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一章 毓秀亭
還沒進門，在門口張淑寧就聽到一陣咳嗽的聲音，張淑寧心裡咯噔一下，她以為朱祐樘已經養好了，這幾天只想著小朱秀榮，忽略了他，原來他也還病著……
未讓人通報，張淑寧推門進來，瞥見朱祐樘慌裡慌張地藏了什麼，故作無事，笑著道：「我閑來無事，過來看看你忙完了沒有。」
剛才的一陣咳嗽讓朱祐樘臉色有些蒼白，卻還是扯出一個笑臉，道：「快忙完了……」翻開一本奏摺，閑話道，「今日做什麼了？」
張淑寧想以前一樣，站在他旁邊替他研磨，笑著道：「榮兒想在院子里種一株葡萄，正讓花匠們給她找呢。」
朱祐樘輕笑：「你當初懷她的時候吃了那麼多葡萄，她自然也跟著喜歡葡萄。」
張淑寧笑，心裡想著余忠跟她說的事，盤算著怎麼和朱祐樘提及。
「我剛才瞧著，你身邊多了個眼生的……」張淑寧起了頭。
朱祐樘心中一動，裝作無意道：「剛從下邊提上來的，我看著機靈就留下了，怎麼了？」
張淑寧轉了一圈墨棒，放下，收了收袖子道：「沒什麼，只是看著他不像個好人。」
朱祐樘噗嗤一笑：「你怎麼看出來是不是好人的？」
張淑寧啞然，轉身做到一邊的椅子上，不服氣道：「直覺，女人的直覺！」張淑寧一時也想不起來什麼理由，她也不能把余忠賣了呀。
朱祐樘突然想起來：「你是不是知道什麼？」
這個還真不知道，張淑寧暗自腹誹，她要是知道什麼還用在這絞盡腦汁想理由？
「並不知，我不是歷史學家，什麼都了解的細緻，我只知道大概……」張淑寧實話實說。
朱祐樘繼續寫奏摺，半晌沒有接話。
張淑寧看他不說話，便繼續道：「趙高亂秦，致使秦二世而亡，東漢末年十常侍橫徵暴斂，將皇帝玩弄與鼓掌之間……」
朱祐樘愣住，放下手中的奏摺，眉心微蹙道：「怎麼突然說起這個？」
張淑寧乾笑兩聲，道：「突然想起來，宦官自古以來就容易專權，禍亂朝綱，不得不防……」
朱祐樘明白了，堅定道：「放心，還不至於，他們都是因為皇帝無能……」朝張淑寧挑了挑眉，道：「你看我是無能的皇帝嗎？」
張淑寧被他的自信逗笑：「你當然不是。」
朱祐樘滿意地點了點頭。
張淑寧覺得也是，他又不是認人擺布的昏君，一個小小的李廣不會有什麼風浪的吧。
眼下最要緊的還是朱秀榮，畢竟她馬上就四歲了，張淑寧想來想去，也只有崇王了……
說辦就辦，張淑寧給崇王休書一封命人送去，等崇王回信就可以準備了。
張淑寧送出去一封信，還是給藩王的，朱祐樘自然注意到了，吃晚飯的時候問道：「你給王叔寫信了？說什麼了？」
既然他問起，張淑寧正色道：「我想把榮兒送去崇王府。」
朱祐樘有些生氣，這麼大的事她竟然沒有和自己商量：「為什麼擅自做主，我不是跟你說我會想辦法的嗎？」
他語氣里明顯的不悅，張淑寧微怔，隨即淡淡道：「你能有什麼辦法改變已有的命運軌跡嗎？」
「我……是，你什麼都知道，什麼人什麼命運你都一清二楚，所以呢？連自己女兒的命運我都沒有參與的權利嗎？」朱祐樘放下筷子，低吼道。
成婚這麼多年來，這是他第一次沖自己發火，張淑寧愣了片刻，忽然又明白了，在孩子的事情上，她一直站在一個旁觀者的角度上，看著所有人的命運流轉，卻忽略了身為父母的感受，朱祐樘作為一個父親，自己女兒的命運自己連說話的權利都沒有……
想明白了，張淑寧也沒有生氣，低聲道：「對不起……」
朱祐樘心中一動，她姿態放軟，自己也強硬不起來了。
張淑寧沒有看朱祐樘的眼睛，自顧自道：「榮兒的事，是我太著急了，對不起……你想到什麼辦法了？」
朱祐樘有些赧然，頓了頓道：「再，再等一日，最遲明日下午，我一定給你一個交代。」
張淑寧點點頭，話鋒一轉：「那你呢？」
朱祐樘微怔，奇怪道：「我？」
張淑寧拿起帕子擦了擦嘴，看向朱祐樘，認真道：「我知道我說的所謂未來的事，你一定覺得有些荒唐，不信命運會如此，但我知道的確實是這樣……」
朱祐樘眼色深沉，看不出喜怒。
張淑寧繼續道：「我曾經想過，我為什麼回來這裡，既然我知道一些事情，也許可以嘗試去改變它，但是我錯了，我自己都陷在裡面，什麼都做不了，所有的事情都會像原有的一樣發展……」
