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9章 驚馬
第459章驚馬
「來啊,撞死我啊,讓小王爺當街玩盡興了才對嘛……」
並不寬闊的街道,兩側儘是敢怒不敢言的商販行人,姬貝戎就這麼翹著二郎腿坐在長凳上,笑看著即將沖至眼前的瘋狂雪輦。
被受驚烏蹄大馬拖曳似流星的雪輦上,小王爺李世昌渾身吃滿勁后拉韁繩,臉上因為興奮和些許慌亂顯得格外猙獰,只是此刻已經全然顧不上這些,頭偏一側,大聲喊著:「時大頭,你死哪裡去了,還不趕緊去將那個瘋子攆走啊,這寶貝我就要拽不住了……到時候可別……快去啊……」
從宗王府一路追隨至此,雪輦后的護衛時大頭累的氣喘吁吁,倒也不至於被甩開太長距離,在聽到小王爺如此這般叫喊后,時大頭才意識到事情可能出現了變故!
腳下蓄力,在雪輦后藉著前沖的力道,時大頭在地上「踏踏踏」迅速飛奔,某一瞬間驟然發力,身體躍空而起,轉瞬超過快若箭矢的雪輦,此時距離當街而坐的姬貝戎,已然不過六七丈的距離!
在半空中點了一下烏蹄大馬的馬頭,使得烏蹄大馬倏忽之間出現偏離,時頭再度借力彈出,聽得後方雪輦上的小王爺李世昌赫然開心大喊道:「時大頭,這一手漂亮!」
顧不得多說什麼,幾乎是以飛滑速度落地,拖曳出丈許的划痕后,時頭方才在那條攔街的長凳前停下,神色複雜卻不忘抱拳揖禮,「姬公子,可否挪移一下位置,以免被小王爺車駕撞傷!」
「哦,撞傷?」
笑眯眯的姬貝戎似乎聽到了什麼格外有趣的東西,忍不住抬眼看了臉色比哭還難看的時頭一眼,笑道:「你家小王爺幾時變得這麼仁愛了,還知道當街駕車會撞傷人,不易啊,不易,真乃是感人肺腑,在下應當長太息以掩涕兮……」
偏離正道的烏蹄大馬正飛沖向街道一側,街邊的商販和躲避的行人紛紛遭了殃,又是一通鳥獸四散大逃離,被擠翻的攤位,滾落一地的各類貨品,被踩掉的鞋屐,踩碎的糖葫蘆,踩扁的撥浪鼓,一地狼藉。
「瘋子,你就是瘋子……快給本王爺讓開啊,這寶貝馬上就拽不住了……尼瑪的,時大頭,還不趕緊動手……讓開啊,讓開……」
愈來愈近的雪輦上,小王爺李世昌死死拽著手裡的韁繩,但奈何受驚的大馬豈是他這等潺力所能抗衡,雪輦撞飛街邊一座酒肆后,並未被攔停,輦車巨輪碾壓過牆角碎開的半張酒桌,車身也出現了傾斜,險些摔落下來的李世昌嚇的慌忙丟開韁繩,死死抓住車身前側的木欄,雪輦在一陣劇烈顛簸中碾過兩名腿腳不便的商販后,沖著前方無人顧及的僵愣小女孩壓了過去!
遠處的眾人一陣驚呼,但也無能為力,有兩名身手敏捷之輩擠開人群,發力朝這邊奔了過來,一人還在奔跑過程中撿了一塊碎開的桌板抵在身前,大概是想用此方法抵下前沖而來雪輦的撞擊,好使被嚇愣住的小女孩不至於被當場撞死!
「時大頭,我干你娘啊……他他媽就是個瘋子,你還……小丫頭……」
已經手足無措的小王爺李世昌似乎是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在一通聽不清楚的咒罵聲中,就那麼勇敢果決地從飛沖的雪輦上跳了下去,而勢頭稍減的雪輦毫無意外即將從小女孩身上壓過!
在地上翻滾一段,撞到人群里才止住身子的李世昌狼狽不堪,名貴貂裘上沾滿地上狼藉,頭上掛著一串被踩扁的糖葫蘆,臉上也在跳車的過程中磕破出血,從未如此狼狽的李世昌慌忙從雪泥地爬起來,踹開身前礙事的人群,看著離他遠去的雪輦,赫然撫掌大笑:「哈哈,怎麼樣,你們瞧見了沒有,這架雪輦可……不是……本王爺坐的,撞死他們與本王爺無關,哈哈,撞死那個瘋子,哈哈……」
幾乎一瞬前,就在李世昌跳車之際,坐在長凳上的姬貝戎同時也動了身,不過是一步跨出,隨手將下愣住的小女孩推開,又抬起一掌落在烏蹄大馬馬頸上,如此為之後,這一片幾乎凝滯了那麼一瞬的小天地又再度恢復如常,雪輦壓過小女孩掉落在地的鞋子,又沖向了前方看熱鬧的人眾!
