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掙扎
第22章掙扎
毛珌琫說話口氣跟他人一樣的板,硬生生把個疑問說成了直述,惹得伍三思好笑,他轉過來看著徒弟。
「江湖人複雜,師門的事,能不沾邊,就不要沾邊,張大順這樣的正好。別看他做的是不上檯面的行當,但這行當人多關係大,也不打眼,找起人來比我們容易。」
「說起來,就怕你師兄那個蠢貨,把師門的事捅到江湖上去。這件事關係重大,鬧個不好,咱們帛派怕是要完,只希望他長點心,別蠢得一頭撞上去。」
說完伍三思老氣的一聲長嘆,外頭的光隱隱從窗戶漏進來,毛珌琫眼瞳一縮,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眼花,就在師父嘆氣的時候,一團黑霧一樣的東西從他身上冒出來團在床尾成了一個人型的樣子又忽的沒了。
見徒弟面對自己動也不動,伍三思動了動腳,問:「怎麼了?」
「沒什麼,師父,我睡了。」
「睡吧,明天早點起,跟張大順去見識見識他親戚。」
師徒倆說完話,各自閉上了眼,哪知道自己挂念的徒弟(大師兄)還真的犯蠢,早就把師門的事給放到江湖上懸賞了。
何洛在睡夢中打了幾個噴嚏,翻個身繼續睡了。
長盛貿易商行給的待遇好,床舒服,被子都是足新棉,一覺醒來還有叫阿四兒的夥計送水遞飯前後伺候,簡直跟個小老爺似的,日子舒坦。
吃飯也不用急,有活趕緊趕慢看是不是急著出貨,有買家看中了先付款,再修復的,那就是急件兒,得趕點兒做事;要是店裡頭收上來的貨,老闆並不催促,只給個日期,保證在那段時限里交工就行。
當然,做修復這行的,多少都會在時限前一陣把活做出來,因為做好了還要掌眼師傅再掌眼,看哪處花紋沒對上,色澤有差異,或是修補的地方不完美,上的漿不夠均美,厚度不均衡。
大的商行,掌眼先生和修復師那是兩個行當,掌眼先生主要是看貨驗貨,可修復師要複雜得多,厲害的修復師不但要能掌眼,還要得會手上真功夫,只是這樣的修復師可遇不可求,求得一位了,那都是當寶供起來的。
何洛一個毛頭小子,能有這麼好的待遇,其實也是因為那個明黃釉,關大先生借著聶璇的手試了一試,聽到聶璇回去后的彙報,就曉得這個小夥子是個行家,不但能掌眼,關鍵後頭那鐲子修補的手法,流暢漂亮,功底深厚,修復的本事怕也不一般,才大方給出好待遇來。
關大先生顯然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休息一天後給何洛安排了活,主要是瓷器修復,除了明清件兒,裡頭還有個宋鈞窖香爐。
這個瓷製作精美,口約十二公分,高七公分,一個成年男子能手掌托起來。整個爐子掛的是藍釉,爐邊耳口地方則是黑釉,在爐子兩耳正中的胎體上則又是漸變的色澤均美的紅銅釉色,三隻立足則呈白褐色,釉色光亮沉暗,顯然是埋於土中年歲悠久,「火光」褪去了,即使如此,一眼看去仍能感受到其中勻凈淡雅中帶著一份厚重的歲月感,摸上胎質堅固,規範工整,是件不可多得的保存得極好的宋徽宗時期的窖器。
可惜的是這件窖器送來時已經碎了好幾塊,一隻立足折斷,爐口也掉了一塊大三角片兒及一些小碎片,但碎斷處比較整齊,加上大小碎片仍在,修復起來並不難。
只是這件窖擺在桌上叫何洛看到,就有種奇怪的感覺。
雖然清潔過,但那不過是外人給的障眼法子,卻是瞞不住他這種術門,尤其是帛派出身的術士。這個爐,百分百是件「生坑」。
又或者說是件「明器」。
到代的這種老年頭的東西,一些是官宦人家、世家大族或富貴鄉紳們流存下來,但經歷的年代長久,家族興衰也會隨著時光的更迭而變換,改朝換代加上戰亂動蕩,完整存世的不少,但也不算得多。更多的,則是底下頭的寶藏或墓藏了,水路的話,則是「沉底子」。
一般人看器物是不是明器,都有一套行內話兒,省城地下墓藏多得是,文物交易又這麼興盛,哪有那麼多真文物買賣,還不得多靠著土夫子、鏟地皮兒的行當弄出來見了光,修補好後走成明路變迴響噹噹敞亮的文物古董賣個高價兒。
到了做事的寬敞的屋子,常師傅已經開工了,見到何洛了了聲招呼,頭都沒有抬。
何洛也不介意,常師傅活計比他還多著,忙得吃飯都恨不得人喂,他相對還輕鬆一點。
陶瓷修復的過程都要經過清洗、拼對、粘接配補、加固、打底子、作色、仿釉、作舊等過程,雖然送來時這件鈞爐已經為人清洗過,但何洛還是仔仔細細又把爐子檢查一遍,確認並沒有「土蝕」「土銹」及「銀釉」等,表面光滑微有龜裂,才讓阿四兒打了水來。
他拿著碎片小心的用軟毛刷子沾水清理著縫隙里還殘留的非常少的一點泥渣,動作間躺在台上的香爐殘體慢慢滲出了一層淡淡的藍色水霧。
這團霧氣小而不規則,扭動著變幻著形狀,過了好一會兒顏色漸漸加深,空氣里好像有無聲的啵的聲音響起,藍霧兩側靠近上方的地方伸出來兩隻細細的白色小棍,隨後下方也伸出兩個小棍,慢慢拉伸著,長出一寸左右長的五個指頭腳頭。
就在兩個手中間鼓起一團往上頂,形成一個小紅圓的時候,這團眼看著要變幻的藍霧撐不住似的,白色的手腳變成黑色,嘩的散成一攤碎片浮在空中,形狀就像個縮小版的香爐,連碎片塊數大小都一模一樣,只是這些碎片在空中被一層黑膩膩看著讓人極為不舒服的黑霧包裹著,像是正在被黑霧侵蝕,忍受不了的不停微微顫抖。
何洛抬頭看了看四周,沒人注意到這裡,就算注意了,一般的人也看不到這樣的奇景。
他無的在心底嘆息一聲:陰穢之重,若不消除,便是本體香爐修復好,賣出去,接手的人或早或晚都會被這爐子上的陰穢氣息侵蝕感染。若是體弱的人接觸了,這樣的長年久月不見陽光只見黑暗並屍氣蘊養而成的陰穢才真叫如魚得了水,不把人生機纏蝕個乾淨絕不罷休。
怎麼辦?
