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1章 聖命難違

第461章 聖命難違

第461章聖命難違

晦暗的天色中,魚鱗一般的低垂雲層給人莫名以壓力,在薛家莊這座荒涼的村莊里,正上演著一場驚心動魄的智慧和力量的角力與廝殺。

莊子東側的一排泥屋,破窗爛門壞牆,因為積雪壓頂而受重變得搖搖欲傾,而此時屋中的一場搏命廝殺,更是加劇了這一排土坯屋子的轟然坍塌。

兩道人影相互掣肘,四肢各自束縛在對方致命的部位,名為察耳乎的高大胖子被對方以十字鎖喉牢牢勒住咽喉,因為憋氣到臉紅的察耳乎終是一聲「啊」的悶呵,雙手掙脫對方鎖腿,而後抱起對方,腳下發力,沖著泥牆撞了過去!

「砰……」,矗立時日甚久的泥牆終於在一聲悶響后,轟然坍塌開來,黃土瀰漫中,重得自由的察耳乎揉了揉脖子,順手抄起垮塌下來的土塊穿過了殘牆,屋外黃白相間的地上,一道人影正跪地劇烈喘息,後背因為劇烈撞牆的瞬間將體內氣息擠壓一空,五臟六腑此時正難受無比,口鼻中不可避免滲出了血絲!

「嗚哩哇啦……」,陳西星聽得對方話語,勉強撐著身子站了起來,視線中的敵人又高又壯,足足比他高出一頭,手臂粗的像牛腿,被他用短刀劃破的鎧甲下,顯露出鐵骨鍛造一般的鋼筋硬骨來!

「哇呀……」,似一頭林熊衝撞了過來,陳西星這次倒是明白對方喊的這麼一嗓子大概是什麼意思,有點像是他們日常操練或者戰陣衝殺時發自肺腑的打氣聲,「這是要拚命了……」,陳西星忍著臟腑劇痛深吸一氣,微微抖了抖袖子,同時腳下踏地,向後濺起一捧雪泥!

身子快如脫弦箭弩!

生如人熊的察耳乎前沖中,鼻息間更是深吸空氣,直到胸膛鼓起時,兩道人影又是陡然撞觸,察耳乎蓄勢已久的聲吼驟然爆發,「哈……」,近似森林猛獸嘶吼的凄厲聲音從喉嚨間噴薄而出,這種近戰廝殺干擾敵方心神的手段,要的就是出其不意,使對方出現一絲一毫的錯亂,從而抓住時機,進行致命擊殺!

往日,雪國勇士使此一招,與周邊小國交鋒中成效尤為顯著,戰陣上百人千人甚至萬人之眾,齊聲而獸吼,場面不用想都不明覺厲,基本上就是砍瓜切菜,膽小的還能被嚇得當場尿褲,可以說這一招至今還未失敗過。

然而當炸雷獸吼響起的同時,二人之間也升騰起一團白煙,察耳乎掄臂揮拳直取對方咽喉,這一拳落下且擊中,這場廝殺也就能打住了,咽喉本就脆弱,一拳必然斷裂,非死即殘!

但當察耳乎口鼻間率先嗅到白煙的異常,對方虛晃一槍的揮刀直刺自是無果,頭歪向一側躲刀,身形略微凝滯一下,兇猛攻拳也受了影響,對方也於此中求得一線時間,擦著他的拳腕跳步到一側,升騰的白煙便將他全然籠罩其中!

「啊……是石灰!」

眼鼻受創的察耳乎揮舞著袖子拂了兩下,想將騰起的石灰拂散,腳下也一連後退幾步,才從石灰團中出來,此時頭臉中招的察耳乎眼睛灼燙,口鼻間也好似吞火,燒的疼痛想叫喚,但嗓子眼裡還堵著剛才吸進的石灰,叫喚自然是不可能了,「哈呵……」,大意失荊州的察耳乎慌忙跪地,發了瘋似用手在雪泥里抓雪,在自己被石灰燒傷的臉上擦抹,往嘴裡塞……

揉了揉幾乎被聲波刺穿耳朵的陳西星也並不好受,雙手撐膝朝雪泥地里吐了一大口鮮紅血水,方才在他挑破石灰袋的同時,對方直取他咽喉的重拳雖被他靈敏錯開,但臉部還是遭了殃及,兩顆有些壞掉的后槽牙指定是不能避免,徹底留在了這裡。

稍稍調整好自身,鼻青臉腫的陳西星將隨身帶的短刀插在腰后,轉而穿過牆洞從屋裡拿出一把厚重大刀,面無神色走到正用雪水洗臉的察耳乎身前,手起刀落,人頭滾落開去,雪泥地面又多出一攤異色!

