向他揮手,示意他退後。「我來處理吧。只是小過錯而已,又不是殺人放火。」
又是這句自以為是的廢話,緩刑監督官、教導主任和校長都這麼說過。他們總是拐彎抹角地跟你解釋行為不端的成因,儘管鮑比對弗洛伊德那一套只是一知半解,不過以自己所知的那些,也足以將這種廢話頂回去。家庭不睦,一貧如洗,原來都是環境導致了「適應障礙10」?明明快染毒癮的貨不但打不得,還要好言相勸?自己的行差踏錯豈止可以解釋,簡直是本該如此。真不知道他鮑比哪裡不對,竟要讓這麼多「教育家」為他「操心」。
警察靠得太近了,近得鮑比都能聞到他臉上的須后水和古風牌沐浴露的香氣,還混雜得有沃爾瑪超市五塊錢一斤的廉價啤酒味兒。小店主緊握著自己粗壯的拳頭,棕色的臉龐寫滿了對各種小偷小摸的憤怒。媽的,要是德克斯給了煙錢多好,又不是付不起,這傢伙不光零用錢多的要死,而且還是泰特斯維爾中學的「大麻一哥」——他兜里總揣著零錢。只是,阿三,條子,以及所有空想社會改良主義者都不明白一個道理,那就是:不偷不精彩。
這個周六的下午,他只有又被記上一筆,聽那些叨叨,等老爸專程來把他保釋出去。這可比玩X-BOX刺激多了。不過鮑比也不能否認,如果被捕,他就可以遠離叮鐺洞,遠離那個冰冷的聲音——
「啊——」
山背後爆出一聲尖叫,正是警察追逐德克斯的地方。緊接著一聲槍聲,嚇得林子里鴉雀無聲,隨後槍聲就消失在風中。
年輕警官的臉色突然大變,鮑比本想他可能受到了驚嚇,可隨後卻看出他只有幾分暗喜。警官正和鮑比一樣覺得無聊,「有槍響」就跟「警官中槍」一樣刺激,當差的時候這就不啻於一貼春藥,霎時讓人興奮起來。
警察從槍套中拔出那把嚇人的手槍,從鮑比身邊閃過,朝洞跑去,只剩下鮑比和小店主大眼瞪小眼,不知如何是好。
鮑比聳聳肩,說道:「老闆,一包煙的事嘛。」
小店主頓了頓腳,噼里啪啦說了一大堆外國話。不過,他很快就閉上了嘴。因為此時,槍又響了。
1X戰警(X-Men),漫威漫畫的超級英雄團體,由斯坦·李和傑克·科比創造,初次登場於1963年9月漫畫X-Men#1中。
2氪星球(Krpton),美國漫畫中的經典代表人物超人出生在氪星球,其上的氪石會令超人喪失力量。
3英制長度單位,1碼≈0.9144米
4小鹿斑比,迪斯尼的一個動畫角色。
5阿巴拉契亞(Appalachia),美國東部的紐約州南部、阿拉巴馬州北部、密西西比州北部和喬治亞州北部一帶。
6在美國專供一些家庭拖車停的地方。
7速達菲(Sudafed),含偽麻黃鹼的感冒藥。
8樂倍(DrPepper),亦譯澎泉、胡椒博士、蓽茇博士等,是美國DrPepper/SevenUp(七喜)公司生產的一種焦糖碳酸飲料。
9著名導演,代表作《低俗小說》
10適應障礙,因長期存在應激源或困難處境加上病人的人格缺陷而產生的一種慢性心因性障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