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9章
第209章
許漠聽陳成文說到此處,前因後果都已大致明了,後續無非就是孫河開車將他們都帶了回來,而姜朵的傷癒合極快,因此至大夫來看時才會說她的傷並無大礙,甚至比許漠還要輕幾分。
許漠又問陳成文,「那姜朵怎麼會還沒醒來?」他聽了這麼多,只覺得無啟人的體質的確很讓人羨慕啊,只是在親眼見到陳成蔭以那種血腥方式對待姜朵,加之姜朵到現在還沒醒來,又覺得放心不下。
陳成文擺擺手,「沒事兒,我雖然不是無啟人,但估摸著她這種昏迷不醒,只是在養傷而已。因為癒合能力比旁人快,所以在癒合階段也更加耗費體力,不過是睡著了而已,沒大事。」
說著,他倆都同時向後望了一眼,卻發現姜朵已經醒了,此刻正站在屋門前看著他們兩人。
這讓兩人都嚇了一跳,也不知道她是什麼時候醒來的,具體都聽到了多少。正是秋風瑟瑟的時節,此時的平州村內還不斷有山風吹過,而姜朵只著單衣站在風口,人又瘦弱。
許漠見著,遲疑一下,還是起身說道:「你才醒來,別站在外面了,先進去吧。」
姜朵並沒有動,只是對著陳成文問道:「顧曉琴,是怎麼死的?」
陳成文呼啦一下站了起來,起身太急,連帶著身下的小板凳也被踢翻。許漠也皺了皺眉,心下覺得不對,這種奇怪的感覺是因為姜朵對顧曉琴的稱呼吧?她怎麼會直呼顧曉琴的名字?
正想著,陳成文已經激動得開口道:「你……你恢復記憶了?」
姜朵點了點頭,似乎恢復記憶也不過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她又重複了一遍剛剛的問題,「她是怎麼死的?」
陳成文卻顯得有些激動,他期期艾艾地看著姜朵,繼續說道:「我聽陳成蔭說,他本來是要去找曉琴拿回薲草的,誰知她不願給,說這薲草要留著等你回來了,再交給你。然後,就……你也都知道了。」陳成文攤攤手,腦袋也耷拉下來。
他還記得自己這個外甥女以前小小的樣子,在歧舌的最後那幾年,那個小小的女孩子總是會跑到自己身邊問東問西。也正是顧曉琴把姜朵當成了自己的親生女兒,陳成文也自然將姜朵視為了一家人。
「你們是不是特意讓她接近姜港的?」姜朵這話問得沒什麼感情,讓陳成文心裡有些發虛。
「是他們,和我沒關係……」陳成文小聲辯解著,「歧舌知道姜家後人會在一百二十年後去北山抱回破土而出的你,因此提前安排了曉琴去接近姜港。可是,他們夫妻二人將你抱回來以後,也是當親生女兒來養育的,不然曉琴也不會這麼多年一直帶著你東躲XZ……」陳成文還想替顧曉琴解釋幾句,卻再說不出什麼話來。實在是,他也不知道這麼多年來,顧曉琴獨自一人帶著姜朵是如何生活的。
「她體內是不是被你們歧舌植入了蜥尾?在這裡……」姜朵向著鎖骨附近比劃了一下。
「應該是吧,一般來說每個被派出來的歧舌人都會在體內植入蜥尾,以方便定位。」陳成文說道,蜥尾實際上是歧舌人在巨蜥尾部所取下的第三根骨節。他們將骨節打磨成薄薄一片,放入外出執行特殊任務的歧舌人體內。歧舌人會根據這片蜥尾,追蹤到他們的行蹤,就和定位器一樣。
陳成文這才回神,既然顧曉琴被植入了蜥尾,這麼多年來她是怎麼帶姜朵躲避歧舌的追查的?
而在姜朵心中,一直都保留著一個片段,那是她認識許漠的第一天,陳成文被砸傷住院。下午,她回到解放西路的家中,只聽到屋內還有聲音,顧曉琴上衣還有一顆扣子沒有扣好……
她閉了閉眼,有些無奈地嘆了口氣,當時那屋裡的人應該就是陳成蔭,顧曉琴應該是被重新植入了蜥尾。
再次睜眼,她眼眶有些微濕,「如果要取出這個蜥尾,是不是很難?」
陳成文倒吸了一口涼氣,「取出來?那肯定難啊!這蜥尾被植入一段時間后就會和人體自動融合,要取出無異於刮骨剃肉,那多疼啊!一般來說,就算任務完成,這蜥尾也不會被取出,因為太疼啦!」他話說到這裡,突然不動了,原本就瘦得凹進去的雙眼更是誇張地轉了轉,不會吧,可是顧曉琴帶著姜朵好多年消失在歧舌的視線中,也只能是這樣,她竟然把蜥尾取出來了!