距離姬貝戎最近的時頭只覺得自己似乎出現了一絲神遊之兆,當從這種突然出現又驟然消失的狀態中跳脫出來,街上的形勢已經發生翻天覆地的變故!
一息前,沖勢不減的烏蹄大馬被那個從人群里衝出來的俠義勇士用桌板砸翻在地,當場喪了馬命,拖曳的雪輦也跟著摔翻在地,貼牆滑行一段距離,撞在一間商鋪的牆角后散碎開來,成了一地零碎。
英勇漢子在砸翻大馬的過程中,多少也受了皮外擦傷,一條手臂出現脫臼的癥狀,好在英雄性命無恙,圍簇上來的人眾讚不絕口,將奔跑過程中丟了鞋子的光腳英雄團團圍住,激動的說著「英雄好生厲害」之類的贊語。
沒看到期望結果的李世昌這時也走了過來,一腳踹開陷入沉思的護衛時頭,猙獰著頭臉,沖著姬貝戎手指道:「就是你,就是你三番兩次壞了本王爺的好事,這次本王爺再饒你,讓宗王府的臉面放哪裡去?」
「時大頭,給我砍了這個瘋子,當街敢攔本王爺的車駕,當真是好大的狗膽……動手啊,你個沒用的窩囊廢……死開,讓本王爺自己動手!」
李世昌一把推開不聽命令的護衛時頭,探手就從時頭腰間將懸刀抽了出來,「你個瘋子,敢不敢和本王爺再賭一把,你覺得是你的頭硬還是本王爺的刀鋒利?」,李世昌身為王府子弟,花拳繡腿自然是學了點,這刀法一術同樣涉獵,但也只限於耍個刀花唬唬人而已,若是讓他拎刀砍人,多半也與尋常人拎刀無二樣。
在姬貝戎眼前耍個刀花,李世昌便將刀口駕在了姬貝戎脖頸上,皮笑肉不笑問道:「敢不敢再與本王爺賭這一把?」
「小王爺,切勿……」
時頭臉色煞白,跑過來拽住李世昌袖口提醒道,但話說一半,就被李世昌揮袖甩開,嘴裡罵罵咧咧起來,「時大頭,你真是好大的狗膽呵,敢這般忤逆本王爺,你不怕回去后砍你頭嗎?」
「既然小王爺還嫌不盡興,那在下只有捨命陪王爺了,這賭在下願意耍上一耍!」
幾步外,被眾人認為攔下驚馬的英勇漢子聞聲走了過來,拖著一條脫臼手臂,卻是笑道:「幾位,可否給在下一份薄面,事情既然已了,不如化干戈為玉帛,握手言和豈不更好?」
姬貝戎抱了抱拳,算是打過招呼,但並沒有開口言語。
「你算個什麼東西,給你幾分薄面,你覺得本王爺是給你薄面的人嘛,時大頭,給本王爺砍了這廝……對了,他剛才用桌板砸死了本王爺的烏蹄馬,得讓他賠銀子,賠不起就用他家婆姨抵銀子,賣給煙柳巷子,哈哈……」
李世昌手指戳在英勇漢子臉上,使勁戳了兩下,又是一口啐痰噴出,「真覺得自己會點花拳繡腿,就把自己當神仙老爺了,你覺得自己配嗎,不知死活的玩意……呸!」
聽得李世昌自報家門,英勇漢子頓時變了面色,宗王府在南城盡人皆知,如何是他一個江湖武人所能抗衡的,對方隨隨便便給他安個罪名,就算逃到天涯海角,那也是下半生就此打住了,更何況家中還有老小需要人照顧,剎那間英雄氣短,光腳斷臂的漢子低下頭來,如遭霜打。
臉上的口水滑落在地。
姬貝戎嘆口氣,拍了拍耷拉著頭的漢子肩膀,眯眼看著心氣高昂的小王爺李世昌,眼睛驀然一睜,脖頸徑直朝架著的刀口上劃去。
「噹啷……」,鋼刀墜地,原來是時頭眼疾手快,一腳踢開李世昌持刀的手臂,鋼刀就脫手飛出,滑向一邊。
被踢懵的李世昌瞪大眼睛看著護衛時頭,氣到手指哆嗦,嘴裡吭哧幾下,好算回過神來,隨即破口大罵起來,「時大頭,你是不是瘋了,你竟然……敢踢本王爺,你是不是不想活了啊,宗王府給你銀子花,賞你飯吃,到頭來你吃裡扒外,該殺啊,該殺啊……」
