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2章 山下

第452章 山下

第452章山下

雪降又過月余,皇都內外倒是相安無事,一方據城而守,一方無動於衷,對於從四面八方湧來進城做生意的商販走卒,雙方也是罕見達成默契,任由熙攘。

皇都這場戰火,終究涉及範疇還是在皇都周邊數百里地,對於遠離皇都的其他城池而言,不過是終日掛在嘴邊的訊息而已,不是今日皇都險些城破,就是城內守軍捷報頻傳云云之類的,說到底談不上會有多深的感觸,無非是在與人吃酒聊敘之際,隨口侃侃而談一番陳詞濫調而已,贏得幾句互相吹捧而已,對於深陷絕地的處境,不會有設身處地的認知。

戰火燃燒百日,燒的不僅是湧上城頭的兵將,還是背後數之不盡的各種物資,據從戶部流出的一卷摺子來看,百天兵事耗去銀兩二千七百餘萬兩,輜重各數疊加也在千萬記,若不是虎狼皇朝積蘊厚重,只怕這一場戰事打下來就是國破山河碎的下場,眼下止戈而休,先前疲於應對的戰事後遺症就凸現了出來,在南書房那位授意之下,加之各方勢力暗中使然,一條涉及方方面面的商道就這麼悄無聲息從城外一路鋪陳至皇都城下。

南書房。

天子殿下放下手中價值千金的狼毫毛筆,挪開四方梅蘭竹菊制式的鎮紙,揭起剛隨心而畫的冬梅綻放圖,輕輕抖擻讓墨汁吹乾,同時得意十足地沖一旁素手研墨的新妃宛玲兒笑道:「皇妃,看看寡人這副冬梅怒放圖如何?」

這宛玲兒前兩日剛被天子冊封皇妃之位,眼下正是聖寵無雙,只穿了一件梅花印式紗衣的皇妃站在溫暖如春的南書房,玲瓏身姿透過朦朧紗衣折射出引人遐想的光芒,只見這宛玲兒抿嘴一笑,房中光景剎那間似乎暗了一下,天子殿下也似有覺察地抬眼看來,落在妙不可言的胸前,嘴角淡淡笑著,饒有興緻等著聽這位頗得賞識的新皇妃能有什麼驚人言辭。

「陛下,奴家不過是會畫幾筆粗淺無意的拙作而已,和一些姐妹平日取樂解悶尚可,若是拿出來顯擺,或是在陛下眼前亮相,無非是獻醜而已,依奴家畫藝來看,陛下這副冬梅圖可是一等一的好,畫工妙絕還是其次,而這冬梅怒放之意最是應景,陛下能有此等憂民憂國的心思,說是萬古聖君也不會有人質疑呢!」

宛玲兒朱唇開闔中,將玉璽遞了過去,頗為享受佳人吹捧的天子便執璽在畫端印下「受命於天,既壽永昌」,宛玲兒懂事地走過來將畫卷小心收起,笑意連連問道:「陛下,這副冬梅圖又會便宜哪位大人啊?」

天子收回留有餘香的掌指,摩挲著光溜溜的下巴,望著窗外正疾跑而來的宮奴,微微想了想,便哈哈一笑道:「什麼事都瞞不過皇妃這雙眼睛,這副冬梅怒放是寡人要賞賜給來尚書的大禮,也算對其殫精竭慮,一心為朕操勞的嘉賞,如今皇都在難,朝堂有此等重臣可用,何嘗不是虎狼皇朝之幸事,又何嘗不是這數以千萬計的百姓之幸事?」

「陛下為國為民……」

就在宛玲兒說話之際,門外傳來宮奴稟報,隨之進來一個滿身積雪的宮奴,顧不得撣落身上積雪,便如此面聖算是冒犯聖意,若是心情不佳,拖出去砍頭也不是不可,好在此時天子殿下心情正佳,對這傳訊的宮奴無意冒犯也不會放在心上,「陛下,城外傳訊,眼下正有近十萬各地商販陸續而來,北城的匯海門已經遵循來尚書意思,做好準備定時開啟,以便讓各地商販進城!」

天子望著院中雪勢不減的天空,面無神色看了片刻,這才開口道:「鎮守匯海門的陳渠大人,你可認得?」

傳訊宮奴點點頭,回到:「回陛下,這封信箋即是陳渠大人差令小的送的!」

「哦……」,天子輕語一聲,屏退宮奴后,這才對皇妃宛玲兒開口:「那陳渠早前背地裡做了不少腌臢事,參他的摺子數不勝數,寡人於這亂世之際,令他鎮守匯海門,便是要給他一個改過自新的機會,若是他不能把握住,也就莫怪寡人不念舊情了……」

皇妃宛玲兒默默無言,只是繞到天子身後,開始輕輕給這位為國事殫精竭慮的天子松肩,至於話里涉及的某種深意,又豈是她一介女流之輩能聽得懂的?