「我知道了。」姜朵的雙眼已經變得濕漉漉,她不想讓許漠和陳成文看見,只是轉過臉去,「我有些累了,先回去休息一下,謝謝你們了。」
陳成文還想追上前去囑咐幾句,又被許漠攔住。
「讓她一個人待會吧。」許漠說道。
「可是,我還沒說完呢。她可要有良心吶,曉琴這麼多年不容易的!」陳成文還想替顧曉琴說幾句呢。
「她應該都知道的,我們要相信她。」許漠對陳成文說
陳成文嘆了口氣,就這樣看著姜朵進了屋內。
姜朵整個人都覺得手腳發軟,心跳如雷。她搖搖晃晃走到床前,整個人直接跌在了床上,直到重新在床上躺好,這才長長地喘了口氣,感覺眼前重又清明起來。
如此看來,那次屋內的人的確就是陳成蔭了,他是來給顧曉琴植入第二片蜥尾,好讓她重新進入歧舌的掌控之中。那究竟顧曉琴是什麼時候取出了第一片蜥尾的呢?想必該是姜港死後,顧曉琴才終於下定決心要帶姜朵離開,再不受歧舌擺弄。
只是那樣痛苦的過程,她一個人是如何默默承受的?而自己那時在做什麼?大概是在無憂無慮地長大吧,雖然過早的經歷了親人離別之痛,但姜朵現在想來才覺得自己其實一直都是被保護著長大的啊。
這樣想著,她將被子一直拉過頭頂,擋住了雙眼,這樣才覺得安全。
是的,她全都想起來了。
想起了一百二十年前,甚至更遠更遠的時代。
記憶的開始,是一個嶄新的世界,同她現在所處的世界一樣,花草樹木皆有。又不同於這個世界的雜亂紛繁,在那個世界里只有一人一鳥而已。這裡就是無啟。
她記得自己最初就是被鳥叫聲喚醒的,醒來之初眼前皆是黑暗,小小的雙手不斷地向上,不管手中會握住什麼東西,都儘力一直向上再向上。黑土之下是積蓄已久,即將破土而出的力量。
第一眼看見的是金色,漫天的金色,那是大鵬翅膀的顏色。她終於從土裡出來了,臉上還掛著黑乎乎的泥土,手裡還捏著兩株翠綠的植物,「還是個孩子呢。」她聽見大鵬這樣說,接著又抖抖翅膀,低低地飛走了。
於是她也跌跌撞撞地起身,向前追著那片金光而去。
一直來到了一片碧綠的清潭邊,那大鵬似是不耐煩,一頭扎進了水中,水中出現了一圈圈的波瀾。小孩咯咯地笑著,也不管不顧地一腳踩入水中,這才發現竟然站不穩,整個人都跌入清潭中。
還以為會越沉越深,沒想到瞬間就有一尾幽藍接住了她。大魚接著小小的自己,從水中一躍而起,又化而為鳥,撒下一片金光。小孩並不害怕,依然咯咯地笑著,只聽見飛起的大鵬傳來一聲無奈的鳥啼。只是不知為何,那兩株植物,也一直被小孩緊緊地攥在手裡。
也不知過了多久,姜朵才從無啟的世聞塔上讀到了這麼一段話:「北冥有魚,其名為鯤。鯤之大,不知其幾千里也;化而為鳥,其名為鵬。」是鯤,也是鵬。
小小的人兒漸漸長大,衣食住行皆能自食其力,而她的身邊總有大鵬為伴。無啟人沒有父母,一言一行皆憑藉著本能和一點點復甦的記憶。真要有不明白的事情,她就會去看矗立在無啟各處的世聞塔。
也不知這裡有多少世聞塔,而每個塔上無一例外都刻著密密麻麻的文字,記載著這世間萬物的規則。這是世世代代的無啟人所制的,無啟人深知在自己每一次蘇醒之後,都會有很長一段時間要重新找回以前的記憶。因此,將自己的歷代見聞和心得都刻在塔上,以供每次蘇醒來看,漸漸地,這塔也就越建越多。
無啟人都是生而知之,無需教導,就能讀懂這上面的文字。而世聞塔就是無啟人唯一的老師。小孩子一日日長大,學會的東西越多,疑問也越多。