張淑寧眼裡泛光，吸了吸鼻子道：「我救不了煒兒了，可我想儘力保住榮兒，還有，還有你……」
朱祐樘啞然。
今年發生了太多事情，讓夫妻倆都有些手足無措。
汝寧府，崇王很快收到了一封信。
門口的小廝小跑著去了後花園，崇王和王妃正在花園喝茶，還有一旁玩耍的崇王三子朱祐椐。
「王爺，京城來信。」小廝遞上通道。
崇王和王妃以為是太皇太后的信，母子倆也有通信，崇王和王妃並未奇怪。
接過信封，封頁上寫著「崇王親啟」。崇王展開一頁紙，心中一驚，竟然是皇后寫的信。
仔細往下讀，崇王大驚，皇后竟然託付他這樣的事。
崇王妃覺得不對勁，問道：「王爺怎麼了？信里說什麼了？」
崇王又讀了一邊信，確定沒有看錯，折好信，擺擺手，讓所有人退下。
這下王妃緊張了，難道又有什麼大事？提著一顆心，等崇王說話。
人都走光后，崇王才低聲道：「是皇后的信。」
「皇后？」王妃奇怪。
「皇后問，明年春天，她想把公主送來我府上……」崇王自己說著都不敢相信。
余氏更是驚道：「把公主送來？王爺說笑了，公主自然養在大內，怎麼能送來我們府上呢？皇后可說了是為什麼？」
崇王搖搖頭：「她只是問我們能不能接納……」
「接不接吶都好說，只是平白無故為何要把公主送來，皇後娘娘莫不是瘋…」余氏差點說禿嚕嘴，趕緊把話咽了回去。
崇王瞪了余氏一眼，道：「皇后說有不得已的理由，求我們給公主一個容身之所，平安長大即可。」
「容身之所？皇后說話怎麼這麼奇怪？皇宮難道沒有公主的容身之地嗎？」余氏的想法也是人之常情。
崇王也奇怪，張淑寧信上說，再見面的時候會解釋緣由。
上次一見，崇王覺得朱祐樘張淑寧夫婦都不是有花花腸子的人，一定是遇到了什麼事，跟王妃說了一聲，便回屋提筆回信，答應有什麼事都可以來找他這個王叔，不必客氣。
張淑寧收到信的時候已經過去了幾日時間，崇王答應了，讓張淑寧放了一半的心，至少不會讓朱秀榮能有個安身之所什麼公主不公主的都無所謂。
而這邊朱祐樘聽信李廣的話，非要在萬歲山上建一座毓秀亭。
張淑寧聽后冷笑了一聲，一座亭子能幹什麼？
建一座亭子也沒什麼，關鍵是這座亭子是李廣讓建的，這就引起了大臣們的不滿，紛紛聲討李廣。
一些正直的大臣站出來說皇上不該聽信一個太監的話，竟然還有人站出來支持李廣，說萬歲山上建一座亭子本來就沒什麼大不了，反對的人都小題大做，自然還有一些人渾水摸魚。
就因為一個亭子的事情朝上爭執了兩三天，朱祐樘不厭其煩，張淑寧覺得這幫大臣們就是太閑了，有這時間還不如去幫皇帝處理朝務呢。
這李廣戰戰兢兢的兩三天，最後皇帝還是聽他的，同意建個毓秀亭，這才放下一顆心來。皇帝相信他會符錄術，他便胡謅了一個法子，讓皇帝給他建一座亭子，這一關過了還有下一關，亭子建好了若是還不能給皇帝展示自己的「法術」，到時候怕是回落個欺君之罪啊。
從年底又到年初，萬歲山上的亭子也快竣工了。
朱祐樘每日都期待李廣不負所望，張淑寧看在眼裡，笑著道：「你怎麼會信這種東西，說什麼法術什麼巫蠱都是騙人的。」
朱祐樘偏不信：「你怎麼知道是騙人的，那李廣連垂死之人都能從閻王殿里拉回來，怎麼沒有法術。」
堅定的唯物主義者張淑寧，可不信邪，爭論道：「說不定是大夫妙手回春，和李廣有什麼關係，難道你還真指望李廣修個亭子就能扭轉乾坤？」
朱祐樘放下手中的書，坐正，看著張淑寧認真道：「這世上總有奇妙的事情，是我們常人做不到的，但李廣會啊，這就是『神人』。」
朱祐樘越嚴肅，張淑寧越覺得好笑：「得了吧……」
朱祐樘正色道：「你別不信，你不就是個例子嗎？」
張淑寧愣住，笑僵在了臉上。
是啊，她不就是個「奇迹」嗎。這下也別笑話人家李廣了，不管人家說的是真是假，自己這個是真真的擺在面前了。
兩人相視無言，一個自信滿滿，一個滿心懷疑，卻無法反駁。
且看李廣能拿出什麼本事來吧。
萬歲山的毓秀亭建時，已經是弘治十一年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