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7章 紅蓮孽火生(7)
第297章紅蓮孽火生(7)
「你是一個以愛為名而殺人的惡魔,你誰也不愛,只愛你自己。」我冷冷道。他的笑容凝滯,「明鳳城愛你,所以他為你去西域找紫殤,可是你卻誘惑司馬家的將領,前去追殺他,因為你徹底被你自己的野心迷住了。你根本不想醒過來,失去這種所謂神力的邪惡力量。」我上前一步,仰頭無懼地看著他,「年幼的司馬蓮和瑤姬夫人進入這個宮殿,你一樣誘惑了司馬蓮,令原家同明家反目成仇,因為你一心想要明家淪為原家的奴隸,這樣必會有明氏族女流落到此,你便可利用明家女人的血離開這裡。」
我慢慢抱起那個白玉瓶,無懼地瞪著他漸漸扭曲的天人之顏,「你可以左右別人的人生,利用人性去毀掉別人的生活,可是你永遠喚不回你心愛的人了。這樣活著有意思嗎?你這個可憐蟲。」
他為我使勁鼓起掌來,「既然你這樣說了,看來我不得不擰斷你的脖子,取了你的血來,逃出生天了,」他嘆了一口氣,對我狂妄地笑著,「反正我是永世不死的神,我會慢慢等待歲月的變遷,迎來你那個發亮的世界,而你們這些可憐蟲,你們都會死去。」
他向我抬起手,烏黑的指甲揮向我的喉間。我的眼淚落下,卻不肯閉上眼睛。我恨原家的男人,我好恨……
忽然後面的鐵門打開,有人持著長管火槍,向原理年開出一槍,原理年怒吼著退去,有人挾著我向後退去,靜思石室的鐵門應聲死死地關閉。
那人扶著我,我卻翻江倒海地嘔吐起來,伏身倒在地上,直把黃膽水都要吐出來了。
有人不停地為我輸入真氣,「主子,你還好嗎?」
我抬起淚眼,眼前是面色焦急的齊放。
「您終於發現這一切了。」有人在我面前沉痛地說道。
我抬頭,一個長須美髯的老者正站在門口,頭髮微亂,他的眼睛滿是血絲,對我顫聲道:「陛下臨終時料到會有一日,您會找到他的。果然,您終於還是發現了這一切,皇後娘娘。」
……
我跌跌撞撞地行走在地宮中,手中捧著那個白玉瓶,腦子裡全是非白的音容笑貌。
前面走著慢慢引路的韓先生,他的神情委頓,眼神暗淡,剎那間老了十歲。
我已經什麼也聽不見了,什麼也看不見了,只是麻木地跟隨著傾城往前走。忽然傾城跑到我的肩上,齜著尖牙。
不久,黑暗中有兩個人來到我們的面前,我渾然不覺地撞到他身上,這才停了下來,看清楚了眼前的人,那張同非白一模一樣的臉。
他背負著雙手,平靜地看著我,「你要上哪裡去?」
我恍然地抬起頭,看著那張我魂牽夢繞的臉。這個原非遽喜怒無常,疑心過重,甚至重於先帝,如果他改變主意,要殺我實在易如反掌。
可是,非白,你死了,你殘害設計了我和錦繡一輩子,如今你死了,我就像一個木偶,失去了主人,你帶走了我所有的歡笑和仇恨,如今我彷彿活得完全沒有意義了,我應該怎麼樣自由快樂地活下去呢?
韓先生重重地雙膝跪倒在塵埃之中,凌亂的白髮為塵土所污,顫聲叩首道:「臣韓修竹見過陛下,願我主萬壽無疆。」
我第一次聽到韓先生的聲音里滿是恐懼。
可是這個時代最偉大的人物已經被我這個破運星剋死了,而他明明知道是這個結果,還是選擇同我度過最後一段時光。
我望向原非遽,如今的他已經完全不用戴上面具了,那一樣的玉顏上帶著一絲嘲笑,好似在嘲笑這世間一切的愛恨欲憎。
我直起了身子,嘲笑地睨著他,不發一言。
他走到我的眼前,深深地看了我幾眼,笑道:「你好大的膽子啊。」
我仰天一笑,「你已奪走了我的一切,現在剩下的不過是這具皮囊,你如果是過來拿命的,原家後人,你還等什麼?」
「朕想過了,」他的聲音慵懶而華麗,帶著一貫的輕蔑道,「朕觀他實在不配葬在祖廟。」
我猛然抬頭。他微俯身死死地盯著我懷中的那個雕龍畫鳳的白玉瓶。我下意識地往後退了一步。
他想幹什麼?非白、非白,告訴我,我該怎樣保護你?
