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9章 啊朋友再見(二)
第309章啊朋友再見(二)
在距前沿陣地800米的簡易指揮所內,孟佔山正用望遠鏡觀察著敵情。
陰雲下的城牆在寒風中泛著微光,城上城下碉堡密布,有單層子碉、雙層子碉、母碉、大碉堡以及連環堡……
城外挖有一條寬闊的護城河,河對岸築有土牆,土牆上有鐵絲網、電網和碉堡,各碉堡間還挖有散兵坑、掩蔽部和交通壕,核心工事前還有拒馬。
隨著攻城時間的臨近,戰士們正在秣兵歷馬,各種方法不一而足。
什麼蘆葦橋、汽油桶橋、木板橋、船橋……總的來說,各種方法有利有弊,沒有一個萬全之策。
唉,十多米寬的護城河,成了一個天大的障礙,如果渡河不順,必將屍橫遍野。
孟佔山忽然就覺得腦袋仁疼,他深出了一口氣,放下望遠鏡,信步走出指揮所。
天氣陰冷陰冷的,樹葉枯黃,烏雲蔽日,後方陣地卻傳來陣陣吶喊聲,熱鬧非凡。
戰士們正圍著一個池塘練習渡河,各種「橋具」正在搭建。
孟佔山緩步走到池塘邊,凝神觀望訓練中的戰士——從他們的動作中,孟佔山能揣摩出各種「橋具」的好壞,乃至於每一個戰士的身體素質以及應變能力。
負責架橋的戰士在水中凍得瑟瑟發抖,衝鋒的戰士則在搖晃的橋上站立不穩,接二連三地落水。
池水己經結了一層薄冰,每一次掉落都能濺起一片冰碴和水花。
橋具太大,而且笨重,送進池塘已實屬不易,再在冰冷的水中搭建起來則更加艱難。由於種種原因,踩在上面還搖搖晃晃極易掉落。
孟佔山彷彿看到了戰火中的「場景」,戰士們在橋上搖搖晃晃,在飛蝗般的彈雨中不斷落水,鮮血把河水染紅。
他的表情凝固了,臉上由煞白到慘白,沒有一點血色。
一種對於戰局的無力把控感瞬間溢滿全身,並引發一陣恐慌。
這種恐慌不是關於他自己,而是關於這些戰士,他實在不願意看到這些年輕的生命,倒在新中國建立的前夕。
短短十幾分鐘,已經有二十來個戰士落水,還是在沒有火力打擊的情況下。
一旦實戰,全大隊恐怕要傷亡三分之一!
一股巨大的陰影籠罩上他的心頭。
身為這支部隊的最高指揮員,他不能眼看著四平的一幕重演。
他必須為他們做點什麼。
要不,他就不配當這個指揮員!
「隊長,要是護城河的水能像這兒的水一樣淺就好了,掉下去也不至於淹死。」一旁的警衛員忽然開口了。
「嘶——」孟佔山感覺心臟像是被什麼抻了一下,渾身一激靈。
——是啊,為什麼光想著渡河,不想著讓護城河水變淺一點呢?
