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7.黑暗

白修懿不是那種沉溺與自我犧牲情結的人。

所以當他說出讓隊員們「不要管他」、「能逃就逃」之流的話時，隊員們都十分詫異。

甚至，白修懿自己都無法理解為什麼自己會說出這種話來。

是因為兩個資深的隊員死去的原因嗎？

是因為他再次和郭文懷並肩作戰所以讓他回憶起了某些使他困擾的片段嗎？

還是因為他只是單純的怕了？

也許是，也許不是。

只是不知從某一刻起，白修懿的心底隱隱有種令他不安的感覺，那種感覺熟悉而又陌生……

「老大？」

白修懿聽到倪川的聲音而回過神時，已經身在煙霧瀰漫的墓園裡了。

他看著旁邊打扮成墮落者模樣的倪川，這才意識到他們已經開始朝著回去的路撤退，於是問道：「怎麼了？」

倪川覺得有些不對勁的地方，平時在這種時刻白修懿往往是第一個發現異常的人，但現在居然會反過來問他。

倪川：「有鬼過來了，很多。」

果然，白修懿集中精神，聽到了大量雜亂的腳步聲。

白修懿不解的說：「現在幾點？」

「21：05。」

怎麼回事？

在白修懿和秦戊令的約定中，秦戊令答應會替偵查科的隊員拖延其餘食屍鬼2小時以上的時間，雖說一定會有出入，但以秦戊令現在的能力，拖延的時間只會多不會少。

但現在，大批的腳步聲已經趕回到了墓園。要知道，從邊境的戰場來到墓園至少需要10分鐘以上的時間，換句話說，秦戊令拖延食屍鬼的時間比約定的時間足足要短了半小時。

「現在不是考慮這些的時候。」白修懿這樣告訴自己。

大批的墮落者朝著他們身後的黑色教堂涌去，那些穿著黑色長袍的身影在大霧中若隱若現，白修懿感覺到彷彿來到了某個失火現場一般。

「老大，你能撐住嗎？」

為了掩飾自己受過傷的事情，白修懿強行忍耐著腿部傳來的劇痛，艱難的一步一步前進著。看到他這個樣子，隊員們既心痛又緊張。

「喂！教堂出事了，你們怎麼反而朝另一邊走？」一個路過的食屍鬼覺察到了不對勁，對他們說。

倪川立刻壓低了嗓音，說：「我……我們看到有幾個可疑的人朝那邊跑去了，我們先去看看。」

「是嗎？」

那食屍鬼懷疑了看了他一眼，隨後便離開了。

朝著墓園裡的食屍鬼越來越多，腳步聲越來越哄鬧，即便他們是專門對抗食屍鬼的對策局成員，在身邊出現成千上百隻食屍鬼的時候也絕對沒有辦法避免恐懼的情緒。

周圍全都是食屍鬼，此時發出任何一個不應有的聲音也會引起它們的注意。

白修懿受傷的腿越來越痛，行走的速度也越來越緩慢。然而他看著他的幾個隊員明明狀態良好，卻刻意的放慢步伐等他，讓他打心底替他們著急。

「你們快走，這種情況能走一個是一個。」

白修懿著急得心裡的聲音簡直都要傳到外面來了。

然而隊員們仍舊拖慢步伐，等待著他。

在無數奔跑的食屍鬼當中，出現9個朝著反方向慢慢行走的人總會引起它們的注意，隨著食屍鬼的數量越來越多，白修懿能夠感覺到起疑的食屍鬼也越來越多。

這種時候，只要這些注意到他們的食屍鬼一旦推測出了卡西琳娜死亡的時間，馬上就會知道殺死卡西琳娜的人就在附近，此時只要它們稍稍動一動腦子，就會聯想起這幾個可疑的身影。