可是耳邊他的聲音卻柔了下來,低低道:「他並不適合葬在原家這塊鑲金砌玉的污濁之地。」白色雲錦下擺的巨龍微擺,蹲了下來,輕輕遞來玉壺,「洛陽親友如相問,一片冰心在玉壺。」
我本來告訴自己,我不會哭的,這世上再也沒有人可以讓我哭了,因為這個人已經去了,可是那淚水決了堤,鹹鹹的淚珠流進了口中,模糊了一切的視線,唯有原非白在紅梅花雨中對我燦爛而笑,「原非白愛花木槿一萬零一年。」
「兩個月前,他就準備好後事了,他秘密留遺詔給青媚,是要讓她把他的屍首火化了裝在這個白玉瓶中,帶給你好陪伴你一生一世,唯一沒有想到的是我早在青媚身邊安插人手。」他雍容而笑,滿是帝王之尊,那鳳目更加清冷。
「青媚呢?」我看著他,冷笑數聲道:「你將她殺了?」
齊放雙目噴火,「狗賊。」
「在你眼中……我就這麼沒格調嗎?」他對我微歪著頭,像極了非白。他向我的臉伸出手來。我緊緊抱著白玉瓶後退一步,緊張地看著他。齊放立刻擋在我的面前。
他冷冷一笑,微擺手,袖袍上的金絲微閃,黑暗中顯出一位面無表情的勁裝佳人,果然是青媚。
齊放緊咬牙關,痛徹心扉道:「青媚,你……」
原非遽得意地笑著,「青媚是個聰明人,她已經向朕表忠心了。雙生子誕,龍主九天,」他看向我懷中的玉壺,嘆聲道,「我和非白,我們所有人都為了這個預言付出了代價……」他抬頭看我,地室暗淡的光映著他墨綠的眸光,眼神犀利了起來,「可惜你這個破運星,破了他的帝王星運……因為你,他無法親眼看到親手創造的盛世光景。」
「所以我想我還是要謝謝你的,因為你讓我站到了陽光之所,得到了所有男人夢想的一切。」他仰頭哈哈大笑起來,那狂妄的笑聲在暗室中回蕩。所有原氏的先祖默然地盯著他。
我淚如泉湧,咬牙道:「你閉嘴。」
「也許你不信,朕很佩服他,甚至有些嫉妒他。」鳳目中閃過一絲狼狽和受傷,轉瞬又恢復了自信,他昂頭傲然道:「你本是一葉孤魂,被他設計錯入原氏,確然你得到了原家男人的愛,也幫助他實現了作為一個普通男人的幸福,他的愛情最終戰勝了他的野心,我想也算是打破了我們原氏男人的命運了吧。」
「也許我不能像他那樣贏得你們所有女人的崇拜和愛慕,確然,我將繼續這個他開創的時代,讓塬朝成為曠古絕今最偉大的皇朝,而他的名字將千秋萬代為世人稱頌,這便是我原非遽的誓言。」他錚錚言道。
我為他的雄心而震懾了好一會兒。
「他要青媚把這個交給你,青媚又把這個給了我,我想你也知道這是什麼。」他從袖中取出一個精緻紫玉瓶,摻著一絲複雜地看著我。
這個傻瓜,這個認死理的死心眼子,他終於實現了他的諾言,將生生不離還給了我,可是如今就算有了生生不離我又有何用啊。我雙腿一軟,坐倒在地上,再也忍不住,傷心欲絕地抽泣著。
「他本來是讓青媚送你到段月容那裡去的……」他看了看韓修竹,只是嘆氣道:「他其實盼望著你能找到他,然後找個乾淨地方把他埋了,或是撒向天涯海角,反正他生生世世跟著你。這個沒用的情種禍胎。可是你得記住一點,」原非遽忽然語調一變,「你是原非白的,也就是我的,因為,我就是不想讓你回大理,不想讓你同段月容在一起。」他就這樣看著我,猛地把紫玉瓶狠狠地往地下摔去,然後惡狠狠地向我走來,「除了我,你不要想同任何男人要孩子,除了我,你永遠不會得到幸福。」
我面無表情地看著他,抬手就是一巴掌,「你今天可以殺了我,連著我肚子里你的骨肉,可是我永遠不會跟你走的。」
原非遽的臉上漾起一絲極度可怕的笑容。
青媚手中短劍銀光一閃,已經冷著臉向我們攻來。
齊放拉著我猛然向前躍去,躲過青媚,然後往前飛奔,身後三人緊緊跟隨。
不一會兒,我的小腹開始有墜疼感,精疲力盡,不覺來到了一汪無邊無際的紫川。這時,浩渺的紫川開始上漲,我們只得慢慢退回,可後面三人卻轉眼即至。
原非遽陰陰地笑道:「現在回頭還來得及,你依然是大塬朝至高無上的皇后,暗中還是那富可敵國的君氏族長,一切都不會有變化。我們馬上還會有兩個可愛的孩子。」
兩個?我明白了,我忍不住又趴在地上吐了起來。
原非遽嘆了一聲,「你看,我們的孩子也不想你離開。」
就在這時,紫川上傳來妖叔悠長的歌聲,「花非花,霧非霧,夜半來,天明去,似這般真情是假意,似那廂假意卻真心,休言花落紫川,卻道孤命殤還,似花還似非花去,破窗殘月緣盡時。」