——護城河水來源複雜,如果能找到水源,哪怕是截斷幾處,也能大大降低水位。
一念及此,孟佔山猛地一呲牙,伸手在小王的腦袋上重重地揉了一下,「小子,有功!有大功!」
有些蒙圈的警衛員,愣愣地看著他們的隊長臉上迅速泛起一層紅暈。
……
1月14日凌晨,星空湛藍,東方泛白。
二縱的千軍萬馬己經按梯次待命,隱伏於出發地點。
透過漸散的晨霧,天津城己經隱隱可見。
望遠鏡里,西起城牆上的3層大炮樓,東至城下的暗堡群,約800米的突破正面碉堡林立,鐵絲網縱橫。一排排射擊孔彷彿惡魔的眼睛,正盯著解放軍的出發陣地。
所有一切都表明:一場惡戰近在眼前。
孟佔山看看手錶,指針已經指向6點。
時間己到。
「進攻!」
早已接通的電話里忽然傳來一聲怒吼。
「日日!」
幾顆紅色信號彈騰空而起,又畫著弧線緩緩落下。
「哐哐哐——」
隨著一陣驚天動地的怒吼,數百門山炮、野炮、榴彈炮同時開火,一條條醒目的彈道拉出一片耀眼的天網,帶著震耳欲聾的呼嘯,迎頭向城頭罩去。
一時間天崩地裂,地動山搖。城牆附近就像一個燒紅的大熔爐,到處是火光,到處是硝煙。
城牆、碉堡在巨大的炸煙中迸裂、坍塌。鐵絲網、鹿砦在瞬間斷裂、扭曲。火焰騰空而起,碎渣四處亂飛。
我軍吸取了四平攻堅的教訓,火炮不再分散使用,而是集中在幾個突破點。
隨著震天般的怒吼,一段段城牆轟然垮塌,劇烈的爆炸使突破點周圍的碉堡、鹿砦和鐵絲網被撕得粉碎。
敵人精心布下的地雷陣也被引爆,一顆顆地雷轟然炸響,炸出一片片寬闊的通道。
守軍只有4個炮兵營,在我軍強大炮火的打擊下,根本沒有還手之力。
幾架匆匆趕來助戰的國民黨飛機,剛剛飛臨戰區上空,就被密集的高射炮火擊中,冒著黑煙一頭栽下。
經過1個小時的炮擊,幾個突破點處的工事被打得一塌糊塗,被炮火震得發矇的國民黨士兵一個個緊抱著腦袋,龜縮在掩蔽部一動不動。
終於,隨著一陣嘹亮的衝鋒號聲,我軍從四面八方開始向幾個預定的突破點發起猛攻。在坦克的掩護下,工兵迅速排除殘存的障礙,突擊隊員在後面迅速跟進。
和平門附近的火力點大部分己被摧毀,炮火在正面打出了一個近百米寬的突破口,隨著殘存的鹿砦、鐵絲網被清除,突擊隊員們抬著橋具一擁而上。
能阻擋他們的——只有遠處那條寬寬的護城河了。
槍聲,就在這個時候響了……
響如爆豆!
敵人以挖護城河的土方在護城河對面築起了一道2米多高,3、4米寬的土坡,士坡上築有明堡,土坡下藏有大量暗堡。
此時此刻,那些明堡大部分已被摧毀,那些暗堡卻毫髮無傷。
一支支黑洞洞的槍口悄悄捅開射擊孔,隱蔽在暗堡里的敵人對著衝鋒的突擊隊員猝然發難。
「騰騰騰——騰騰騰——」
十幾挺馬可心重機槍噴出耀眼的火舌,那些抬著木橋、船橋、蘆葦橋和汽油桶衝鋒的戰士,被密集的彈雨擊中,在四濺的鮮血中接連倒地。
子彈嗖嗖亂飛,血雨漫天,慘呼連連,衝鋒的戰士轉瞬間被撂倒一大片。
「呃!」突擊隊長大虎突然被一顆子彈擊中,疼得他捂住左肩呲牙咧嘴。眼見戰士們在彈雨中不斷倒下,他的雙眼血紅。
「卧倒!煙霧彈——」
大虎趴伏於地,大聲呼喝。
戰士們迅速除下早已經準備好的煙霧彈,向前猛扔出去。
「嗤——」
一團團黃色的煙霧迅速瀰漫,如同涌動的波浪,滾滾漫過河堤,向對岸的士坡飄去,二三百米寬的正面完全被煙霧籠罩。
「上!」大虎向後面輕輕揮手。
全體戰士緩緩起身,拉開隊形,抬起橋具再次發起衝擊。
這一次他們沒有吶喊,沒有開槍,只是抬著橋具奮力向前。
由於我軍停止了射擊,煙霧中的紅色彈跡只見來影不見去影。
敵人慌了,失去目標的重機槍漫無目的地亂掃著,準頭大失。
更為要命的是,雖然看不到對方的身影,可踩在凍土上的聲音卻越來越近,似有千軍萬馬。
突然——
「嗵——嗵嗵!」
一連串迫擊炮彈呼嘯而起,在嘯叫聲中掠過護城河,在煙霧中炸響。
敵人的團屬迫擊炮開火了,由於坐標早已標定,這一連串的射擊格外準確。
爆炸聲此起彼伏,一叢叢黑煙從黃煙中升起。
這些炮火雖然不像山炮重炮那樣猛烈,但是更加靈活、隱蔽,不容易被壓制。
戰士們被炸得血肉橫飛,手中的橋具四分五裂,那些蘆葦和碎木飛上半空又嘩嘩落下,宛如下了一場雷暴雨。
短短几十秒鐘,二百多名突擊隊員先後倒下。
怎麼辦?怎麼辦?