當雪勢漸大,南城眾街道行人寥寥之際,眾家商鋪人滿為患,陳西星卻不得不頂風冒雪,深一腳淺一腳朝兵部尚書的府邸走去。

陳西星作為鎮守匯海門將領陳渠的獨子,也算是名副其實的將門之後,對於父親陳渠的印象,自他參軍之後,便從先前的古板沉默變的截然不同,說是重臣好人,多少也會覺得虧心,但若是給安一個奸臣壞人的名聲,他多半也不會答應,總的來說,如今的父親,已經和他印象里的那一個大不同,至少在他看來是如此。

老話說朝堂有人好做官,他有當將領的父親,參軍入伍自然是一條最靠譜的光明坦途,如今他負責軍中傳訊方面的事宜,雖偶爾行事會略顯稚嫩,但大抵來說還稱得上盡職盡責,不至於捅出什麼大簍子。

懷裡這一封加了火漆的信箋,便是他需要親手呈現給兵部尚書的東西,父親陳渠先前千叮嚀萬囑咐,讓其小心行事,說是城中不甚安生,會有江湖綠林之輩滋事,最好派一隊兵馬庇護左右,但這些卻被陳西星一口回絕。

陳西星對父親陳渠,近來正因為一件糟心事而鬧得父子不和,若不是有軍務在身,只怕陳西星早就撂挑子而去,他青梅竹馬的心上人被搶了去,父親陳渠反倒規勸他大丈夫何患無妻,對於那位搶了他兒媳的男子,卻是隻字未提。

到的來氏府邸,通稟門房后,陳西星就隨在門房之後,兜轉復行一陣子,才來到給人一種幽靜獨處感覺的素雅小院,在門房進去稟報的空隙,陳西星也在打量四周,這座小院據他看來,與尋常人家並無區別,牆外積雪深厚,來往石徑上足痕寥寥,這一切跡象都在透露一個意思:這裡幾乎沒有人來往。

在思量之際,門房出來告訴他進去便是,踏進被雪完全覆蓋的院中,陳西星莫名心顫了一下,這種奇怪的感覺好似他幼時溜逃學塾生怕被先生髮現一般,緊張難安,但這種奇怪感覺卻無從說起。

小院不大,三間陋室而已,其中一間好像還能聞到灶火的腥味,「是灶火間?」,陳西星不自覺想了一下,這時當中的屋子便有人打開了門,一位身穿狐裘的中年男人出現在他眼前,陳西星掃量一眼男子,視線從狐裘下的明黃綢衣上扎眼似的收回,眼角抖了兩下,便「啪」的跪地叩拜,「陳西星叩見陛下!」

「來尚書,你輸了,說好的事可莫要不算話……」

悄無聲息來到來尚書府邸的天子殿下如此笑道,回頭沖屋中正沏茶的來俊臣頗為得意晃了晃兩根手指,方才回過頭讓首次面聖的陳西星起身。

「進來吧,外面雪大……」

陳西星戰戰兢兢走進並不算暖和的屋子,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就矗在那裡四肢僵硬,像個木頭人,話也不會說,懷裡的信箋也忘了要拿出來。

來俊臣將沏好的茶端給正在書架前隨意打量的天子,笑道:「陛下若是想看,大可讓人將這些書送去南書房便是,微臣擺陳在此,無非是附庸風雅而已!」

天子抿口茶,笑著將一卷落灰的書卷放回書架,「君子不奪人所好,寡人要是將來愛卿這些好不易搜尋而來的古卷一併要了去,這天底下的人若是知道了,還不知道會給寡人扣什麼帽子……」

「陛下聖君仁心,深得民意,微臣就是明珠之側的頑石,發光發亮指定是不行,但好算可以替陛下做些盡心侍奉的事宜,也算是不枉為臣一世!」

來俊臣深明聖意,在這一方面可與那位退位讓賢的老相相提並論,如今這位天子心裡打的什麼算盤,從他知道這位陛下近來時常提及史書云云便能小窺一二,說到底還是逃不過生前身後名,做皇帝的哪有不想被世人惦念奉為明君的,生前不行,死後再被世人唾棄,想想都不免寢食難安!