被如此眾多的食屍鬼發現了身份的人類，會有怎樣的下場呢？

「啊！」

白修懿的腦海中閃過隊員們被咬得體無完膚而慘叫的畫面。

「快走啊……拜託你們了，不要管我了！」汗水不斷的從白修懿的臉頰上滑落，他多麼希望他的隊員們能夠不再配合他的速度先行離開。

忽然間，他發現隊員們真的加快了步伐，就彷彿聽到了他的心聲一般。

「太好了……」一陣喜悅湧上白修懿的心頭。

與他同行的隊員們越走越快，漸漸與白修懿拉開了差距。

「你們一定要好好活著。」

大霧之中，白修懿已經漸漸看不到隊員們的身影了。

「我不想看到你們中的任何一個人死去。」

時間：21：11。

逆行的道路上，終於只剩下白修懿一個人。

朝著黑色教堂跑去的食屍鬼仍舊不斷的從他身邊經過，但他看不到它們的身影，只能感覺到它們帶動了他身邊的大霧飄動。

豆大的汗珠從白修懿的臉頰邊滑落，腿部傳來的劇痛讓他每一步都像是走在刀尖上。

但好在他的隊員們早已離開了他。

他的視野中，只剩下白色的大霧和自己的身影。

他想象著他的隊員們逃出墓園，回到分部時的場景：他們歡天喜地的報告著他們攜手擊殺了卡西琳娜的事實，而秦戊令和小貝勒等人則開心的為他們鼓掌。

真是振奮人心的場面啊。

然而那個場景中沒有他。

「爸爸好！」

「我可沒有在辦公時間閑聊的子女。」

白修懿忽然想起了不久前倪川和耳環與他對話的場景——啊，真是兩個散漫的孩子。

「老大！」

忽然他聽到了一個熟悉的聲音，然後他抬起頭，看到一個身影從前方跑了過來。是雨娜。

「你回來做什麼？」

白修懿責備著。

但他意識到她臉上的面具沒有了，這是他的……

雨娜忽然變成了一縷白霧，消散在他的面前。

這是他的錯覺。

「老大！你來啦？」

「老大！你真是厲害啦！」

「老大！你沒事吧？」

「老大！」「老大！」「老大！」

洶湧的聲音從白修懿的腦海中響起，過去他這些隊員們相處的畫面不斷的在他腦海中閃回，這些片段是如此的溫馨而明媚，雖然他嘴上不說，但他早就將他的隊員們看成了他家人，他的子女。

然而，現在他的家人放棄了他，放棄了受傷的他。

「不要這樣想……是我主動讓他們離開的。」

白修懿告訴自己。

「都是假的……所有的回憶都是假的……」

這樣的聲音忽然不由自主的從他的腦海中冒了出來。

「不是假的，他們是我的家人。」

「家人會丟下受傷的你先跑嗎？

「是我自己讓他們先走的！」

「可他們真的先走了哦……連招呼都沒有打。」

「承認吧，他們從來都沒有拿你當家人……你沒有家人，你只是個自以為將一切獻給事業的老光棍而已。」

「不，不，他們一定會回來接我的，帶著更多的隊員，來增援我。」

「換句話說，你想活咯？既然你想活著，為什麼不直接說出來呢？」

「我想活著，但我更不希望他們死去。」

「但他們卻不介意你死去，不是嗎？他們把你留在這裡，就是最好的證據，不是嗎？」

「夠了！」

「夠了……」

時間：21：24。

白修懿拖著劇痛無比的腿，如同走在地獄之中。

他的身邊除了大霧，沒有任何人作伴。甚至連那些食屍鬼都已經悄然無蹤。

時間：21：40。

白修懿仍然身在墓園之中，他終於倒在了地上，但他沒有放棄，憑著那永不言棄的意志繼續向前爬行。

時間：22：18。

白修懿仍然身在墓園之中，周圍安靜得如同真正的死亡之地，沒有一絲聲音。

時間：23：57。

白修懿仍然身在墓園之中，他彷彿爬行在一個不斷朝後轉動的球上，無論他怎麼爬，也只是原地踏步。

時間：

？？：？？

白修懿爬出了大霧，但這裡不是墓園的出口，也沒有任何等待他的身影。

這裡只有一片黑暗。

白修懿處在這片絕對無色、絕對無聲的黑暗當中，感覺到了一種令人窒息的壓力。

這裡是哪裡？我為什麼會在這個地方？我的隊員們呢？那些食屍鬼又到哪去了？

就在此時，一個聲音緩緩出現：

「這世上已無乾淨的靈魂與土壤，故吾侍奉之神明欲借吾之口，向汝等傳達他的旨意。」

你是誰？你在說什麼？你在哪裡？

「當世間的野獸慾將吾派遣之使者殘殺至盡時，吾必會將吾之聖血灑向汝等之胸膛。」

為什麼你的聲音這樣熟悉？為什麼我的身邊一片黑暗？為什麼我感覺不到時間的流動？

「屆時，汝等的眼前將布滿無盡的黑暗。」

黑暗？為什麼你會說出這種話？為什麼我能感覺到自己的意志正在遠離我？為什麼你的聲音是如此熟悉而陌生？

這個時候，白修懿總算意識到了自己的心底為什麼一直存在著一種隱隱約約的不安。

「走丟了的羔羊啊，歡迎來到神父的小黑屋……你有什麼想說的，你有什麼害怕的，你有什麼小秘密，都可以告訴神父……我會認真聆聽的。」

白修懿所有的不安，原來是因為那一隻多年前被他親手關進囚牢里的惡魔，終於打破了束縛。

「狄瑟洛……你為什麼會在這裡？」

白修懿從地上站了起來，但他忽然意識到，自己的身體已經消失了，那隻劇痛無比的腿已經脫離了他的感覺，現在的他彷彿煙雲般漂浮在一個純黑的宇宙中。