關鍵時刻,刻不容緩!
已經沒有退路了,只能向前!
在敵人猛烈火力的打擊下,停下來就是死亡,大虎深知這個道理。
「同志們!為了新中國!沖啊!」
大虎狂吼一聲,蹬著血紅的眼珠子挺槍躍起,戰士們緊緊相隨。
「轟——轟轟——」
不斷有戰士被炸飛,抬著的橋具像斷了線的風箏一樣四散飛揚。
可剩下的戰士毫不理會,只管向前,他們知道,只有衝過火網,才是唯一的生機。
幾百名突擊隊員在大虎的帶領下衝過火網,一口氣衝到護城河邊。
「架橋!架橋!」大虎大聲呼喝。
可是,戰士們手裡的橋具己經所剩無幾,剩下的也基本上被炸壞。
「營長,橋具壞了!」
「營長,橋具丟了!」
「沒有橋具怎麼架橋?」
眼前是護城河,四周是彈雨,已是身陷絕地!
敵人的機槍在拚命掃射,子彈打在河灘上,濺起一蓬蓬泥土。
何去何從已是刻不容緩!
「游過去!要不就死在這兒!」
大虎冒死跳下河堤,直撲護城河。
可他穿著棉衣還帶著槍彈,要想游過去談何容易?
濃霧中,敵人在瘋狂掃射,子彈擦著頭皮啾啾飛過,一顆子彈打穿大虎的棉衣,竄起一簇火苗。可他看也不看,縱身向護城河撲去。
煙霧中,噗通一聲,大虎似乎中彈倒地。
「營長!營長!」
周圍的戰士以為他們的營長犧牲了,一個個淚濕雙眼。
「哐!哐!」我軍掩護步兵衝鋒的坦克終於碾過反坦克壕一路殺到,沿著河堤一字排開,在濃煙中發炮掩護。
就在這時,誰也沒想到的事情發生了。
摔倒在河邊的大虎,突然間伸腿一蹬,居然連人帶槍向前出溜出十多米,像一道閃電一般瞬間渡過了護城河。
「娘的……河面結冰了!很厚!快出溜過來!」
大虎在對面大喊。
戰士們歡聲雷動,在強有力的坦克炮掩護下,戰士們紛紛跳下河堤,模仿大虎從冰面上出溜過去。
轉瞬間,數百名戰士已經渡過護城河,奇迹般地出現在土坡前。
濃霧中,一個個正在射擊的敵人,驀見一顆顆手榴彈從近處砸來,全都嚇蒙了。
他們最為仰仗的護城河護身符,居然這麼快就被突破了?
簡直猶在夢中!
原來,就在昨日,孟佔山己經想辦法先後堵住了幾條流向護城河的支流。敵人為了保持護城河的水位,想方設法從城內向護城河灌水。
我軍每堵一次,敵人就放一次,由於天氣寒冷,流進一次水便結一層冰,就這樣,護城河河面結的冰越來越厚。等到部隊發起總攻時,河面上結的冰已經足以載人,從而使渡河變得易如反掌。
如此結果,孟佔山沒想到,敵人更是沒想到。
老天給敵人開了一個天大的玩笑。
我軍和敵人一個堵,一個放,默配合契,居然在護城河上硬生生地凍出一層厚厚的冰層。
如此狗血的劇情,簡直令人難以置信,卻真真實實地發生了。
也許是冥冥中註定,孟佔山無心插柳,卻為攻城部隊創造了一個奇迹……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