「大鵬,你說這裡為什麼只有我一個人呢?」終有一天,她問出了這個問題。
大鵬懶洋洋地抖抖翅膀,也不理她,只向著遠處飛去。她也跟在後面,疾步而去。
看著大鵬遠遠落在一處角落的世聞塔上,她也慢慢走近,世聞塔太多,她每天看一兩個,到如今也沒有看完,這一塊也是沒有看到的一塊。
這個世聞塔要比其他的大一些,也更新一些,時間應該比較近。她走近了,才看到上面寫的是「悔過書」三個大字。
趴在塔身上,細細去讀。這塊塔身上的文字,她看了許久許久。
大部分的世聞塔上都或多或少表現出了無啟人的自豪與驕傲。他們是該驕傲的,因為無啟是這世間真正永永遠遠都存在的生命,這就夠了。他們的性命永遠不會如普通人那樣忽然有天就被切斷,不復存在了。無啟,就代表了永恆。
而在這個塔身上所寫的卻並非如此,上面將每個無啟人都視為這世間最可憐之人,因為他們都正在遭受著這世間最狠毒的詛咒。而詛咒本身就是無啟人永生永世的壽命。
依塔身之言所述:能永永遠遠地活在這世上,一直承受著無窮無盡的記憶,這本身就是最陰毒的詛咒,無啟就是這世間最可憐的種族。同時,也對為何無啟如今只有這小孩一人作出了解釋。
有越來越多的無啟人蘇醒后看見了這個塔身上的文字記載,他們的日日夜夜都備受煎熬,漫長而無止境的時光就像是一場無期徒刑,折磨著無啟人。終於有人忍受不住,離開了這裡,如果在無啟找不到答案,那就出去尋找解脫之法吧。
就這樣,無啟人一個個地離開,再也沒有回來。據說他們之中有不少人已經破除了這個詛咒,解脫之法,真的就在他處。
小孩兒看完了塔身上的文字,她從日落一直坐到日出,然後趁天蒙蒙亮之際,就出發了。
她不知道自己要去哪裡,只覺得自己腳下所走過的每一步路,都踏著前人的足跡。飛鳥從頭頂掠過,小孩兒抬頭哈哈地笑,是大鵬追來了。
大鵬圍著她轉了幾圈,始終不曾離去。「你要和我一起去嗎?」小孩兒問它。
大鵬叫了幾聲,停在小孩兒肩頭。
「你的家在哪裡?我看過世聞塔,這裡應該不是你的家。你是走丟了嗎?你想回家嗎?」一路上,小孩自顧自地說了許多,最終做了決定,不管自己能不能找到破除詛咒的方法,都先送大鵬回家再說。
這樣一路走了許久,有時小孩兒在走路,大鵬會在天上徘徊著唱唱歌。有時,小孩兒會直接坐在大鵬的身上,大鵬載著她一路高飛而行。又有時,途徑海域,大鵬又會化身為鯤,飄揚愜意,與小孩兒同在海面而行,倒也並不苦悶。
漸漸地,小孩兒同大鵬有了默契,他們約定好了,只要小孩兒打個響指,大鵬就藏於小孩兒身後。再打個響指,大鵬重又現身。
小孩兒真正有了性命,是他們一同來到中原地帶之後。
起初,她們並不覺得這裡與走過的其他地方有何區別,不過是人多了些而已。
此時正逢華北大旱,小孩兒與大鵬一路前行至此,只見餓殍遍野,於心不忍。正好路過一荒蕪農田,見有烏泱泱一眾人等站立其中,兩淚縱橫,好奇去問,才知已有數月沒有下雨,今早最後一株苗也枯死了。
「下雨竟然這麼重要?」小孩兒與大鵬皆是驚奇,他們不食五穀,自然不知這雨水的重要。
但見這家人傷心欲絕,便覺不過小事一樁。鵬化為鯤,招來雨水,滋潤了乾涸的土地。見此異象,這家人也是嘖嘖稱奇。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