混在人群里的捕頭陳沖直到這一刻,才有些想明白為何先前木人街那麼多圍觀人眾,卻是沒有一人能說的清楚當初具體發生了什麼,就在先前那個小女孩被人從馬蹄下推開后,他就有些明白了。
「山上修士……」
他一直混跡在人群中,為的就是摸清楚富記掌柜究竟是什麼人,從對方搬張條凳坐下,到後來小王爺駕輦衝過來,對方身上始終不曾出現絲毫的慌亂,反而在那麼剎那間顯露出一股令人捉摸不透的深沉,接著就是小女孩被人從馬蹄下推開,驚馬被那個拿桌板的漢子砸死,這麼一道過程下來,看上去似乎很合理,也挑不出什麼毛病,但就是那麼一丁點東西,就像一顆釘子扎在陳衝心底,讓他好生難受。
驚馬奔沖的力道之大,莫說一個大漢,就是再來上三五個,也根本奈何不得,而一個人隨隨便便拿塊桌板就能解決,若不是親眼所見,陳沖也不會覺得是真,但關鍵是眼下所見屬實,那驚馬屍體還在,這就意味著救人的漢子絕非尋常江湖武人,極有可能是山上……修士!
但在他稍後觀察下,這個猜想又被否決,源於那漢子被眾人讚歎之際,他貼近聽了對方氣息,綿長歸綿長,但也就是江湖武人的範疇,會些拳腳功夫的武人大多也會些尋常吐納功夫,這一點他很是明斷,所以驚馬之死並非此人所為!
一個尋常江湖武人,或許有一拳打死一匹馬的可能,但也就僅此而已,至於驚馬……陳沖思量至此,果斷搖了搖頭。
在陳沖擠開人群,去往驚馬屍體查看線索的同時,小王爺李世昌已經暴跳如雷,拿著不知從哪裡撿來的半塊硬窩頭不斷砸著不敢躲閃的護衛時頭,嘴裡還是那些罵詞:「喂不熟的狗東西,敢踢本王爺的手……」
姬貝戎望向圍觀人眾,還與一位相熟之人點了點頭,是那北城麵攤的掌柜,另一位是那個銜泥巷的清冷婦人,他只是眯了眯眼。
直到打罵累的氣喘吁吁,李世昌才停下手,轉而開始將矛頭指向姬貝戎,「你他媽就是個瘋子,先前驚馬沒踩死你,那是你運氣好……」
姬貝戎聽著小王爺李世昌好似婦人一般喋喋不休,腦海里卻是在回憶方才他偏頭撞刀之間發生的剎那事!
護衛時頭踢掉李世昌手裡的刀,在他看來並非個人膽識所為,而是……被人剎那做了替身,方才能踢出那麼妙至毫顛的一腳,不偏不倚,剛剛好使那把鋼刀脫手飛落,同時還不至於讓他死!
人群里的清冷婦人,他不認為會出手,屍家一脈鮮有插手活人事宜的例子,那位化身麵攤女掌柜的屍家一脈女趕屍人多半不會打破此等規矩,再者說他與這屍家一脈並無牽涉,對方犯不著沾惹他這麼一位行事詭奇的瘋子。
至於另一位……他暫且拿捏不定,對方境界受此天地壓勝,但也尚在他之上,他拼著消耗幾載光陰為代價也沒能捕捉到對方的蛛絲馬跡殘留,「是大佬無疑了……」,姬貝戎喃喃自語一句,人力有時而窮,他也是人在屋檐下。
就這麼一出借刀殺己,還是沒捕捉到藏匿在暗中的影子,姬貝戎掐算一算時間,無聲嘆口氣,時日真的不多了啊!
這座虎狼皇都勢必要被正頂風冒雪前來的那座極北皇朝取代,但時不待人,他只能從中儘可能推進,剔除一些於這座天地無礙的東西,好加快北下的步伐,儘管南書房那位李姓天子尤不死心,但已經回天無望,這就是大勢,不會由一個區區凡俗天子所決斷。
南書房。
正執筆作畫的李姓天子沒來由打個噴嚏,筆鋒一斜,一副冬梅傲放圖就這麼毀於筆下,擱下畫筆隨手將畫紙揉成一團扔進紙簍,坐下休息的李姓天子隨口問了一句,「那驚馬雪輦可曾攔了下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