轉眼,一位瘦骨嶙峋的老者撐著一葉小舟來到岸邊,他的下身衣衫盡破,上身卻穿著一件華貴的白狐襖,腰間粗粗地用一根麻繩繫緊了,他臉上的面具傷痕更多,露出近一半的乾枯麵皮來,黃褐色的雙眼對我們看了看,穩住小舟,雙手交疊放在船篙上,似乎在努力弄清情況。
我跌跌撞撞地過去跪在老者面前,「求妖叔救我們出去,你曾經載過我,我是花木槿,您身上的這件白狐襖就是我送的。」
原非遽卻冷冷一笑,「妖叔是暗宮中人,你以為會聽你調度嗎?」
不想那妖叔卻慢慢地俯低身看著我大拇指的扳指,黃褐的瞳孔開始收縮,「我認得這枚扳指,是睿霧。」
原非遽卻命令妖叔快把我們拿下,不想誰也沒有看清妖叔的動作,我和小放已經被他拉到小舟上。
「我暗宮中人活著是為了守衛先祖陵墓,鎮壓妖邪,」妖叔淡淡笑道,「是以皆以孝衣示人,這是我們的命運。而你是宮主,首當其衝,可是如今的你一身艷裝,身上一股子原氏的臭味,何談暗宮之人?」
他奮力撐出一篙,遠離岸邊,原非遽卻取了旁邊一葉小船,亦快速滑過去,韓太傅及青媚亦在舟上。他狠狠擊向妖叔,那扁舟漸漸不穩。青媚亦向我們攻來,眼看到我們面前了,忽然反身向原非遽猛擊一掌,使得我們再次逃離。青媚借著原非遽的掌力往紫川中跌去,齊放痛聲呼著青媚,奮力撲去,搶回青媚至妖叔的小舟,不想被原非遽的火槍擊中肩膀,鮮血噴涌,金龍聞到血腥的氣息,紛紛浮出水面。
「小船最多不過三人,如今載了四人,恐怕要沉。」妖叔冷靜說道,手中加快了撐篙速度。
齊放傷到了大動脈,面色越來越差,青媚急點齊放止血的穴,「齊仲書,你要撐住。」
齊放緊緊地抓住青媚的手,「青媚,原諒我,要先走一步了。」
「莫要胡說。」青媚喝道,美麗的眼中卻淚如泉湧,「我不准你死。」
齊放卻對青媚溫柔一笑,「我本天煞孤星,如今嬌妻美妾的,有何悲傷。」
青媚聞言破涕為笑,滿目深情地看著齊放,然後捧住齊放的臉龐狠狠吻住,「可是我想讓你活著。」
這時,暗人再發三支利箭過來,青媚猛提輕功,以短刀劈下,卻漏了一支,直戳她的喉間,其時她已經說不出話來。她的頭髮像烏黑的花朵盛開著,絕美的容顏望著齊放,綻放出一朵最美麗的微笑,直直地墜入紫川。
金龍翻騰著,只一瞬間青媚就化為一堆血水,沉入紫川,齊放撕心裂肺地痛呼著青媚的名字,奮力撲入水中營救。我叫著齊放的名字,眼看著他也跟著青媚沉入水中。
血腥味引來大批金龍,原非遽的船隻便被堵在紫川中,原非遽想施輕功躍到我們船上,奈何妖叔的舟小速快,他躍到一半,被金龍攻擊,便退了回來。
他蜻蜓點水地立在舟頭,恨聲道:「花木槿,你跑不掉了,我就算把整個天下翻過來,也不會放過你。」
我也立在舟頭,平靜地看著他,心中已經痛得麻木了。到最後,他還是看著我,臉上卻慢慢呈現出悲戚之色,好像一個孩子看著心愛的寵物慢慢死掉時,那種悲傷而恐懼的神色。
我在心中流血地感嘆,他同非白是這麼的不一樣,可是他天人的臉龐卻漸漸淌滿熱淚,我聽不到他在哭訴什麼,看口型依稀在說:「你愛過我嗎?」
妖叔始終那樣平靜,彷彿見慣了生離死別,又抑或是他的確在紫川上行船太久,久到所有的感情都被紫川消磨得一乾二淨。
也不知過了多久,追兵的身影漸漸遠去,一切恢復平靜,依稀當年妖叔就是從這條紫川把我帶進來的。
多少恨,昨夜夢魂中。
還似舊時游上苑,
車如流水馬如龍,花月正春風!
懷中冰冷的白玉瓶提醒著我還活著,然而,心已成灰,萬念成塵。
我俯下身,紫川幽深的河面正映著一個心碎的女人。我猛然想起,前世的我也是這樣心碎而去的。
紫陵宮中埋藏著原家最骯髒黏稠的秘密,如膿瘡污泥般惡臭,觸目驚心,可是卻意外地開出一朵小花來,整個陰謀中唯一美好的東西。那就是原家世世代代都還未泯滅的人性,可惜他們一直視作猛獸,我還能活著走出去,就是因為原非白對我的憐愛。
可惜,我的朋友,我的親人,我的愛人全都離我遠去了……
人一世掙扎,到頭來卻終是孤獨而去。
妖叔蒼涼的聲音又起:
花非花,霧非霧,
夜半來,天明去,
似這般真情是假意,似那廂假意卻真心,
休言花落紫川,卻道孤命殤還,
似花還似非花去,破窗殘月緣盡時。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