「出來吧,孩子……」

氣力衰竭的陳西星拄刀撐地,朝最外一間泥屋喊了一聲,隨之碎木拼湊而成的屋門被打開,從中探出一顆小腦袋來,是先前前來給雪國將軍報信的薛人桂!

原來,薛人桂在被兩名兵卒拿下后,就被帶著去莊子里幫忙尋找那些雪國敵軍,之後又遇上前來的陳西星,在四人來到莊子東側的這一排泥屋時,意外發現了落了單的察耳乎,一個照面搏殺下來,兩名兵卒被對方刀殺,陳西星也受了輕傷,薛人桂見勢就躲了起來,直到此時方才出來!

「把地上的人頭用衣服包起來……」

陳西星喘息調整著自己,同時指使薛人桂收拾尾聲,這雪國敵軍的人頭自然得拿回上呈兵部,立不立功另說,父親陳渠還在追殺據說有雪國將軍的一小隊人馬!

薛人桂縱然見識過死人,但像眼下這般近距離接觸,加上雪泥地面觸目驚心的鮮紅,還有冰涼空氣里混雜著的濃鬱血腥氣味,都令他有些作嘔,強忍著吐意將無頭屍骸上的軟甲卸下,依循陳西星的意思,將沉甸甸的人頭兜在了裡面。

之後,莊子里還有幾場零星的廝殺,但結果於大局無礙,陳西星帶著抱了顆人頭的薛人桂在庄口等待,待到最後三名兵卒傷痕纍纍歸來,薛家莊的這場廝殺也算落下了帷幕。

「回城!」

陳西星揮了揮手,在小隊整頓休息后,他便帶著失了十二位兵卒的小隊打道回城,父親陳渠帶的另外一支小隊朝著官道一路追殺了過去,陳西星不覺得會有多大事,這畢竟還是虎狼皇都的疆土,而對方不過是落荒而逃的三五人而已!

薛人桂迷迷糊糊被帶著來到了皇都,陳西星將他交給營中后廚,讓廚子給他找個差事做,之後孤苦無依的薛人桂就這麼留了下來。

來俊臣得到薛家莊捷報,已經是在日暮西沉的傍晚時分,在打發走戶部一位拜訪官員后,便拆開了來自匯海門將領陳渠的摺子:「微臣根據諜報,於城外薛家莊中發現極北之地雪國敵軍一支,隨即率軍主動出擊,但因微臣無能,指揮不當,使得敵方一名疑似將軍身份的將領逃遁……」

放下摺子后,來俊臣雙手掬在暖手爐上,燒紅的炭火映照著他的臉龐,火光在眼中跳躍,「雪國將軍……這一次算是逮了條大魚,可陛下真的會喜歡嗎?」

極北雪國,遠在萬里之外,虎狼與之並無什麼正常邦交,對方何故會揮師北下與虎狼為敵,這其中牽涉到的層面千絲萬縷,而又虎狼皇朝恰逢戰事,最有可能的一點原因大抵也是在此,但來俊臣並不覺得這是主要原因。

南書房。

「啪!」

一盞前朝的珍玉筆洗被重重摔碎在地,墨汁四濺中,一眾宮奴見勢嚇破了膽,跪伏在地,瑟瑟發抖。

「好他個陳渠,這摺子遞的可真是時候,那極北雪國是在什麼敵方,對虎狼皇朝能有什麼威脅,值得他如此大動干戈……放著泱泱城池不守,偏要出城去捉敵國將軍,狗屁,我看是他陳渠想陞官想瞎了心……萬一這是引他開城門的計謀怎麼辦,萬一寡人的城池被城外那些賊子破了怎麼辦……這些他陳渠究竟想過沒有……一個秩三品的守城將軍都還嫌官小,呵呵,寡人乾脆升他做宰相好不好……啪!」

這樣的情況已經從日暮西沉,持續到了夜晚戍時三刻,跪在地上的宮奴連大氣都不敢喘,生怕下一刻自身的頭顱就會像這碎一地的玉瓷。

「……貪得無厭,視寡人與這城中泱泱民眾性命如草芥,好一個雪國將軍,真的好……啪!」

「寡人知你這是在示威,在向入了寡人後宮的皇妃示威,可這萬里疆土莫非王土,寡人看上你家兒媳又如何,寡人可曾慢待於她,皇妃統領後宮,一人之下萬人之上,這是何等的榮耀與地位……你往日無功無過,可寡人還是給了你三品官做,可你卻不知報恩,反過來還想示威與朕,狼子野心啊……啪!」