是裝作視而不見呢?還是出手拔除?
若是出手,就要動用師門秘術除歲之法了。
值得動用這個法術嗎?
師門秘技不能輕示於人知曉,可難道眼睜睜看著這物件賣出去后慢慢蠶蝕他人性命,就是不違師門門規嗎?
何洛猶豫著,腦子裡浮現師門的門規來。
「為我帛派門人者,當仁、義、善、信,德,醫世人,醫萬物,遠邪惡,遠殺戮。為我帛派門者,不可濫用一身所學,不可輕示人前,不可濫殺無辜殘害萬靈;為我帛派門者,不可貪權勢,圖富貴,順其自然……」
……若是視而不見放任自流,到時害了人,袖手旁觀的自己難道就不是幫凶?
明明能伸出手相助一把,卻只求自保裝作看不見,就真的對得住「仁、義、善、信、德,醫世人,醫萬物,遠邪惡,遠殺戮」這條規矩?
可這是在省城,江湖廣大,江湖人無處不在,只要一個不慎暴露出身懷秘技,就會給師門惹來禍事。
便是這關大先生仁善,但看萬大老闆,表裡不一著,哪個知道關大先生也是不是那樣?是不是也應該要提防些個的好。
何洛心頭沉沉,旁的人看去,卻只看到他低頭仔細清洗著文物殘片,鎖起的眉頭怕是因為縫裡那極細的泥土難以清除而至,全然看不到他旁邊桌上的爐子的古怪景象,也就更加無從知曉這位年輕的修復師哪裡是在為爐子的垃圾犯愁,而是在師門秘術的動用與不動用之間掙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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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光:指瓷器的釉光光澤度。
埋藏於地下或洞穴窯藏的器物,因遭到環境物質的侵蝕也有不同程度的失光現象。一般來講年深月久光澤差異就越大。如仔細觀察就會發現,這類器物的釉面上好象罩有一層極薄的透明膜,光線照射其上會產生一定的色散現象,給人一種彩虹光的感覺。這種現象被通常們稱為「哈蜊光」。
生坑:新出土的東西叫「生坑」。
明器:即冥器。專為隨葬而製作的器物。《禮記·檀弓下》:「其曰明器,神明之也。塗車芻靈,自古有之,明器之道也。」唐穀神子《博異志·張不疑》:「自是不疑鬱悒無已,豈有與明器同居,而不之省,殆非永年。」元石德玉《曲江池》第二折:「今日有個大人家出殯,擺設明器,好生齊整,我和你看一看波。」(2).古代諸侯受封時帝王所賜的禮器寶物。《左傳·昭公十五年》:「諸侯之封也,皆受明器於王室,以鎮撫其社稷。」杜預註:「謂明德之分器。」
沉底子:指江河海里的沉船。
土蝕:陶瓷器物的釉面,彩繪層或胎體受到地下水,微酸和弱鹼和鹽等化合物的長期侵蝕,使其表面或局部失光,這種現象稱為土蝕
土銹:有些泥土變的堅硬板結,牢牢的粘附在表面,有些在放大鏡下觀察,成葡萄狀的清品體凝固成不同形狀的土痕,特別堅硬,這種特徵稱為土銹。
銀釉:出土的鉛綠憂器物表面,常常會發現一層有銀白色金屬光澤的物質,通常們把它稱為「銀釉」或「泛銀」。所謂「銀釉」實際上是附著在鉛綠釉表面的一種非晶態均質體(綠釉是銅為溶劑,鉛為助溶劑)銀釉同樣是附著在釉面的沉積物。銀釉」不同於器物表面上的污垢,一般不作清潔工藝中的清潔對象,而要給予保留。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