被說到心坎里的天子哈哈一笑,轉身看向尚且站在門口的水人陳西星,笑道:「陳渠大人的公子,可比不得父輩厲害,就說這面聖一事上,就遜色不少,來愛卿,快讓人拿些衣服來,你沒看到陳大人的公子身上的積雪都化了水嗎?」

來俊臣倒也沒喚進下人,只是走去另外一間屋子,半晌后拿出一套素樸的衣服,走到被雪水浸透衣服的陳西星身前,說道:「還不叩謝聖恩!」

腦殼一直昏沉的陳西星也不知如何,便應聲跪地叩了頭,又迷迷糊糊去隔壁屋子換了衣服,等換好后才想起還有信箋要奉上的要事。

將被不知是雪水還是汗水浸濕的信箋奉上后,接過信箋的來俊臣打趣了一句:「陛下,陳大人這般使喚自己兒子,怕是要背上惡父之名的!」

拆開信箋看過內容后,龍心大悅的天子殿下想了想,從懷裡摸出一塊隨身帶的避水獸玉掛件,在手上晃著道:「如此說來,寡人著實要嘉賞一下才可,以免寒了天下將士的熱心!」

……

陳西星回到城下營帳中,頭腦還是昏沉沉的,他這一路上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來的,陳渠從外面巡視回來正在撣雪,看到有些不對勁的陳西星,開口問道:「西星,信箋可是完好無缺送了上去?」

陳西星木然點點頭,將一路攥在手裡的玉掛件放在宗卷堆簇的長案上,陳渠掃量一眼,神色愈發狐疑,「莫非是來大人打賞於你的?」

……

入城的商販隊伍中,有這麼幾位頗是引人矚目,一水的單衣草鞋,與這寒冬大雪的時節彷彿脫了節,幾人頭頂冒著騰騰白煙,雪落之上便會被消融,敢不遠千里來皇都做生意的商販中也不乏會些拳腳的,知曉這幾位是行家裡手,或者是山上神仙也不一定,故而沒有人會上去觸霉頭。

推著木車進城的杭榮歸四下掃量一眼,瞧得周身無人願意與之對視,陰婺狠戾的臉上不禁顯露幾分不明笑意,扭頭沖身側將大刀扛在肩頭的同伴說道:「三哥,你說我們這會不會太扎眼,萬一牽連到城中老大他們,豈不是成了瓮中之鱉?」

肩頭扛刀的歪嘴大漢搖搖頭,面如沉水道:「不會的,大哥好歹是讀過書的,你我能想到的,他必然能想到,你我按計劃行事就好!」

這一行四五人之後又各自交頭接耳一番,隨在進城的大隊伍中漫無目的走著,經過街邊一家麵攤時,推車的老四杭榮歸便止步,開了口:「三哥,兄弟們都走了一路,這會肚子已經空空,不如先吃喝一通,也好有氣力去找大哥們!」

這時,一位醉醺醺的酒鬼跌跌撞撞走來,一拍桌子罵罵咧咧道:「掌柜的,給老子下碗滷麵,鹵子要全牛肉的,銀子少不了你……」

酒鬼晃晃悠悠落座,卻不想落座時沒能瞅准長凳,「啪」地一下坐了個空,地上本就是被踩成雪水的泥地,跌坐在地便是一身泥水,這眼下又是寒冬,棉衣濕透極難干,酒鬼掙扎著從地上站起,二話不說就抄起倒在一旁的長凳,朝著一旁的杭榮歸砸了過去,嘴裡罵罵咧咧:「知道老子是誰嗎,都敢戲耍老子,活不耐煩了……」

長凳砸下,因為酒鬼力所不逮,長凳掄到半空,卻是脫了手,在蹭刮到麵攤雪棚頂后,「砰」的一聲又當頭斜落而下,方向卻是變了樣,徑直落向了另外兩位正吃面的食客!

就這時,背身而坐的那位食客猝然起身,抬手一記格檔,長凳「轟」的砸在此人手臂上,斷裂成兩截,人也轉過身來,形容中姿,但身上有著不俗之氣,確切說應該是鐵血氣息,多半是經歷過戰事廝殺之人。

「這位朋友,你挪開他人坐凳,不敢承認,又暗中做手腳使禍事東流,這般陰狠手段不似英雄好漢所為吧?」

陳西星眯眼,打量著不遠處一行四五人,沉聲而說,負在身後的手卻是推了推同桌而坐的食客,示意他儘快離去。

被好心提醒的食客置若罔聞,只顧吞吃碗中滷麵,直到吃完方才打個飽嗝,一抹嘴氣笑道:「這鬼老天,對我姓姬的,可是不太善,吃面都能吃出幾隻臭蟲來,你說這還有沒有天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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