得到宮奴報訊的皇妃正匆匆趕來,在得知天子在南書房大發雷霆,作為皇妃的她已經多少能明了其中的根結在哪裡,如今她成了這皇宮裡第二人,但背地裡還是有詆毀她的流言蜚語,能坐上皇妃寶座的,大抵都是非凡之輩,她也自不例外,一個三品大員的兒媳和一朝皇妃,孰高孰低,她還是能分的清楚。

匯海門。

營帳里,陳渠坐在火堆旁烤火,兒子陳西星老老實實呆在一旁,不時給火堆里添點薪柴,營帳外時不時傳來兵卒說話打趣的聲音,而營帳里卻是悄寂無聲,薪柴偶爾發出「嗶啵」的輕微爆鳴,火星騰起,一閃而熄。

下午時候,陳渠就率隊歸來了,晌午一路追殺過去,將那位雪國將軍身邊的護衛殺了個精光,但最終還是讓大魚逃之夭夭,這一場並未通稟的出兵,嚴格來說是犯了忌諱的,上書摺子一方面是將出兵一事解釋清楚,另一方面也算是自我招罪,至於上面降不降罪,他也無從知曉。

「爹,陛下和兵部自是能明了您的心思,出兵一事我看問題不大,至於沒抓到那個雪國將軍……雖多少有點遺憾,但我不是拿回來了一顆從三品都尉的人頭嘛,這次就算功過相抵,我們也不算虧啊……」

陳西星蹲在火堆前,撥弄著焚燃的薪柴,眼角掃量著父親陳渠的臉色,生怕自己一個說錯話,又惹來潑天責罰。

「……聖意如此,那陳某人也不會多言什麼,但就怕……唉,西星,你現在還不了解朝堂,還未見過陛下,對軍中一切都不算熟悉,更不知道守城將軍意義何在,所以你不會明白……伴君如伴虎啊!」

從歸來將摺子遞出后,就一直在等回話的陳渠看眼眉眼清冽的兒子,突然覺得自己將陳家獨子領上這麼一條道路,是不是有些武斷甚至錯判了?

陳西星自然不知父親陳渠的心思複雜,聽得一番連問后,便搖頭笑道:「爹,你說的這些我都不懂,但我知道你做的一切都是為了這個朝廷,為了皇宮裡那位陛下,為了這城中千萬人,倘若陛下要責罰,就讓孩兒替你受罰便是……」

陳渠沒有再言語,望著焚燃的火堆發獃,帳簾被人掀起,灌湧進些許風雪,薛人桂端著飯菜走了進來,小聲問道:「將軍,現在要吃飯嗎?」

陳西星笑了笑,起身接過薛人桂手裡的飯菜,拍了拍這個半大小子的稚嫩肩膀,笑道:「來這裡習慣沒有,后廚那幾個傢伙有沒有欺負你啊?」

薛人桂紅著臉搖了搖頭,「小將軍,后廚的伯伯都很照顧我……」

「那就好……」,陳西星揉了揉薛人桂炸毛的小腦殼,「跟著那幾個傢伙學點手藝,將來就算回家,也是個餓不死的人,總好過什麼都不會……」

說話中,神色複雜的陳渠接話進來,「小孩,你與那雪國將軍是怎麼認識的,能再講講嗎?」

薛人桂愣了一下,就連連點頭,規規矩矩將先前一番經歷竹筒倒豆子說了一通。

送走薛人桂后,陳西星走進營帳坐下,有些疑惑問道:「爹,你不會是覺得薛人桂是雪國將軍的諜探吧?」

「不是……」,陳渠吃了兩口肉湯泡飯,這才說道:「我一直在想,這次雪國將軍來此的目的何在,對方前來不過是帶了三四十名兵卒,不像是要來挑釁叫囂的樣子,但挑這個時候又不太對……」

就在父子二人議論之際,南書房中的李姓天子也終是傳下聖命,領了口諭的宮奴正從南書房匆匆奔出,向著北城方向而來。

幾乎同時,兵部尚書來俊臣也得到訊息,皇宮裡的那位要對匯海門守將陳渠興師問罪!

從南書房回走的皇妃娘娘並未讓身旁宮奴打傘遮雪,南書房勸說的效果已經生髮,於她而言,昔日的青梅竹馬終究是過眼煙雲,大抵能在心底留下一點殘念,僅此而已。

「聖命難違不是嗎?」

皇妃抬眼望著宮外方向,喃喃自問了一句。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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